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夜 黃沙百戰穿金甲
成家在最初南北國分立之時分為兩半,成仁的曾祖父和他的弟弟意見不合,於是將成家君子書一分為二,兩人帶著家眷各奔前程。後來,南國成家逐漸沒落,北國成家也盛極而衰,如今北國成家隻剩下成仁父子,南國成家也隻剩下了老將軍成訓,算起來應該是成仁的從伯父。這老將軍成訓也是個不簡單的,如今已近不惑之年,卻依然在國家危亡之際,不遠千裏從退隱之地趕來,勇敢地挑起了統領三軍的重任。
他來的第三天,襄王白杞也趕到了,又過了一日,白檀的大軍再次直逼城下。這一次,因為林家舊部的加入,白檀軍又增加了近三萬人,且個個都是精銳中的精銳,往城下列陣一站,威風凜凜,殺氣騰騰,令人望之膽寒。白宴和眾人登樓觀看,不由咋舌:“白檀這小子,平日裏看他溫溫吞吞像個婦人,不曾想也是個有能為的,竟然能籠絡到這麽多人為他效力!”成訓冷笑:“聖人不必憂慮,那些人哪裏是為他效力?萬刀山莊陌刀隊聽命於執掌令牌者,也就是某那從侄成仁;林家舊部自然是聽命於林家家主林上雪,至於那東樓月,孤家寡人一個,雖然絕頂聰明,倒也不足為慮。這些人如果哪一天不想幫著他了,那他可有的苦頭吃嘍!”一邊自從被林上雪劈頭蓋臉罵了一通之後就愈發沉默的白麗飛突然開口了:“將軍此言差矣。江湖之人,最重義氣,一諾千金可不是一句玩笑。”“哼,江湖人?大王脫離朝堂久矣!他們所謂的義氣,在權勢的誘 惑麵前可謂不堪一擊,尊駕且看著,他日這些現在的好兄弟是如何為了一點蠅頭小利爭得頭破血流的!”成訓話裏話外充斥著對江湖遊俠的不滿與鄙夷,他卻沒有料到有一日,他被他最看不起的江湖人救了性命,此乃後話,我們先按下不提,單說成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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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仁和林上雪等人騎馬立於隊伍最前方,有軍兵在一旁討敵罵陣,不一會兒,城門一開,一隊人馬魚貫而出。為首一人,身披明光甲,穿著一身大紅戰袍,倒提長刀,胯 下一匹烏騅馬,身後大旗上繡著一個鬥大的“柳”字,正是駙馬都尉柳齡柳子壽。這邊隊伍中柳鬱一看,眉頭微微一皺,撥馬上前,向成仁請戰:“總管,請允末將出戰會會這駙馬柳齡。”見成仁點頭應允,柳鬱一磕馬鐙,坐騎飛奔而出,來到陣前。柳齡把長刀一擺,喝問:“來將何人?報名再戰!”柳鬱打量他一番,朗聲道:“某乃行軍總管成子義麾下,左翼軍統領柳鬱是也!敵將可是駙馬都尉柳齡?”柳齡一笑:“正是某家!早聽聞萬刀山莊陌刀隊成員個個威猛,今日某倒要來看看到底誰更勝一籌!”
