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冷夜流火
“咳咳,嗬嗬,有靈的兵器啊!神器啊!神兵啊!哈哈!”陳屏邊擦著嘴邊的血邊張狂貪婪地笑著,以他嘴角殘留的血量看來傷得不輕。
這可是零帝親手煉製的十二神器之一荒古輪回劍,除去主人外,誰若碰一下都是要被器魂攻擊的,它們代表著仙界的巔峰力量,其強大可想而知。
但若殺了北偌,再設法逼迫神兵認主,到時候……嘿嘿,到時候區區一個不應門算得了什麽?
陳屏雖然不知道這便是震古爍今的十二神器之一,但也將它視作了上品兵器,貪婪之心無限膨脹,竟比搶奪三陰玄脈還要急切,已暗暗下決心,定要將北偌斬殺於此。
陳屏眸光一閃,手隔空一勾,一名侍衛的佩刀立刻飛到展衛麵前,他向展衛戲謔笑道:“小兄弟,你若殺了這人,老夫便放了你和你父親,靈寵我們也不要了,如何?”
展衛望著躺在腳跟前映著通紅火光的佩刀,又看看北偌,略顯稚氣的臉上盡是錯愕。
陳屏又說:“你實力不及他,不過不必擔心,老夫會從旁協助你的。”
易曉鳶嫵媚笑道:“展衛,你還猶豫什麽?這可是天大的好處啊!隻是死個無關緊要的人,卻能換你父親和你一條生路,怎麽算都是你得了大便宜!刀都給你準備好了!”
北偌望著展衛死灰的臉,不覺想起了公冶羊,那個在生死關頭背叛了她的人。
她沒有記憶,但直覺告訴她人都是不可信的,仁義道德,說得好聽,在生存和利益麵前根本無足輕重。
但心中到底堅持著什麽,令她一次一次選擇相信呢?
上一次,她將後背交給公冶羊,卻遭到背叛,這次又願意對窮途末路的展衛傾囊相助,換來的又將會是什麽?
寒冷的夜風吹得火把忽燃忽滅,火光變得明暗不定。
“當”的一聲,展衛一腳踏在刀柄上,空出右手將其接住。
陳屏絲毫不感到意外,易曉鳶則是得意地看了北偌一眼。
展衛謔地將刀揮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卻是指向陳屏,嘴裏還粗魯地罵道:“去你娘的狗屁!你當老子什麽人!讓我殺兄弟還不如讓我就地切腹來得實際哪!給老子刀殺了你這個老不死的還差不多!”
陳屏老臉登時氣得醬紫,大袖一揮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休怪老夫手下無情了!”
他枯瘦的雙手彎曲成爪,隔空朝北偌狠狠一抓,她立刻被他的靈力扼住脖子,身子不受控製地被狠狠拖走。
北偌忍受著窒息的痛苦,手上荒古輪回劍狠狠劈向陳屏,金色劍氣仿若自天空擊落地麵的閃電,所過之處劃出一道焦黑的劍痕,登時飛沙走石,威力著實是強大非常。
一眾護衛本已躲到十幾丈之外,卻依舊被這劍氣傷及,又生生被震退十來步。
陳屏卻似在看孩童胡鬧,不閃不避,那劍氣在他幾步之外被一道乳白的屏障擋下,頓時消失於無形。
“人境還好意思對老夫出手,小子你是真不知道你我之間的差距還是你太狂妄了啊!哈哈!”他輕蔑地大笑,而後張開雙手,已做好抓住北偌的準備。
北偌突然仰天大吼一聲,體內全數內力被一瞬間釋放出來,陳屏猝不及防,靈力竟被她生生震了開去。
但他依舊麵不改色,不等北偌落地便再次出手,又是隔空控物,隻是這一次靈力呈現出了可視的乳白色,他再沒什麽耐心了。
畢竟,如果堂堂一個禦靈境的強者卻連一個人境的修士都抓不住,說出去豈不是要讓人笑掉大牙了!
