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看她一眼【274】
「坐吧。」他把小十抱在膝上,視線投到戲台上。
「你不辦正事呢,天天和我混?」青鳶給他倒了碗茶,笑吟吟地問。
「路過,進來看看。」焱殤拉著小十的小手兒,把一塊酥梨糕放到她的手心。
冷暮走近兩步,笑著說:「主子可不是路過,這裡最負盛名的百嬌齋又開張了,主子下了朝趕緊趕來買點心給小公主吃。」
「唷,給小公主,原來沒我份呢?」青鳶撫平他肩上的褶皺,打趣地說:「百嬌齋多大的膽子,敢讓你親自出馬?」
「吃你的花生,堵上你的嘴。」焱殤變戲法一樣又拿出一塊糕點,直接喂到了南彥的唇邊驁。
青鳶托著腮看他們,滿臉笑容。
「好吃嗎?」焱殤寵愛地看著小十,溫柔地問。
小十鼓著腮幫子,點著小腦袋,奶聲奶氣地說:「好吃。」
畢竟是父女,焱殤每天陪著小十,哄著小十,小十也漸漸接受這個爹爹了。從開始每晚找高陵熠,到現在可以趴在他身上睡著,這過程讓焱殤又惆悵,又幸福。
「還要……」小十舔舔小嘴巴,又向焱殤伸手。
「沒了,明天才有。」焱殤輕拍她的小巴掌,笑著說。
「如嬌齋的掌柜已經是七十老婦了,無兒無女,有兩個徒弟,也在去年沒了。她性子執拗,一天只做一百份,一份五個。排著隊了才有。多一份也不賣,主子去的時候正好是第一百人個,但最後一份里有三隻糕點摔碎了,老掌柜就不收銀子,把這兩隻送給主子了。」
「我小時候就想吃如嬌齋的糕點,但淵帝下旨讓百嬌齋送糕點來,她每天也只送十個,就算殺頭也不肯多做,說每一塊糕點都有複雜的工序,多一個都會影響口感。」焱殤笑著說。
「呵,還真有原則。」青鳶輕輕點頭,摸摸小十的小臉,笑道:「小十,明天娘帶你來排隊。」
「明日我帶兄弟們來吧。」冷青趕緊說道。
「怎麼?帶上一百人把糕點買光了?」青鳶好笑地問。
「小公主愛吃嘛。」
佳煙抿了口茶,愁容滿面地說:「哎,將軍可沒王這樣細心,將軍只會讓我們母子趕緊吃蹄膀,黃豆燉蹄膀,花生燉蹄膀,排骨燒蹄膀,百合燜蹄膀……說南彥吃了胳膊有勁,我吃了身子才好。冷柔說得對,我天天吃蹄膀,非得吃成大元第一胖不可!」
眾人哄堂大笑,冷柔擰著她胖胖的臉說:「你這個蠢女人,你為什麼事事都要聽他的?」
「他是我相公啊,我不聽他的聽誰的?」佳煙抿唇,幸福又羞澀地笑。
「哎喲,打住,又要肉麻了。」冷柔一個激靈,趕緊拖著椅子想挪開一些。但才挪了兩步,突然臉色劇變,捧著肚子就往下滑。
「怎麼了?」許雪櫻最先發現她的異樣,嚇得跳了起來,扶著她大聲問。
「要生了。」青鳶反應過來,趕緊把小十抱過來,匆匆說:「趕緊把她抱起來,就近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冷青去請穩婆。」
「來不及了,羊水破了,讓店掌柜給準備一間屋子。」青鳶一眼看到冷柔的裙角滴滴答答地水漬,果斷地大聲叫過了店夥計。
「跟我來。」店夥計一見這情況,絲毫不敢怠慢,帶著眾人沖向了後院。
冷柔痛得滿身大汗,不停地痛呼,大叫冷陽的名字。
男人們守在院子外,不便進去。
青鳶幫著穩婆一起,給冷柔擦汗,喂水,鼓勁。
焱殤抱著小十站在外面,越聽越心驚肉跳。女人生孩子,跟過鬼門關一樣,青鳶說及那段事的時候,輕描淡寫,好像就打了個噴嚏,小十就生出來了。她甚至還說,當時天空很藍,白雲很白,海水很溫柔……
可是聽聽冷柔這樣的痛呼聲,焱殤完全能想像到當時的青鳶的孤立無依,痛苦無助。
「已經去叫冷陽了。」冷青大步跑過來,小聲說:「他一個時辰前出城辦事,一時半會也不知能不能趕到。」
「夫人體格健壯,沒事的,來,再用力。」穩婆的聲音從屋子裡傳出來。
冷柔只用一聲尖叫回應她。
「不行,冷柔一路奔波來,動了胎氣。」青鳶拉開門,神色冷竣地看著眾男子說:「早產不說,胎兒位置也不對。若孩子的腳先出來,那就麻煩了。」
「那怎麼辦,我們也不會啊。」眾男子大驚失色,冷陽不在城中,若冷柔出事,怎麼向他交待?
