阿魚
榮秀撤了手，轉而走到榻前，驅走了捶腿的婢子，自己跪坐下來幫她捶腿，「不過婢子倒覺得，聖人也未必就是對那毛氏上心。」
薛賢妃自然明白這個：「聖人肯留她，多半是靖西候的緣故。」
「那夫人您還……」
「這批家人子里，拔尖兒的太少了。」薛賢妃輕輕撥弄著皓腕上的翡翠鐲子，「高氏與太后同族，戚氏是圖雅公主，毛氏出身侯府，再有……就是阿敏。」
阿敏本名薛敏珠，是薛賢妃的堂妹。
「毛氏空有美貌，卻資質平平，又舉止粗鄙，實在是構不成威脅，至於那戚氏……非我族類，不足為懼。」
「夫人是不想讓咱們娘子與高氏對上？」
薛賢妃點頭，「如今毛氏突然出了這麼一檔子事，聖人既高看了她一眼，那本宮不妨順手推舟。」
鬧出了這麼大的笑話，不僅沒被趕出去，還讓皇上金口玉言遣了司醫去瞧病。
這會讓多少家人子紅了眼？
她們可不會去想皇上是不是看在靖西候的面子上。
你得了隆恩，那就必然會成為眾矢之的。
再加上薛賢妃推波助瀾，皇上定不會拂了她的面子，再遣司醫去上一次，那這毛氏，可就真被推上了浪尖。
薛賢妃輕輕一笑，「聖人親自推出來這麼一隻出頭鳥，本宮樂見其成。」
榮秀躬身垂首，「夫人睿智。」言罷又輕笑起來，「只是這毛氏也是有趣。」
「怎麼說？」
「聽說她被雷劈焦了頭髮，鳥窩般亂七八糟，只好剪去大半，這一覺醒來瞧見頭髮沒了也鬧，卻是一張口就喊餓。」
見薛賢妃唇角帶笑，榮秀便繼續，「靖西候戎馬一生，嫡子庶子也都是個中英傑，怎麼嫡女卻是個胃大如斗的蠢貨？」
毛氏除了空有美貌、資質平平以外，還是出了名的能吃，所以即便家世傲人，卻也沒把人真把她當做競爭對手，所以……
「推她做出頭鳥自然是好，可她如此蠢笨，恐怕是不堪大用。」
「本宮也沒打算用她。」
薛賢妃擺擺手，榮秀便不再捶腿，「能替阿敏擋一擋風頭，又得了聖人與本宮的幾分照拂，已是她的福氣了。」
「夫人說得極是。」
笑容微斂，薛賢妃卻還是不太放心，「還是要囑咐阿敏，讓她千萬沉住氣。」
「夫人放心罷，家裡調教多年，小娘子自然是有成算，再加上有姚女史提點，不會出錯的。」
薛賢妃輕舒一口氣，點點頭。
榮秀：「夫人今日處理宮務，怕是勞累了，不如一併請了周司醫來瞧瞧？」
薛賢妃合著眼：「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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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芳殿，側殿的西北角處。
近日的話題人物毛有餘，此刻正坐在廊下，似乎是在發獃——當然，只是似乎。
走近再瞧，她卻是在說話。
聲音小，又說得快，碎碎叨叨的，也聽不清楚是在講什麼，一個人坐在那，眼睛平視著前方，像是自言自語，又更像是在發神經……
不時會有宮婢從她不遠處走過，也不敢靠近，只走得更快了些。
偶有那三兩結伴的經過，才會有膽量多看幾眼，然後再把腦袋湊到一處，邊嘀咕邊走。
「你看你看，毛娘子又在那自言自語了。」
「我還是第一次瞧見呢，聽說她自打醒了就這樣？」
「何止這樣呢？怪事多了，你聽我慢慢說……」
