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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二夜 世事如棋局局新

  時值盛夏,豔陽當空,南國境內多水,所以每逢這個時節空氣中濕氣彌漫,沉重得直叫人喘不過氣來。林上雪在南國住了七年,卻也是頭一次在這麽熱的時候出行,走了沒多久就已經汗透衣背,再看看其他人也都是如此,於是她傳下令去,讓所有人找陰涼處休息片刻,等太陽不那麽毒了再出發。


  眾人正在歇息,忽然隊伍一陣大亂,有士卒跑來匯報:“副總管,隊伍中突然冒出很多黑衣人!大家措手不及,已經有好幾個兄弟負傷,還請副總管定奪!”林上雪把眼一瞪:“帶路!”士卒領著她和雲陽去了騷亂發生的地方,林上雪隻一看就認出了那些黑衣人——“‘蟻穴’又來湊哪門子的熱鬧!?該死!”她罵了一句,彎弓搭箭,射死了一個黑衣人,雲陽亦拔刀加入戰團,幾個騰挪,刀下就倒下了一大片黑衣人。林上雪高聲喝道:“弟兄們,不要戀戰,快快閃到一旁!”士兵們聽到主將發話,訓練有素地脫離了戰鬥,避在了一旁。林上雪從箭囊中取出三支羽箭,將驚鴻拉滿,箭尖直指正在和雲陽纏鬥的幾個黑衣人,輕斥一聲“走”,三支箭挾著風聲流星般飛出,幾人還沒有來得及反應,就被利箭穿心,倒地氣絕身亡。


  一部分黑衣人瞬間轉移了目標,紛紛朝林上雪攻來。林上雪朝左右陌刀隊士兵一使眼色,幾個跟隨她前來的士兵揮舞陌刀將她護在當中,她則不斷地借著士兵和黑衣人刀劍往來的間隙朝著圍攻雲陽的黑衣人放冷箭,氣得他們咬碎了牙,意欲轉而攻擊林上雪,卻被雲陽兩口鳳凰刀死死纏住,脫身不得。


  雲陽的刀,在淡雲閣中是出了名的難纏,但是由於他常年跟在東樓月左右,加之性格寬厚低調,所以鮮少和人發生衝突,也正是因此,江湖中鮮少有人知曉他掌中鳳凰刀的厲害,更無人知道他的刀法與萬刀山莊莊主趙瀑座下第一刀客古賢不遑多讓。眼下,這一長一短兩口刀上下翻飛,反射著陽光,灼灼地晃眼,黑衣人不得不全神貫注來對付他,稍不留意,就會被他的刀在身上留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甚至喪命。再加上林上雪那邊時不時飛來的利箭,讓他們愈發捉襟見肘。鳳凰浴血,原本祥瑞美麗的吉鳥搖身一變成了殺氣凜然的凶禽,觸者即死,所向披靡。


  前方坐鎮的上官野也遇到了敵人。敵人隻有一個,身著灰褐短衫,年紀不過三十出頭,身材頎長,相貌英俊,厚薄適宜的唇邊掛著一抹漫不經心的笑。上官野敏銳地察覺到了來者身上危險的氣息,握緊了掌中方天畫戟,斷喝一聲:“站住!再往前走,休怪某翻臉無情!”中年人停住了悠然前進的腳步,上下打量上官野一番,讚道:“將軍好人才!”上官野不為所動:“爾是何人!軍營重地,豈容擅闖!”“嗬,將軍好大的火氣。也是,這麽炎熱的天氣還要急行軍,心中有火也是正常。”那人竟變戲法一般摸出了一把蒲扇,擺開了一副要和上官野拉家常的架勢。


  “不知所雲!”上官野斥道,“快快退開,一切好說,否則——”“否則如何啊?”上一刻那人還在幾步之外,孰料下一刻他的聲音就在上官野身側響起。上官野心中大驚,麵上卻未顯露半分,警惕地轉身,將方天畫戟擋在身前。“哦,某還未回答將軍的問題。不才姓穆名文斐,北帝駕下‘蟻穴’統領——‘蟻王’是也。”穆文斐說著,還朝上官野微微欠了欠身。上官野麵色一沉:“哼,是麽。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能放你過去了。看招!”話音未落,一柄方天畫戟就以劈山裂石之勢橫掃向穆文斐。穆文斐向上一縱身,避過一擊,足尖點在畫戟之上,甩手就是一排柳葉飛刀。上官野身子向後一仰,躲開了飛刀,穆文斐也趁此機會一個翻身,躍到了距離他五步遠的地方站定。


