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七章 菊花殘
在帽山的山坳中,有一座歷史悠久的村堡,那就是天陽城魏家的老宅,村堡後方,是一片竹林,竹林北側有一條小溪,溪邊有一一間石屋,石屋上掛著一塊匾,寫了三個已經被風雨侵蝕得模糊不清的字,養心齋。
小溪另一端有花園,種著金黃色的沙菊,輕風吹過,淡淡的菊香在空氣中瀰漫著。
一個老者和一個中年人坐在花園旁,一邊飲茶、一邊聊天,同時還在布著棋。
「歐陽,幾年不見,棋藝見長啊。」那老者笑道,他就是魏家的老祖。
「不過是隨便消磨時光罷了,算不上什麼棋藝。」那中年人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一朵烏雲遮住了明耀的陽光,讓這片天地暗了下來,緊接著,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陰風平地捲起,一朵朵沙菊在陰風中無力的搖擺著,絲絲花瓣被吹落,又被卷上半空,紛紛揚揚向下灑落,猶如下了一場金色的雨。
那中年人臉色大變,手中的茶杯也脫手落下,砰地一聲,翻倒在棋盤上。
「歐陽,我知道你獨喜這沙菊,不過,新年將至,沙菊也到了凋零的時候了,月有陰晴圓缺,本屬自然,何必這樣驚詫?」那老者皺起了眉頭。
那中年人雙眼充滿茫然之色,沒有作答,只是獃獃的看著天空中的烏雲,良久良久,輕嘆一聲;「魏老,你可知道……天命么?」
「天命?你還信這個?」那老者笑道:「我只信。吾命由我不由天!」
「我們都過了立祖之境。」那中年人輕聲道:「你還記得當初的感悟么?」
「當然記得。」那老者道:「不過,要把當時的感悟說出來就不那麼容易了,該怎麼說呢……冥冥中忽有靈機一動,我便知道,到時候了。立祖立祖,就是立地成祖啊。」
「天命亦是差不多的。」那中年人笑了笑:「很久很久以前,恩師給我講過一個故事,這世界就像一棵樹,樹上生長著無數生命,有些生命只是灰塵、只是露水,是寄生的蟲蟻。而有些生命。是樹上的綠葉,它們就是天命者,每一片樹葉的掉落,都會讓大樹感傷,所以這世界將出現一些隱隱約約的效應。」
「歐陽,你到底在說什麼?」那老者狐疑的問道。
「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以我的資質。居然也能成為天命者……」那中年人嘆道:「我是該大笑還是應該大哭……」
「歐陽,你又著魔了!」
「魏老,你不懂的。」那中年人頓了頓:「把壽誕取消吧,你馬上離開,回綠海,為我九月保留幾分元氣。」
「回去?你開什麼玩笑?」那老者愕然道:「我三山五湖遍撒請帖,不知道來了多少朋友,你讓我走?」
「好吧……我已經說了,聽不聽在你。」中年人苦笑道,他了解那老者的性格。知道不是幾句話能勸動的:「魏老,我想安靜一會。」
「也好,我晚些再來找你下棋。」那老者站起身。
中年人慢慢閉上了眼睛,那老者走出幾步,突然又停下了,轉過身,猶豫片刻。問道:「歐陽,你感覺……會發生一些事?」
「說亦無益。」中年人淡淡說道。
那老者聳了聳肩,轉身越過小溪,消失在竹林另一端。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道人影緩步向這邊走來,一胖一瘦,胖的穿著白袍,笑容可掬,走起路來四平八穩,極有派頭,瘦的穿著黑色勁裝,身形就像鬼魅一般在空中閃爍不定。