「夫人、夫人……」穩婆驚慌失措的大呼聲猛地響起。
焱殤猛地推開門往裡看,一室血腥味兒,冷柔已經痛暈了過去。熱汗把她的青絲黏成一縷一縷,搭在床沿邊。
「參湯好沒,快端來給她補氣。」青鳶挽起袖子,焦急地催促。
「我去端。」許雪櫻拔腿就跑。
「去傳御醫。」焱殤扭頭,他沒料到情況這麼糟糕,穩婆都解決不
了問題。
冷衫飛快地跑開了。
青鳶正要掩上門,焱殤突然一掌推住了門,低低地喚了聲,「阿九。」
「啊?」青鳶抬眸,不解地看向他。
「阿九。」他低下頭,飛快地往她額上親吻了一下,低喃道:「當時也很痛吧?」
青鳶眼睛一熱,推開他,嗔怪道:「我才不疼,我是鐵做的。」
門緩緩關上,焱殤聽著裡面的動靜,越發難受。他的小阿九,一個人是怎麼熬過來的呢?他轉身,看向正嚇得縮到佳身後身的小十和南彥,苦笑道:「生兒育女,原來是這樣的過程。」
「男人享受在先,女人疼痛在後,然後是一輩子的辛苦。」佳煙嘟嘟嘴,小聲抱怨,「就我家將軍,以為和下
蛋一樣呢,咯咯答地叫幾聲,就是一個娃。」
眾人聽了又覺得好笑,南月疼老婆,但畢竟是沙場猛將,多少比不上焱殤這樣運籌帷幄的人細心入微。
御醫趕來了,緊接著,又請了兩個名響全城的穩婆,參湯餵了一碗又一碗,直到夕陽西下,冷柔還在痛苦裡掙扎。冷陽趕回來了,顧不上理會眾人,直接衝進了屋子。、
「哎呀,男人不能進來,不吉利。」穩婆趕緊往外趕他。
「什麼不吉利,這是我夫人。」冷陽拎著她的肩推開,撲到了榻邊。
冷柔面無人色,虛弱地叫了聲冷陽,又快陷入昏迷。
「柔柔,柔柔,我在這裡。」冷陽眼眶一紅,跪坐在榻邊,連聲喚她。
「我也和佳煙一樣,不會生啊……」冷柔輕吟著,連痛呼聲都發不出來了,身子顫抖著,手指已把掌心抓得血肉模糊。
「別抓自己啊,抓著我的手。」冷陽把她的手握在掌心,痛惜地說。
「王爺,你還是出去一下吧。」御醫擦著汗,小聲勸道。
「出去,我這樣太丑了。」冷柔又掙扎著睜開眼睛,輕喘著說。
「丑什麼啊,我陪著你。」冷陽不動,扭頭看向御醫,顫聲說:「劉御醫,拜託你趕緊幫她把孩子生下來,這都疼了一天了。」
「急不得,急不得。」御醫嘆道,指揮醫女和穩婆過來,再幫冷柔推肚子。
冷柔又是一陣劇痛,咬得嘴唇都出血了。
「怎麼會痛成這樣?劉御醫你到底會不會?」冷陽一急,眼淚都快出來了。
「冷陽你別在這裡吵了。」青鳶撫撫額,拉著冷陽走開了兩步,把卷好的帕子放到冷柔的嘴裡,小聲說:「冷柔加油,想想我一個人怎麼生下小十的,你看你還有這麼多人陪著,你不能比我差勁啊,堅持住,再用力,千萬不要放棄。」
冷柔顫抖著,緩緩眨了眨眼睛,示意聽到。
「冷陽,你在這裡不許吵,我先出去,屋子裡人太多了。」青鳶拍拍冷陽的肩,輕手輕腳地出去。
掩上門,只見佳煙、小十和南彥都不在院中,焱殤獨坐石桌邊。
「我讓她們帶孩子去吃飯了。」焱殤接過她伸來的手,扶她坐在身邊,心疼地說:「累了吧?」
「嗯,還好。」青鳶嘆氣,輕聲說:「這古代就是這個不好,女人生孩子,只能硬生生地疼。要擱我們那裡,鎮痛磅一帶,或者乾脆剖腹生下來,可比這個安全多了。」
「啊?」焱殤疑惑地看著她,低聲問:「剖腹?那行嗎?」
「行啊。」青鳶伸手在肚子上比劃,小聲說:「再縫起來就好了。」