  上官野乃是縱橫沙場的大將,力能扛鼎,但是論起靈巧的步下戰鬥,他並不敵那些江湖遊俠。隻一個照麵,他就清晰地意識到了兩人之間的實力差距,當機立斷,從箭囊之中取出一支響箭射向空中。林上雪聽到了響箭聲音,知道上官野有難,遂找準時機,騰空躍起,一腳踏上了一個黑衣人的肩膀,整個人借力彈了起來,如蜻蜓點水一般施展開輕功一路跳躍往上官野的方向而去,轉瞬間就消失在了黑衣人的視線之中。黑衣人來之前得了命令,未見信號,不得隨意撤離,隻好硬著頭皮繼續和這群越戰越勇的陌刀隊士兵廝殺。再說林上雪,穿過一隊隊軍兵,接近了上官野和穆文斐。未等站穩,箭已上弦,直射穆文斐咽喉。穆文斐正在不緊不慢地和上官野纏鬥,突然聽到側麵有利器破空之聲,猛一甩頭,那箭擦著他頸側而過,箭羽在他的頸上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他眸中騰起怒氣,揚手打出一枚飛鏢,那飛鏢在陽光下竟反射出奇異的藍光,顯然淬了劇毒。林上雪冷哼一聲“無恥”,一揮驚鴻將那毒鏢打落,人已經飛身而來,以弓背為劍,向著穆文斐當頭劈下。


  穆文斐不得已,抽出了腰間短刀格擋,上官野這才舒了口氣,退出戰局。林上雪看也沒看上官野一眼,厲聲下令:“後方協助,此處有某!”上官野聞言扯過旁邊坐騎,飛身上馬,前去解雲陽之圍。林上雪沒了顧忌,將一張驚鴻舞動如飛,身姿輕盈如燕子一般,但是隻有穆文斐清楚她的每一擊有多大的力道。穆文斐和林上雪都是擅長奇襲的人,如今正麵對上,隻能靠硬碰硬,看誰的耐力更勝一籌。穆文斐下手陰狠無比,常常讓人猝不及防,但是他如今的對手是以機敏聞名的林上雪,所以總是被她看似不經意地躲過,反倒被她光明正大的正麵襲擊搞得狼狽不堪。


  兩人戰了個天昏地暗,未分勝負。而雲陽、上官野那邊的戰鬥基本結束,黑衣人再有能耐也敵不過陌刀隊那如泰山壓頂一般令人窒息的絕對壓倒性的攻擊,更何況又有雲陽和上官野這兩員殺紅了眼的大將。眼看這邊“蟻穴”眾人被一一誅殺,雲陽托上官野在這裏收拾殘局,他則飛奔前來林上雪這裏助陣。穆文斐餘光瞥見有人前來,抬手又是一枚飛鏢逼退林上雪,這才定睛瞧看。不看不打緊,這一看,他頓時愣在了那裏,直到林上雪彎弓一箭射到,這才反應過來,揮刀將那箭削為兩截,腳尖在地上一點,往後飛縱幾步,抬手:“且慢!”林上雪取箭的手頓住,戒備地看著他,他卻朝著雲陽大跨步而來,雲陽正欲舉刀,忽然看清了他的臉,也是一愣,但旋即就收斂了驚訝的表情,一刀砍向他的腹部。穆文斐反應也不慢,短刀在身前一格,攔下了這一擊,口中說道:“三郎!阿弟!你不記得為兄了麽!”雲陽一邊如影子一般擎刀貼了過來,一邊冷笑:“某並無家眷,何來阿兄!賊子想與某攀關係,也得看爾有沒有那個命在!”穆文斐竟然不再還手,隻是一味避讓,看得雲陽心頭火起:“懦夫!有本事爾就不要退讓,與某一戰,讓某看看是誰借爾的膽子來擾亂我大軍!”林上雪站在一旁,仔仔細細琢磨著穆文斐的話,同時認真地打量二人,突然眼睛一亮:那中年人口口聲聲管雲陽叫“阿弟”,對於雲陽的攻擊隻是招架避讓,並不還手,細看他的眉眼,多多少少竟與雲陽有著幾分相似,莫非真的是雲陽的兄長?