兩個人來到中年人身旁,同時恭聲道:「大人!」
「你們來得也算巧。」中年人睜開眼:「去給我取紙筆來。」
那瘦子轉身離開,飄入那座石屋中,隨後拿著紙筆飛了回來。
中年人把紙攤在桌上,愣怔了片刻,接著龍飛鳳舞的在紙上寫了幾段話。
「你們跟了我多少年了?」中年人輕聲道。
「大人,正好六年了。」那胖子微笑道。
「六年啊……不長,但也不短了。」中年人道:「不過,我們的緣分,應該要到此為止了。」
「大人,您這是什麼意思?」那胖子露出震駭的神色。
「想當初,我被魔蠱宗追殺,身負重創、九死一生,是恩師救下了我,並傳給我一身醫術與丹訣,如果沒有恩師的指點,絕沒有我的今天。」中年人答非所問的回道:「只可惜,我沒辦法在恩師膝下盡孝了,這封信給你,切記,無論如何也要把信交到恩師手中!」
說完,中年人揮了揮手,墨跡未乾的紙輕飄飄飛了起來,飛向那胖子。
那胖子急忙伸手接過來,視線在紙上掃了一下:「這是要……交給太上?可太上老人家一向行蹤不定,我去哪裡找?」
「螺角洲那個洞府,你知道吧?」中年人道。
「知道。」那胖子點頭道。
「恩師的足跡遍布整個大陸,但真正能留他住上一段時間的,就那幾個地方。」中年人道:「你在那洞府里等,一年等不到,就等兩年,兩年等不到,等三年,明白?」
「明白了。」那胖子急忙道。
「看我的運氣了。」中年人露出苦澀的笑意:「如果恩師湊巧到了螺角洲,以恩師的大威能,或許可以讓我改天回命。」
「大人,我什麼時候去?」那胖子問道。
「現在就走,不要耽擱。」中年人道。
那胖子很乾脆,轉過身向半空射去。
胖子已經走了,瘦子卻依然站在原地不動。中年人的視線落在瘦子身上,緩緩說道:「你也該走了。」
「大人,可是有些不妙?」瘦子用清冷的聲音問道。
「何止是不妙,是有大災禍。」中年人道。
「那我不走。」瘦子道。
「你這又是何必?」中年人搖頭道:「你欠我的,這些年已經還清了。」
「有些債是還不清的。」瘦子道:「卑職斗膽問大人一句。如果司空太上有難,您會避而遠走么?」
中年人沉默了,良久,再次露出苦笑。
「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我知道,大人您太過頹喪了。」瘦子道:「落在獅虎口中的羔羊,尚且要奮力掙扎。難道我們連羔羊都不如?!」
「你不懂的……」
「我是不懂。可我也不服!」瘦子道:「這幾年,我也交下了幾個朋友,大人,我去去就回!」
說完,那瘦子也不管對方有沒有允許,轉身向後走去。
中年人默默的看著那瘦子的背影,眼神顯得格外複雜。
在魏家老宅的門口。幾個年輕人勾肩搭背,正熱情的聊著什麼。
「二少,我說幾句實話!」沈從雲瞪著眼睛,滿臉嚴肅:「我知道有人笑話我前倨而後恭,那是他們不了解我的秉性!」
「別管他們。」那被稱為二少的年輕人笑道:「我信得過你老沈的人品。」
「二少,我不是挑撥離間,故意在你面前說你亡兄的壞話。」沈從雲道:「如果當初你們魏家定下的嫡子不是大少,而是二少你,我有必要那樣幹麼?和你們魏家相比,我沈從雲算個屁啊?豈不是自取其辱?!」
「老沈。你喝多了,別說這個、別說這個。」那二少連連搖頭。
