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年番 春來更有好花枝
雍朝京都鶴觀城。
“外翁,外翁。”堂下蹦蹦跳跳跑來一個梳著丱發,身穿玉色團花緯錦短袍的小男孩,他年紀大約四五歲,額頭正中生著一顆紅痣,像畫中童子一樣玉雪可愛。
“喲,麒麟兒,慢些,別摔了。”屋中急急忙忙走出一人,身著棗紅圓領錦袍,外麵披著一件乳白色翻領裮襖,長眉鳳眼,頦下留著三綹花白長髯,行走間風姿灑然,絲毫不顯老態,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東樓夜。卻說東樓夜聽到那小名“麒麟兒”的孩子的聲音匆匆來到門邊,孩子就已經撲了進來,他趕忙伸手抱住:“麒麟兒怎麽了?”男孩撅起了小嘴,一臉不忿地向東樓夜告狀:“阿娘拉著阿耶出去看驅儺,他們不帶麒麟兒去!”這孩子是東樓月和林上雪的小兒子,大名林有鶴,生下來就入了林氏族譜,作為未來的林氏家主。“麒麟兒乖,外翁和外婆陪你放爆竹玩好不好?”東樓夜耐心地摸摸林有鶴的頭,笑眯眯地安撫著他。
“阿弟,你又來鬧阿翁了。”門外忽然傳來另一個男孩子的聲音,雖然稚嫩,但是語氣十分地一本正經。緊接著,一個穿著竹青鳥紋錦翻領袍的十歲男孩走了進來,麵貌與東樓月有七八分相似,隻不過表情十分嚴肅,一舉一動持重守禮,活脫脫一個小大人。他身後跟著一個穿絳紅錦襖子,腰係黃羅金泥簇蝶裙,頭上梳著雙螺髻的小女孩,眉眼酷肖林上雪,見到東樓夜,立刻甜甜地叫了一聲“阿翁”。東樓夜笑著看向兩個孩子:“阿雉,阿鸞,你們怎麽也來了?”他們是一對龍鳳胎,男孩是東樓月的長子東樓明,女孩是他的獨女東樓希聲。東樓明朝著東樓夜恭恭敬敬行了晚輩禮,方才答話:“回阿翁,耶娘出門看驅儺去了,說是今夜天寒,怕阿雉和弟妹們受涼,又怕我們孤單,所以特意把我們送來阿翁阿婆這裏,稍晚一會兒會來陪二老守歲。”
東樓夜好笑地覷他一眼:“你這孩子,和你阿耶小時候一模一樣,看上去說話做事一板一眼,老老實實,其實啊,肚子裏的鬼主意可真不少!阿翁聽說前幾日你把你阿娘那樣一個大大咧咧的女將軍都給氣哭了,還讓你阿耶揍了你一頓?”東樓明白皙的小臉頓時一紅:“那、那是阿雉不好,阿雉知錯了,阿耶教訓得對。”“好了好了,沒人怪你。記住,你聰明是聰明,但是以後可不能把這點小心眼用到家人身上,記住了嗎?”東樓夜騰出手揉了揉東樓明的小腦袋,見他認真點頭,這才滿意地笑著讓他們坐下,派人去內院喚年笙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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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觀城青雲街。
林上雪拿了兩個麵具,遞一個給身邊的東樓月,東樓月瞥了一眼那做工粗糙麵目可怖的麵具,嫌棄地皺起了眉頭。林上雪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阿兄,快戴上,隊伍馬上來了!”“嘶,你輕點。”東樓月斥道,語氣卻並無怒意,滿滿地都是縱容。已是不惑之年的他容貌依然清俊,多年的軍旅生活使他褪去了幾分江湖人的隨意,多了一些軍人的嚴肅,但是仍不減一身卓然風度,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單單往那裏一站,就惹得路人側目。他身邊的林上雪如今三十有五,征戰沙場十年,她的模樣變化倒是不大,柳眉杏眼頗具威儀,戰場上養成的習慣讓她無論何時都站得筆直,即使成親十年,幾個孩子也都漸漸長成,但是接觸到東樓月飽含深情的眼神,她還是感覺——有些消受不起。
趁著東樓月不注意,她抬手揉了揉小臂上起的雞皮疙瘩,悄悄往一邊退了小半步,拉開和他的距離。東樓月哪裏注意不到她的小動作,眉梢一揚,抬手拉住了他的手腕:“人多,當心走散。”“喲,你們又撇下孩子們出來玩了?”兩人不遠處響起了成仁戲謔的聲音,兩人抬頭望去,成仁和雲陽一左一右護著一個人緩步而來,是當今皇帝——白檀。“聖人萬年。”林上雪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和東樓月一起躬身行禮。白檀揮揮手:“東樓先生,林卿,不必拘禮。對了,聽說今年來扮儺翁儺母的是穀先生的人?”“是啊,蕭肅兄今年來鶴觀了。轉眼都這麽些年沒見了啊!”東樓月感慨道。林上雪瞪了他一眼:“阿兄倒好像對穀郎君的南風居懷念的緊呀!”“自然。其中小郎,各有風情。”東樓月一時不察,順著她的話茬就很自然地接了下去,等他回過神來時,林上雪早就甩袖走人了。成仁在一旁十分不給麵子地捧腹大笑,東樓月白了他一眼,朝白檀施禮賠罪,轉身匆匆去追林上雪。
林上雪並非真的生氣,隻是當年穀中風夜半說的那句話讓她印象太過深刻,雖則同東樓月成親將近十年,但是內心裏對此還是有些耿耿於懷。聽到身後腳步聲,她刻意放慢了步子,不料身後人也跟著放慢了腳步,她索性有些賭氣地運起了輕功,身後人雖然有些吃力,但還是緊緊追了上來。緊接著,她就被一雙手臂擁進了一個溫暖的帶著淡淡桂花香的懷抱——自從十四歲時候知道林上雪最喜歡桂花之後,東樓月身上的香囊和衣服的熏香就再也沒有用過其他香料,到如今二十六年過去,林上雪自然再熟悉不過。“還在生氣?”溫潤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林上雪不理他,把臉扭向一旁,他笑了,低頭湊到她耳邊正要說些什麽,忽然前方街道上有人朗聲笑著走來:“皎然,新婦,別來無恙乎?”
來人褒衣博帶,披一件青色裮襖,足下六合皮靴,長發鬆鬆挽成發髻,兩鬢斑白卻依然皎如玉樹,清涼月華落在肩頭,恍惚間讓人以為是月神下凡一般。“蕭肅兄,久違了。”東樓月亦笑著抬步迎了上去,兩人並肩行來,一個瀟灑不羈,一個溫潤內斂,林上雪看著他們,唇角慢慢揚起了弧度。
附近的坊中響起了笛聲,悠悠揚揚,散落在夜空,青雲街盡頭,火光隱隱,伴著人們的歡聲笑語,由遠及近。枝頭梅花正好,有人家的孩童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庭燎中放入青竹,劈劈啪啪響成一片。
“阿兄,福慶初新,壽祿延長。”
“福延新日,慶壽無疆。”
臒柏枝頭遲日麗,
小梅花外惠風和。
乾坤不動年光轉,
醉勸東君盡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