焱殤覺得不可思議,把她攬入懷中,低低地說:「原來是痛成這樣的,以後再也不能讓你受這苦,更別提什麼把肚子剖開,小十就可以了,不生了。」
「真的?」青鳶捉住他的手指,放在掌心捏了幾下,促狹地笑:「別到時候悄悄去外面生了十個八個回來。」
「哪會。」焱殤低嘆,看向屋檐下搖動的燈籠,沉聲說:「此生得你和小十為伴,夠了。」
「嗯,順其自然吧。」青鳶小聲說:「總不能培養出個女皇出來,我希望小十長大后能有一個疼她的夫君,過安寧的日子。」
「像我一樣?」焱殤順口接道。
「那可不行,你這前輩子可算是奇葩了。」青鳶不客氣地嘲笑道。
焱殤呵呵低笑,把她攬得更緊。
「公子,夫人,我這裡有個祖傳秘方,知道怎麼生孩子不疼,給大夫和穩婆看看?」店夥計快步跑來,捧著一頁紙,笑容滿面的說。
「靠譜嗎?」青鳶接過來,狐疑地看著他。
「可靠譜了,我娘生我家九個兄弟,都靠這個,都不用請穩婆。」店夥計拍著胸脯打包票。
「也好,民間常有這些奇異偏方,比他們管用。他們先看看,若能用就用,多個機會是好事。」焱殤點頭,讓青鳶把紙送進去。
不一會兒,裡面傳出了冷柔又一聲痛呼,一聲大過一聲。
「好像行了?」青鳶伸著脖子張望。
「但願吧。」焱殤越聽越心裡越慌,真想拔腿走開,不然總會聯想青鳶那時的痛狀。
突然,裡面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哭聲。
「哈,生了。」青鳶一躍而起,沖向了房門。
焱殤也喜出望外,緊跟上去。
穩婆滿臉喜氣地衝出來,大聲說:「好了好了,是位小公子。」
「太好了。」焱殤擊了一下拳頭,笑著走到窗邊往裡看。
醫女正在給小公子清洗身子,這是焱殤頭一回看到初生的嬰兒,小小的一團,握著小拳頭哭叫得有力。
他真遺憾沒看到小十齣生的時候,錯過了她的成長。
「柔柔,你看。」冷陽等醫女把孩子包好了,抱到了冷柔的面前。
冷柔努力睜大眼睛看了一眼,陷入了昏睡。
「這法子哪裡來的?」御醫拿著紙出來,好奇地問。
「店小二給的,說是祖傳。」青鳶指著前面說。
「哦,這手法,這下針的穴位,還有藥方,都是千古難見啊。」御醫嘖嘖稱奇,拈著鬍子說:「我得去問問他。」
青鳶也好奇,小聲說:「我也去看看,若可以,這法子可以在民間大力推行,也免得女人遭罪。」
「娘娘請。」御醫趕緊抱拳,讓她先行。
到了前院,店夥計正哼著小曲擦桌子,迎送來客。見二人出來,堆著笑臉問:「大夫,夫人,那方子可管用?」
「太管用了,這方子真是你家祖傳的?你家祖上有人行醫?姓什麼?」御醫激動地問。
店小二眼中慌亂的光一閃,含糊地說:「也是別人給的。」
青鳶眼尖,看到他的腰帶處塞著一張紙,於是飛快地抽出來,展開一瞧,是一模一樣的方子,不過字體要俊逸多了,還有點眼熟……
慢著,不是那位給她獻詩的年輕男子的字嗎?
店夥計見穿幫了,不好意思地說:「是一位白衣儒生讓我抄一遍再給你們,還給了我幾錢銀子賞錢,不讓我說。他說是不想要名利,默默地做事。」
不對,他若獻方子,為何不直接獻上來,要讓夥計抄上一遍?青鳶腦中電光一閃,她曾見過浮燈給馬兒接生,當時浮燈下針和推拿的順序,似乎和方子上的一樣!