「不!我就是要說!」沈從雲叫道:「你那大哥真他嗎不是個好東西!如果他能有二少你一半仗義,我們會和魏家對著干?開什麼玩笑?!二少,你隨便派個人到天陽城裡打聽,說到你們魏家大少,人人側目,提起你二少。大家都服氣!」說完,沈從雲用力挑起了大拇指。
「呵呵……」那二少笑得有些尷尬,沈從雲這樣捧他,他其實是很開心的,但用大哥做對比,他又感覺有些不妥當。
「為什麼?因為大家看得明明白白,因為大家心裡有一桿稱!」沈從雲道:「你那大哥到處撒野,可你二少呢?絕對夠朋友!至於那些不服你的人,當然要收拾他們,這沒什麼好說的。」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黑色勁裝的黑衣人走了過來,對那二少說道:「去給我找一匹好馬,要快一些。」
「您要去哪裡?」那二少急忙端正表情,畢恭畢敬的問道。
「不該你問的就不要多問。」那穿著黑色勁裝的人皺眉道。
「我魏家有不少好馬,但馬的優劣不一樣,有的速度快,適合短途衝刺,有的耐力強,適合長途奔波,所以……」那二少陪笑道。
「哦。」那穿著黑色勁裝的人想了想:「我要去歸雲庄。」
「明白了,您稍等。」那二少道。
時間不長,二少親手牽著一匹馬兒走了出來,隨後把韁繩遞給那穿著黑色勁裝的人。
沈從雲看著馬兒衝出堡門,消失得無影無蹤,眼神閃爍了一下,問道:「二少,這也是你家的客人?派頭好大啊……什麼來歷?」
「我也不清楚。」那二少道:「我只知道,是家裡老祖的朋友,當然不敢慢待了。」
「二少,我先回去了。」沈從雲道:「不瞞你說,兄弟們有些轉不過彎來,我得好好勸勸他們,這是老祖的百年壽誕,無論如何也要過來捧場的!」
「老沈,辛苦你了。」那二少伸手在沈從雲的肩膀上拍了拍:「我把話說在這裡,但凡我有一口吃的,就絕不會再讓兄弟們餓肚子,放心,今日的魏家已不再是往日的魏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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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時分,歸雲庄外的密林中,蘇唐靜靜的看著林外,而沈從雲在他身後焦急的轉來轉去。
「怎麼還不出來呢……」沈從雲喃喃自語著:「我不會看錯的,瘦得象個人干。一身骨頭沒有二兩重,和您說過的差不多。」
「太晚了,你先走吧。」蘇唐道:「你留下來也幫不了我什麼。」
「那……也好。」沈從雲乾笑了一聲。
「再發現什麼,馬上告訴我。」蘇唐道,接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瓷瓶。遞給沈從雲。
「您已經給過我化境丹了!」沈從雲退後一步:「就算我再不要臉,也不能接您的東西了……」
「化境丹你一時用不上,給了等於沒給。」蘇唐道;「這是五花聚頂丹,對你現在有好處,上次忘了給你。」
「不不,我真的不能再要了……」沈從雲一邊擺著手一邊向後退。
「那就扔掉吧,反正對我也沒用。」蘇唐抬手把瓷瓶扔向附近的一口枯井。
沈從雲臉色突變。隨後縱身而起。在空中一個虎撲把瓷瓶抓在手裡,隨後獃獃看著蘇唐。
「這不算我給的。」蘇唐淡淡說道:「是你自己撿到的。」
沈從雲長長吁出一口氣,他有些擔心,因為從來沒有人對他這般好過,他一直靠著自己的努力,在修行路上苦苦掙扎。
他怕,怕這些是要命的禮物!