宮婢們的議論，毛有餘聽不見，也沒心思聽，她現下正在專心致志地和肩膀上的黃鸝鳥說話呢。
是啊，黃鸝鳥。
若不仔細瞧，還真沒人注意到她單薄的肩上，落著一隻毛色漂亮的小黃鸝。
那小黃鸝圓滾滾、毛茸茸，通體明黃，唯有眼睛和翅膀邊緣，染出一道黑，尤其是眼睛上的那道，又齊又整，若不是那雙眼睛黑亮如小寶石，實在無法忽視，要不然還真像是被黑布條蒙住了眼。
它的鳥鳴聲清脆圓潤，在普通人聽來，嘰嘰喳喳的很是好聽。但在毛有餘聽來，那卻是一副標準的男性低沉嗓音，還帶著一絲常年抽水煙似的沙啞。
「這事可新鮮，你在哪被劈的？我也去試試，老子想當人想當很久了！」
毛有餘懨懨的：「就在尚食局西院。」
黃鸝剛想應下，忽然小腦袋一歪：「誒，不對啊，別的妖都想成人，怎麼你成了人反倒無精打採的？」
毛有餘又是一嘆。
精緻漂亮，又稍顯稚嫩的小臉蛋上，掛著與她年紀完全不符的老成，纖細的眉愁成了八字，嫵媚的眼兒喪喪地耷拉著，還努著那豐潤的唇，微皺著小鼻尖，搭配出一副愁苦的表情來，看起來可愛又滑稽。
她為什麼會這樣無精打採的呢？
這事，還得從九天前說起。
……
九天前，尚食局。
這時毛有餘還不是毛有餘，而是尚食局裡的一隻白貓，名喚阿魚。
阿魚今年617歲，本體是百妖摟里的一隻貓妖。
按照樓里的規矩，在人間的小妖修為超過一百年就會被捉去百妖摟，以免心術不正為禍人間。在百妖摟里經過教導訓養，考核合格的開始每三十年走畜道輪迴一世，每三百年走人道輪迴一世，此番輪轉，妖、人、靈、仙、神，層層修為，以求大成。
不過百妖摟樓規森嚴，妖靈輪迴時都會有監佐史從旁監督，若觸犯樓規，輕則羈押、重則魂飛魄散。阿魚已輪迴修行六百年，雖然懶散隨性、也不太在修為上用心努力，但卻從未出過什麼大的紕漏，始終安安穩穩地做著一隻貓妖。
這一世，她投生為祿國大明宮裡的一隻貓。
它的母親是蘭貴人的愛寵，後來因不慎撓傷了主人的手，而被丟出傾香殿，成了這諾大皇宮裡的一隻流浪貓。
在某個雨夜，母貓循著飯香與暖意一路溜進了尚食局，當翌日被人發現的時候，它已經生下了一窩小貓仔。
當時管事的徐司膳是個心軟的，便做主留下它們，母貓留在了自己身邊，其餘的小貓分給了幾位喜歡小動物的女史，也不必帶回住處，就養在膳房裡，平時看管好了便是，也不叫它們母子分離。
阿魚就被養在了蘇女史身邊。
因著它酷愛吃魚，蘇女史便給她取了個阿魚為名。
阿魚的這一世，本來過得是無與倫比的舒坦，主人是個極好的人，疼它寵它，簡直把它供成了一個小主子。
而它生性懶散，平時就好吃個魚、曬個太陽、玩玩毛球，偶爾調皮闖個小禍，主人也從不責罵，頂多把它抱在懷裡，用力地揉搓一下便罷。再加上又長在膳房，吃喝上也從不短缺。
尤其是魚，真是頓頓落不下。
雖說只能吃主子們剩下的，但它小貓一隻，胃口又小，一條魚尾也夠啃上一會兒了。
後宮里女眷那麼多，隨便剩一點，也夠它吃好幾頓。
……
群芳殿後的夾道上。
毛有餘蹲在角落，用長草桿碰了碰蟋蟀的觸角，「我原以為，這一世的日子，就會這麼舒舒服服地過去……」
蟋蟀兩翅一擦，「結果呢？」
毛有餘無精打采：「結果七月二十一的那場大雨打亂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