  這麽想著,她便打算叫住兩人,轉念一想又覺不妥,如果真的是雲陽的兄長,那麽他自己為何認不出來,此時叫停,萬一這人有詐,再傷了雲陽,豈不是得不償失?於是打消了讓他們兄弟相認的念頭,專心致誌地看著他們二人一攻一守地纏鬥。雲穆二人這一架,硬是打到了夕陽西下,兩個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卻依然沒有停手的意思。期間穆文斐幾次試圖跟雲陽解釋,無奈雲陽成心不給他機會,刀刀致命,讓他不得不費心抵擋,又要想辦法不傷到雲陽,直累得他氣喘籲籲,汗如雨下。


  上官野已經安撫完畢後方受驚的士兵,策馬而來,見兩人還在打鬥,而林上雪卻在一旁袖手而立,沒有出手幫忙的意思,皺了皺眉頭,來到她身邊,下得馬來,問:“副總管因何不出手相助?”“時機未到。”林上雪神色淡然,雙手抱在胸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雲陽二人。忽而轉臉問上官野:“廣誌兄可知這人是誰?某隻知他乃‘蟻穴’中人,但不知……”上官野有些不解地看著之前和自己對戰時還下手毫不留情地穆文斐此刻竟然在刻意讓著雲陽,本來有好幾次機會攻擊雲陽要害,卻都被他輕巧地放了過去,聽聞林上雪這麽一問,有些不解地回答:“此人自稱‘蟻王’穆文斐,剛剛和某打鬥時還招招致命,不知道現在這是怎麽回事?”“穆文斐……”林上雪蹙眉沉思,“北帝親信‘蟻王’穆文斐……他怎麽會自稱山南兄的兄長?”上官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就在這時,穆文斐終於出手了,一枚飛蝗石照著雲陽的鳳凰刀打去,將他的刀震得向上抬起了半寸,繼而抬手摘了枝頭柳葉向著雲陽擊出,那柳葉經他之手打出去竟如刀子一般,雲陽不得不左右躲閃,待所有葉片落地時,他已經飄然而去,奇的是那些柳葉劃過地麵竟然留下了兩行字,讓雲陽疑惑不已:“飛蓬離散因風落,今我來歸子莫疑。”


  “‘飛蓬離散因風落,今我來歸子莫疑’?”林上雪湊過來看,奇怪地讀出了聲,“這是何意?”雲陽搖頭:“要是郎君在這兒就好了,他一定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山南兄,某有一事不解。”林上雪偏頭看著雲陽。


  “女郎請問。”


  “你可知那穆文斐為何叫你‘阿弟’?”


  “你說……他叫什麽?”雲陽的臉色忽然一變。


  “穆文斐啊,怎麽了?”林上雪不解。


  “穆、文、斐……”雲陽“騰”地站起身來,“不行!我要去追他!”


  “山南!莫衝動!我們還有任務在身!”上官野板起了臉,一把扣住了雲陽的手腕。


  “可……”雲陽表情突然變得十分激動,“那穆文斐很可能是某的大兄!”


  繼而用手指點著地上的字跡:“‘飛蓬離散’、哪裏是飛蓬!分明是我們兄弟啊!某、某竟把兄長生生趕走了……”說著,雲陽眼眶紅了,他仰頭望天,強行把眼淚壓了回去,聲音顫抖著說:“原以為,那一場浩劫隻有某一人僥幸活了下來,我怎麽就忘了早年失蹤的大兄!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可如今,某要到哪裏去找阿兄才好!”見他暴躁地揉著自己的頭發,林上雪和上官野對視一眼,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山南兄,既然你們是兄弟,那麽總有一天還是會相見的,你也不必憂心。但是,穆文斐畢竟是北帝親信,你——”“女郎放心,救命之恩恩同再造,某活著一日,就不會忘記郎主的囑托,即使站在某麵前的是血脈相連的兄長,某也不會因此背叛你和郎君!”雲陽鄭重地指天發誓,“若違此誓,叫某不得好死!”


  “文斐其人詭譎莫測,常於不備處取人性命,自投北帝明盛以來,忠正之臣死於其手者無數,使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其暴戾如斯,人多欲殺之,不得,反為其害。”


  ——《北國書·列傳第九十八·酷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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