乳白靈力迎麵襲來,北偌鎮定自若地收起輪回劍,素手一揮,一大把黃色紙張天女散花般散落空中。
陳屏大叫不好,情急之下想要收回靈力,卻反而加快了吸收的速度,無數啟動符如雨般迎頭澆了下來,他的咒罵一瞬間被淹沒。
“快走!”北偌立刻拉起展衛,以最快速度向反方向奔去。
後方一連串爆炸的聲音,期間夾雜著陳屏的怒吼與慘叫。
“那張符咒也在裏麵?”狂奔的同時,展衛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必北偌開口,一波突然掀起的海嘯般滔天的巨焰已經完美回答了這個問題。
展衛不覺回頭,那滾動的毀滅性的火舌看在他眼裏卻分外親切。
他仿佛看見那些死去的親人朋友在那裏向他揮手,溫暖地向他微笑,用唇語叮囑他要好好活著,將來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北兄弟,謝謝。”他發自肺腑地說,雖然一路上,他已經記不清對北偌說過多少個感謝了。
順勢轉頭看她,展衛的瞳孔頓時縮緊,一瞬間心髒仿佛都停止了跳動。
“北……”
北偌朝他抿嘴,算是笑了一下:“展衛,珍重。”而後那乳白色的大手猛地將北偌扯進怒濤般呼嘯的火裏,然後一瞬間什麽也不剩了。
“北……北兄弟!”
……
夜風呼呼作響,仿若吹過一片遼闊的土地,但幾個時辰前這裏還有富麗堂皇的樓宇,還有水榭樓閣,還有一手遮天的陳家。
隻一張符咒,一場大火,便將這些全部變成了廢墟,而殘存的火焰還執著地繼續吞噬這已成一抔焦土的宅子。
一個黑衣少年跪在地上,整個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他的雙目泛著點點淚光,臉上滿是淚痕,淚水似乎已經流幹,目光則呆滯地望著麵前的殘垣斷壁。
“嗚……”一隻幼狼嗚咽著用舌頭舔舔他的手,他卻仿若未覺。
這時,一個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在他身後停下,有人狠狠將他提起來,恍恍惚惚的,他聽見對方扯著他的領子朝他大叫:“小北呢!小北呢!”
小北?小北是誰?
腦子還沒轉過來,嘴上卻下意識地說:“北兄弟死了……對不起,南穹,是我害死他的,你殺了我吧!”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小北不可能會死的,小北怎麽可能會死。”木南穹喃喃著,無力地鬆開展衛,失魂落魄地朝那方焦黑的土地走去,那是北偌消失的地方。
“嗬嗬,連老夫都受了這麽重的傷,難道他一個人境的娃娃還能活下來不成?”一旁傳來虛弱的嗤笑,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癱坐在地上,全身有多處被燒傷,花白的須發亦被燒了大半,看著很是滑稽狼狽。
木南穹居高臨下地望著他,神色冷淡得可怕。一抹刀光忽地閃現,眨眼間一柄綠柄的匕首已經抵在了陳屏的脖頸上。
“不要啊,師弟!”
突然一聲嬌呼,一名紫衣女子跪倒在木南穹身旁,扯著他的衣袖懇求道:“師弟,這是我的親爺爺,求你看在師姐的份上放過他吧!”她見木南穹無動於衷,絕望之際又趕緊說,“那張啟動符是北偌自己放出來的,他自己來不及逃跑才死在大火裏,跟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你胡說!明明是這老頭想殺我們,北兄弟才不得不用符咒攻擊他的。本來我們可以逃走,還是這個老頭,死也要拉北兄弟墊背!”展衛怒發衝冠地罵道,看著陳屏與易曉鳶的眼神充滿了怨恨。
易曉鳶愕然地望了展衛一眼,情急之下竟忘記他還在這兒了!
她仿佛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向木南穹瘋狂地搖頭哭喊道:“不是的不是的,師弟!你不要相信他!”