難道那後生知道浮燈的下落?浮燈若在,為何不出來相見?青鳶扭頭看了一眼後院,心中的疑雲漸重。
對麵店鋪里走出一群藍衣男子,那是進京武考的年輕人。他們比白衣儒更加張揚,此時已喝得醉醺醺的,左右摻扶,勾肩搭背,唱著行軍曲,搖搖晃晃往前。
青鳶正要轉身進屋,一眼看到街角站著一抹削瘦的白影,正緩緩轉身走開。
「站住。」她拔腿就追。
那男子步子有些浮,走得不快。但青鳶被那群藍衣男子給攔住了,左鑽右繞地躲過去,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是浮燈嗎?
她越加不安,浮燈怎麼了?為何不相見?當初若不是浮燈拔刀相助,哪會有現在安定的大元?哪會有佳煙母子平安?
他是不是受了傷?是不是因為破了殺戒在自懲?
她沿著小巷緩步往前,忍不住有些難過。浮燈真是個好和尚,若是為了她的事而自責內疚,那她可就犯下罪過了,把一個清修多年的和尚拖進了殺戮之中。
地上掉著一塊帕子,她撿起來看,這是一方極為普通的藍色布帕,皺巴巴的,浸著股藥味兒。不知為何,她有種直覺,這就是浮燈的。
「娘娘,小十公主睡了,回宮吧。」冷青匆匆追過來,攔住了想繼續往前的她。
她猶豫了一下,把帕子丟下,轉身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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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巷幽幽,玉蘭花大朵大朵地堆在枝頭。繁華街道上的燈籠光,一寸一寸地消失在巷子中,漸漸淹成一片夜海。
從暗影中緩緩走出一道高瘦的身影,呆立片刻,才走到了帕子丟下的地方。風吹起了斗笠上的輕紗,露出浮燈削瘦蒼白的臉頰。
「浮燈。」青鳶突然從巷子拐角處走出來,出現在他的面前。
浮燈楞了一下,隨即苦笑,「王後娘娘。」
「你裝神弄鬼幹什麼?你和那白衣書生什麼關係?」青鳶拉住他的袖子,大聲問道。
「哦,他是佛家弟子,我們結伴進京,偶爾會和他下棋。」浮燈淡淡地說著,抽回袖子。
「你生病了?」青鳶突然伸手掀開了他的斗笠,愕然地看著他的臉說:「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風寒而已。」浮燈想拿回斗笠,卻被青鳶給攔住。
「浮燈主持,你為何不回廟中,為何不見我們呢?」青鳶一
手把斗笠藏在身後,一手扶住他的手臂,真誠地說:「我還沒有親口向你道謝,謝你那段日子的拔刀相助。若不是你,哪有大家的平安呢?你是為了我們,就算開了殺戒,佛祖也不會怪罪你的。」
「不必謝我,是世人的造化。」浮燈盯著她看了半晌,唇角又噙了一朵苦澀的笑。
「不謝你謝誰?走,跟我回去見焱殤。」青鳶明顯感覺到他身子在發抖,她能斷定這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他生病了!
「王後娘娘,請貧僧一言。」浮燈抽回手,宣了聲佛號,緩緩地說:「花一開一謝,緣一起一滅。雁一來一歸,心一花一葉。你我早已緣盡,就當從此別過。」
「呸,少敷衍我,我保證以後不再影響你修行。你生病了,我先安頓你住下來,養好身子,再來辯什麼緣起緣來的事,就這事,你也辯不過我。」青鳶固執地扶住他的手臂,招呼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冷青,扶著他就走。
冷青一摻住浮燈,立刻驚呼,「浮燈主持,你這是一個月沒吃飯了嗎,怎麼瘦成這樣?」
浮燈抿緊唇角,垂下眼帘。
「浮燈主持喜歡清靜,也就不進宮了,雪櫻那裡最安靜,她反正要去找衛長風,浮燈主持可以暫且住在雪櫻的府上。」青鳶思忖片刻,小聲說。
浮燈還是沉默。
青鳶無奈,只好說:「好吧,我是王后,我作主。」
遠遠的,焱殤正抱著睡熟的小十迎面走來,見到了浮燈,不由得一怔。
「浮燈主持,怎麼病成這樣?」
浮燈行了個禮,微微笑,「生老病死,世人之苦,浮燈自然也掙不脫。」
「呸,好好的,死什麼。你以前也不這樣啊,怎麼現在這麼悲觀。快把以前的浮燈主持還給我。」青鳶嗔怪道。
浮燈的身子微微一顫,長睫又垂了下去。店鋪邊的紅燈籠投下艷艷的紅光,正落在他蒼白的臉頰上,像血一般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