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得有水平
這一夜,賀閎點了阿余侍寢。
才晉位為美人,夜間又得了召見,這般恩寵恨紅了多少人的眼。
其中薛敏珠首當其衝。
她一回屋,抄起條案上的汝窯仕女長頸瓶就往地上砸,瓶子應聲而碎,瓷片飛濺。
其中一片正濺到還沒踏進門檻的何采女腳邊。
正懸在門檻上的腳停了停,但還是朝里邁去,「姐姐消消氣罷,為這事氣壞了身體不值當。」
說著使了個眼色,忙有宮人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薛敏珠往左走了兩步,又伸手去拿一尊青銅博山爐,但被崔珍給攔下來。
「你別攔我!」
「娘子息怒,這東西重得很,仔細閃了胳膊。」說著便用巧勁將東西接過來。
薛敏珠沒再糾纏,氣呼呼地往榻上一坐。
何采女輕嘆:「崔珍,你去給姐姐煮盞茶來吧。」吩咐完便也走到榻上坐下,待得崔珍退下后,才柔聲說,「姐姐也別怪崔珍攔著你。雖然如今這印月軒就你我二人住著,可這軒子里的東西都是內侍省添置的,每樣都記錄在冊,若都砸了,日後不好交代不說,想要再添,怕也是……」
這話聽得薛敏珠火起,厲聲將她打斷:「如今我竟過得如此不堪了?!」
「姐姐……」
「我砸了自己屋裡的東西,卻還要去和內侍省交代?少了哪樣賠給他們就是!」
「姐姐何苦得罪他們?宮裡到底不比外頭,這些女官宦臣個個都拜高踩低有兩副面孔,咱們鬥不過的。」
「你鬥不過那是你無能,我和你可不一樣。」
何采女不說話了。
薛敏珠叫何采女這一勸,暴怒是沒有了,卻變成了滿腔的窩囊。
她雖然嘴硬,可心裡卻下氣得很。
因為薛敏珠知道何采女說得沒錯,如今她侍寢少、位份低,原本的靠山薛賢妃又根本不搭理她,內侍省瞧出來薛賢妃不會給她撐腰,做事漸漸地也不盡心起來。
如今的薛敏珠就跟個再尋常不過的寶林一樣……哦不,她比其他寶林脾氣都大,是名副其實的貴妃脾氣寶林命。
一想這些,薛敏珠就又埋怨起薛賢妃來。
自打上回賜了碗滋補藥以後,就又沒消息了。
可埋怨的話說得太多,薛敏珠自己都嫌煩,於是就繼續去說今天的主角阿余:「毛氏這女人太會鑽營了!你說她自打受封以後,可叫聖人多瞧過幾眼?
就連侍寢都被提前送出了甘露殿,前些日子又發瘋病咬傷了聖人,本以為她這一禁足,算是徹底沉寂了,卻不想她竟從太上皇這下手了!」
何采女應和:「姐姐說得很是,聖人一向孝順。」
「眼下有太上皇護著,且讓她得意幾天,橫豎太上皇是要回太極宮的。」
話說得是咬牙切齒,但卻滿是退意。
這就是暫時不敢找阿余麻煩的意思了。何采女低頭擺弄了下帕子,柔聲說:「話雖如此,可妹妹這心裡還是有些擔心的。」
「你擔心什麼?」
「這眼看著就要進十二月了,翻過去就是新年,再有月余又是除夕,太上皇肯定是要過了年再走的,那這一等……少說就要三個月。
在這三個月里,誰知毛氏又會使出什麼手段?如今她得了太上皇的喜歡,想來是一定要藉此機會好好地往上爬的,說不準不出三月就又要晉位了。」
何采女的聲音輕輕柔柔的。
但這話卻像是一記重鎚,敲得薛敏珠心裡一個咯噔。
何采女沒有去看她的表情,只是嘆氣:「美人之後就是貴人,再往上爬一爬,那可就是婕妤娘娘了。」
婕妤娘娘……
那可是有資格住偏殿,並且單獨接駕的位份。
她只比自己高一級時,都叫薛敏珠忍受不了,更何況是一躍就成了婕妤呢?
薛敏珠恨得很,可又沒辦法,薛賢妃肯定不幫她。
「那能怎麼辦?她如今巴結著太上皇,這宮裡誰比太上皇大?」
「哎,是呢……」何采女眼珠微顫,「太后倒是可以置喙幾句,可我聽說她與太上皇素來不睦,又不是聖人的生母。」
薛敏珠心神一動:「太后?」
「太后扶持的儀貴人如今也是沉寂了,想來她也不會任由毛氏往上爬的,只是……哎,太后也是不成的。」
「怎麼又不成了呢?」
「太后……太后和薛夫人也是不和睦的啊,姐姐你……」何采女欲言又止。
薛敏珠是薛賢妃的妹妹,不該求到太后那去。
可什麼是該?什麼是不該?
薛賢妃都不搭理她,難道還不許她再另找個靠山嗎?想一想儀貴人如今的待遇,再想想她的……薛敏珠動了心。
既然太后與太上皇不和睦,那一定不喜歡毛有餘。
就算不是皇上的生母又如何?天子以仁孝治天下,難道還能為她忤逆太后?
薛敏珠越想越覺得就應該去找太后。
可她又不想在何采女面前表現出來,誰知道她是不是薛賢妃的人呢?
於是就裝模作樣道:「嗯,另想法子吧,太后肯定是不成的。」
何采女瞧了瞧她灼灼的眼神,低頭應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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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殿里,宮人正在伺候阿余更衣。
她只穿了件鵝黃色的抹胸裙坐在妝台前,因為要先處理下胸前的抓痕,所以外頭的紗衣就先沒有罩上。
裸在外頭的雙肩與胸口有點冷嗖嗖的。
當宮人用手指蘸了藥膏抹上紅痕的時候,更是將她的皮膚激出了一層雞皮疙瘩。
阿余忍不住嘶了聲。
宮人停手詢問:「美人,可是婢子力道重了?」
阿余搖搖頭:「不是,你繼續吧。」
宮人便垂眸擦藥。
這藥膏觸感極佳,薄薄地抹上一層,感覺涼涼的,一點兒也不滑膩。
阿余透過銅鏡瞧著自己鎖骨之間的那道紅痕,伸手摸了摸,除了感覺到由紅腫引起的凸起以外,什麼也摸不出來,就跟沒擦過葯似的。
宮人收了藥瓶,又去拿脂粉。
阿余問:「這麼晚還上妝?」都要睡覺了啊。
宮人:「婢子用脂粉遮一下美人的抓痕。」
阿余奇怪:「為什麼?」
宮人一時啞然:「這……」
阿余透過銅鏡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胸口——白天,無祁突然伸手扯斷她的響鈴鎖,順道還摳破了她的皮膚,它摳的、加上響鈴鎖划的,竟是破的十分有水平,從鎖骨中間一直到左邊胸口,看似沒章法、卻又好像有規律,就像散落的紅梅花瓣似的,零零星星地點綴在心口上,瞧著還挺好看的呢。
「我瞧著挺好,不必遮。」
宮人收手,「是。」
阿余划拉著自己的胸口,突然問:「你會畫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