木南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明顯是已經處於暴怒的邊緣,他必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無情地推開哭得淒慘的易曉鳶,手上匕首就要切開陳屏的喉嚨。
“住手。”一個陌生的聲音平靜地打斷他,好像知道自己一開口木南穹就一定會遵從。
但,果然,木南穹行到一半的動作,硬生生止住了,他望著陳屏脖子上那道血痕,不甘心地站了起來。
一名綠衣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來,身旁跟著少女雀央。
他淡淡地說:“少爺,這個時候還是莫要殺生為好。”
木南穹收起匕首,用餘光瞟他:“若不是你不讓我出門,事情也不會到發展到這一步。”
他神色如常:“少爺,屬下是不願您再卷入這些世俗紛爭,與這些人有交集對您並沒有什麽好處。”
“我自有分寸。”木南穹語氣登時變冷,那男子頷首,適時閉上了嘴。
木南穹走到易曉鳶麵前,緊皺的眉突然舒展開,自嘲地笑起來:“你們害了小北,我卻不能為她報仇,真是有夠孬的。”
望著他的神色,易曉鳶心如刀絞,比自己被千刀萬剮還要痛苦,她抓著他涼透的手哭求:“師弟,是師姐該死,你若想殺師姐便下手吧!師姐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的!”若是能撫平他的悲傷,若是能為他做點什麽,死在他刀下又如何?
但他隻是默默將手抽回,神情沒有一絲動容地,頭也不回地走了。
淚水迷糊了視線,易曉鳶無阻地蜷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他一點點離她而去,他在夜色下孤傲頎長的剪影,一如記憶裏那個殘陽如血的傍晚那般,令她魂牽夢縈,淪陷一生。
那些日子裏,開了大半春季的一眾芳華逐一凋零,枯黃色淡淡地攢在枝頭。暮春時節,花期寥寥。
但這些花她們至少開過,而她呢?自來到這個世上便沒有了花期,連孤芳自賞都是奢望。
淚水在風中幹涸,她望著腳下蒼翠欲滴的連綿群山,緩緩張開雙手,風揚起藍色的袍袂,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一隻張開雙翅的鳥兒,可以翱翔,可以飛翔!
深吸一口氣,她終於鼓足勇氣準備跳下去。
腳掌正要用力,一聲呼喚突然打斷了她。
“師姐,一個人看風景呢?”
她猛地回頭,一個藍袍的少年正靜靜地、認真地看著她。她突然有些羞愧,趕緊從懸崖邊退回幾步。
他走近,高大帥氣的身子與她並肩而立,細細的墨發在風中淩亂地美麗著。
“這裏的視野確實不錯。”
她羞紅了臉,撇頭說:“師弟,你知道我想幹什麽,又何必挖苦我?”
“不就是私生女的謠言嗎?有什麽大不了的?師姐你辛辛苦苦成為核心弟子,為了一些流言蜚語就要放棄一切嗎?”他望著天邊的流雲,說得雲淡風輕。
她冷冷地望著他:“你不知道私生子的含義嗎?我們就比那些歌妓的孩子好一點點,但一樣都是肮髒的東西,一樣都該死!”
“那是你們觀念迂腐,私生子一樣是人,為什麽就不能挺胸抬頭?你們都相信仙,都相信天,那麽既然這個仙這個天創造了你們,那就是一種認同。錯的不是你們,而是你們的父母,是他們不負責任將你們生下來,你們為什麽要覺得丟臉?而且無法決定出生,為何不試著改變未來?為何不好好活著,自己為自己爭取?”
她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白,整個世界仿佛都隻剩下他的側臉,天地間仿佛都隻剩下他的聲音。
母親死得早,周圍的人對她從來是指指點點,連陳示同這個父親也從來沒用正眼看過她,她想不到天下誰還會鼓勵她,或者隻是給她一個微笑。
但這個少年,他為什麽會安慰她,勸她好好活著?
又聽見他的聲音說:“我會向師父請求平息謠言的。”
她捂著胸口,想要平息瘋狂跳動的心,回神時他已走遠。
慌亂無措地向他離去的背影大喊:“你為什麽幫我?”
他回頭:“幫人需要理由嗎?放心吧師姐,會沒事的。”
放心吧,會沒事的。
一字一句,一顰一笑皆是曆曆在目,連他離去的背影都恍如昨日重現。
但,這一次,他是真的離開了,也或許,他從來就沒有在她的生命裏駐足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