說罷,柳齡拍馬而來,長刀掛著風聲朝著柳鬱斬來。柳鬱也不示弱,舉陌刀接架相迎。兩柄刀撞在一起,發出巨大的聲響,就連後方的林上雪都忍不住捂了捂耳朵。這兩人論起武藝,可以說勢均力敵,但是柳鬱比之柳齡心思更為細膩,因此慢慢地就占了上風。柳齡越打越覺得不解,這柳鬱的招數仿佛和他家的家傳刀法有些地方頗為相似,忽然記起了一樁舊事。柳齡的父親原是家中庶長子,後來祖母生了嫡長子,也就是他的二叔父柳慶,就在他的堂弟、二叔父之子柳揚即將十歲的時候,在一個暴雨傾盆的夜裏,叔父一家神秘失蹤,祖母柳竺氏險些哭瞎了眼睛,這些年來四處尋找,毫無音訊。平心而論,柳齡一家是並不想讓柳竺氏找到柳慶一家的,那樣的話柳齡一家的地位就會變得十分尷尬。心思一動,在二人擦肩而過之時,柳齡低聲喚了一聲:“揚弟。”柳鬱大驚,再麵對柳齡之時明顯失了鎮定,不過三四個回合,柳齡虛晃一刀,柳鬱判斷失誤,抬手去擋,不料柳齡的刀一斜,正砍在他的大 腿上,幸好他及時用陌刀架了一下,這才免去了被砍掉一條腿的危險,卻也傷得不輕。那邊柳齡還欲再補一刀,這廂林上雪見事不好彎弓搭箭朝著他一箭射去,他顧不得去砍柳鬱,揮刀去撥開那支來勢凶猛的羽箭。成仁催馬上前,一槍刺出,將柳鬱換了下來,柳鬱強忍劇痛策馬歸隊,剛剛來到白檀馬前,眼前一黑,直愣愣從馬上栽了下來。東樓月眼疾手快,探身過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喊來幾個軍兵把他抬回了大營,他則有些焦慮地重新把注意力投向了戰場。
柳齡連勝柳鬱都需要靠計謀,何況是成仁?不過一炷香功夫他就有些支持不住,後方成訓自然也看出來柳齡不是成仁對手,一揚手下令鳴金,柳齡聽到信號,避過成仁鋒芒,調轉馬頭就跑回了己方軍陣。成仁一抖長槍,不屑地笑道:“縮頭烏龜!”
“阿仁,許久不見,你阿耶可安好?”成訓擺出一副長者姿態走上前來,不緊不慢地問道。成仁聽說過成家在南國的這一脈,算算年紀,知道這應該是他的從伯父,當下臉上掛起笑來:“從伯一向可好?兒今已二十有二,不曾前來拜見從伯,實在慚愧。”“你若還認某這個從伯,就速速放下武器投降歸順,如若不然——”“不然怎樣?從伯要代替阿耶清理門戶麽?”成仁笑容轉冷,“某叫你一聲‘從伯’是念著血緣之情難斷,若從伯以此相要挾,還請不要忘了,早在太翁那一輩我們就已經脫離了關係!”“你這黃口小兒!目無尊長!既然如此,某也不再容你,納命來!”話音未落,一柄長槍出 水青龍一般刺來,成仁絲毫不見慌亂,掌中淩嶽槍一振,撲棱棱散出萬道寒光,輕輕巧巧就震開了成訓的槍頭,然後金槍順勢而上,直挑成訓咽喉。
成訓縱橫沙場多年,見識與反應能力自然非常人所及,見這一槍來得太快太急,想要將它格擋開來已經是不可能的事,隻好猛地往後一仰身子,整個人幾乎躺在了馬上,這才險險地躲過一擊。成仁的槍在空中劃過,反射了一道耀眼的光芒,觀戰的眾人隻覺好似晴天一道閃電一般,晃得眼睛生疼。不待成訓坐直身子,成仁又是一槍刺到,他匆忙舉槍招架。接下來的較量幾乎就變成了成仁的專場表演,淩嶽槍舞動如金龍一般,灼灼的槍影將成訓圍得密不透風,左右支絀。成訓知道自己上了年歲,再這麽耗下去自己的體力遲早要跟不上,於是假意一槍掃向成仁的坐騎,趁著成仁來格擋的時機,一提馬韁,他的馬十分有靈性,順著主人的意思滴溜轉了個彎,朝著西南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老匹夫。”成仁在心中啐了一口,用長槍輕輕一抽坐騎,坐騎長嘶一聲,沿著成訓逃跑的方向就追了過去。林上雪一急,剛要開口喊成仁回來,東樓月抬手製止了她:“莫慌。這成訓最是看不起那些使小聰明用下作手段害人的人,所以要戰就一定會光明正大地打,故此他不會設下人馬伏擊子義兄,雪兒安心。我們隻要穩住大軍,靜候他歸來即可。”林上雪聞言,又滿懷憂心地望了一眼成仁離開的方向,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馬上,等待成仁歸來。