「去吧。」蘇唐道。
「多謝大人。」沈從雲一字一句的說道。隨後向林中走去。
蘇唐等得很耐心,一直等到月上枝頭,從歸雲莊裡奔出幾匹馬,沿著土路向前飛馳。
幾十息之後,那幾匹馬兒跑近了,已經能清晰的看到馬背上騎士們的容貌,蘇唐的身影晃動了一下,隨後揚起手。
一柄頂天立地的巨劍突然從空中墮下,轟地一聲巨響,筆直刺入路中。整條路都被這一劍切斷。
幾個騎士同時勒住韁繩,馬兒人立而起,發出驚恐的嘶叫聲。
「什麼人?!」為首的騎士勉強控制住內心的慌亂,怒喝道。
以靈器堵路,敵意已經昭顯無疑,幾個騎士紛紛釋放出自己強橫的氣息,當然。所謂強橫是因人而異的,對普通的修行者來說,他們確實夠強,但對蘇唐來說,他面前只有一個人勉強算得上是對手。
蘇唐邁開腳步,緩緩向林外走去,他的身體被翻騰的黑色煙氣籠罩在其中,讓人無法辨別的他身材、身高,還有胖瘦,唯一能看清的,只有一張金色的面具。
蘇唐走過之處,都被濃濃的煙氣遮蓋住了,變成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但黑暗中時而有點點火光亮起,給人一種錯覺,恍若天穹夜色跌落到人間,成了蘇唐的戰服。
為首的武士看到蘇唐出場的架勢,他的雙瞳瞬間縮小,在這幾年裡,他不知道經歷過多少次血腥搏殺,經驗足夠豐富了,那頂天立地的巨劍,還有充滿恐怖氣息的黑暗,都在昭顯著蘇唐的強大。
「你是誰?」那為首的武士倒吸一口涼氣,一字一句的問道。
「你是九月九的看門人?」蘇唐緩緩說道。
那為首的武士臉色先是一驚,隨後又沉下來,冷冷的說道:「原來是你……」
「你認得我?」這次輪到蘇唐驚訝了,他之所以一下子啟動了魔裝的四個構件,就是因為要隱瞞自己的身份,而聽對方的口氣,似乎以前見過他。
「就是你……讓我家大人感到坐立不安?」那為首的武士回道:「沒錯,我是九月九的看門人。」每一個月,都有三十個看門人,但看門人之間的實力並不一樣,別的看門人只是大宗師,而他,早突破了大祖之境。
「孫哥,你在說什麼?」另一個騎士不解的問道。
「上!殺了他!」那為首的武士突然喝道。
從歸雲莊裡出來的幾個修行者不明究竟,但他們出來就是為了助拳,聽到那瘦子的話,再不猶豫,各自騰升而起,從空中撲向蘇唐。
歸雲庄的修行者們很有自己的章法,一個揮舞著兩柄重鎚的修行者飛得最高、沖在最前面,另一個操控飛劍的修行者鬼鬼祟祟跟在後側,用同伴的身影掩護自己,還有一個手持長弓的修行者向後飄退,準備拉開一段距離。
只是,他們在往日養成的戰鬥配合技巧,在蘇唐面前是一文不值的,因為他們是大宗師,還沒能突破那道壁壘。
蘇唐抬起手,插入地中的巨劍突然消失,隨後出現在蘇唐手中,接著,蘇唐揮動巨劍,向下斬落。
轟……土路當中出現了一條長達百米的大裂痕,那三個大宗師的身影,幾乎是同時被蘇唐的劍光絞得粉碎,轟擊聲震耳欲聾,沙石漫天飛舞,直飄上十幾高的空中。
那瘦子突然發出尖嘯聲,身形化作一溜殘影,手中甩出片片寒光,雙劍絞動,卷向蘇唐的胸膛。
那瘦子開始時還不信蘇唐能用如此巨大的靈器作戰,以為頂多是做做樣子,等看到幾個同伴被蘇唐一劍滅殺,立即作出判斷,決定與蘇唐貼身纏鬥。
蘇唐沒有動,等到那瘦子已經逼近,才不慌不忙抽出一柄大刀,向那瘦子橫掃而去。
砰砰……刀勁與劍光相撞擊,發出沉悶的響聲,下一刻,兩個人外放的靈力所凝成的領域也撞擊在一起。
轟……蘇唐向後退了一步,而那瘦子的身形向皮球般向後彈飛,足足彈飛出四十餘米開外。
雖然有身在空中、無處卸力的緣故,但也證明了兩個人的靈力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你不逃么?」蘇唐感到有些奇怪,自從他在邪君台突破后,已經斬殺了兩位大祖,對方都是看到他亮出魔劍,便拚命飛逃,而面前的瘦子,似乎有自己的依仗,或者是苦衷。(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