翠微郡城下安靜極了,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輕舉妄動。仿佛過了許多年那麽漫長的時間,眾人忽然聽到西南方向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卷著滾滾煙塵,轉瞬就到了眼前。當先的是老將成訓,後麵成仁緊追不舍。原來,成訓將成仁引到了樹林中,試圖借著地勢的便利生擒甚至殺死成仁,卻不料成仁從小最愛在山林野地裏騎馬遊玩,所以茂密的樹林根本無法對他造成困擾。成訓心知失策,顧不得多想,打馬衝出了樹林,成仁心中覺得有趣,也不忙追上他,就跟在離他不近不遠的地方給他添堵。現下見他加快了坐騎的速度,想要甩掉自己回歸本隊,嗤笑一聲,也加快了馬速。
兩匹馬靠得越來越近,見時機成熟,成仁一槍掃向成訓腰際。成訓將槍往身後一背,勉強架開了這一下,卻被成仁的力量震得胸中氣血翻湧,強忍著才沒有當場吐血。就在這功夫,兩人已經追到了陣前,白杞早已觀戰多時,見成仁英勇,不由得生了較量之心,此番恰逢成訓氣力不逮,於是高喊一聲“成公退下,孤來同他一戰!”說完,也不管成訓是否讚成,拍馬就衝了過來。“當心!”成訓話剛出口,成仁就已經調轉槍頭點向白杞眉心。成訓見狀趕緊轉頭相救,他的槍和白杞的刀同時磕在了成仁的槍杆之上,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用力往下壓去,試圖製住成仁。成仁掃了他們一眼,挑挑眉毛,舌尖一抵上顎,氣沉丹田,雙手一較勁,斷喝一聲“開”,成訓、白杞兩人隻感覺從成仁的槍上傳來一股大力,將他們的武器硬生生震了起來,緊接著兩人都感到虎口一陣刺痛,刀槍紛紛脫手而出,飛出好幾步遠,這才鏘然落地,激起漫天塵土。成仁扳槍頭現槍鐮,重重敲在成訓的馬頭上,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之聲響起,那馬嘶鳴一聲,“撲通”栽倒,將成訓甩了下來,抽搐了幾下,沒了氣息。成訓從地上爬起來,痛惜地看了一眼陪伴自己多年的戰馬,這時,白榕策馬而來,一把將老將拉上了馬,轉身回了隊伍。
卻說成仁,到底還顧念著幾分親情,沒有對成訓下死手,否則,他剛剛那一下是完全可以砸在成訓身上的,而不是隻砸死了他的馬。不過對於白杞他就沒這麽客氣了,白杞剛好又失了兵器,對於成仁的攻擊可以說毫無還手之力,抽出腰間橫刀勉力招架,也就是他沉勇有力,這才能在成仁如泰山壓頂一般的攻勢下支撐至今。成仁見他還在垂死掙紮,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手下速度逐漸加快,白杞漸漸有些手忙腳亂,眼見成仁又一槍刺來,他無處可躲,忍不住閉了雙眼,暗道一聲“吾命休矣”。耳中隻聽得“嘡”地一聲脆響,預想中的攻擊並未到來,睜眼一看,恰好見一枚龜甲擊在成仁的槍上,撞得粉碎,斜眼看去,白麗飛端坐在馬上,表情無悲無喜,手還保持著擊出龜甲的姿勢。趁著成仁愣怔的功夫,白杞趕緊打馬溜走,來到白麗飛麵前,滾鞍下拜:“謝十九叔救命之恩!”白麗飛朝他擺擺手,麵現疲憊之色,默默地調轉馬頭,徑自回城,背影頗為落寞,白杞立在那裏,有些摸不著頭腦地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才反應過來,重新上馬,帶隊回城。
“柳鬱,原名揚,字子暢,南國蕙京人。其父柳慶,蕙京柳氏嫡長子,受婦人所害,身中巨毒,攜家小夤夜出逃,方得保全。鬱得其父真傳,刀法冠絕於世而人不知,後柳慶病篤不治,鬱遵父命歸於萬刀山莊,不複出焉。及至永昌二十七年成仁來,始隨其征,戰功赫赫不可數也。”
——《南國書·列傳第十二·柳鬱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