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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夜 寄雁傳書謝不能

  黃登拔劍直指慕容直,對方麵色不變,負手而立,眸中隱隱閃動著他看不懂的灼熱之色。黃登放心不下落雁城,急於解決這邊的戰鬥回城,當下微微眯了眯眼睛,揮劍而起,離他最近的幾個阿柴虜士兵反應不及,轉瞬間就被奪去了性命。“將士們,殺!為時將軍報仇!”黃登怒喝一聲,身後一千精銳齊聲應和,聲徹雲霄。時英年輕,性格開朗活潑,功夫又好,在軍中頗受大家擁戴,乍聞噩耗,所有人在感到不可置信的同時,也感到十分的憤怒——阿柴虜侵我國邦在先,殺我同袍在後,此仇不報,如何自稱丈夫!尤其是黃登麾下的精銳部隊,一向與時英親厚,此刻聽到黃登下令,無有不應,一時間,刀劍出鞘之聲不絕於耳。


  “將軍好能為,麾下兒郎個個驍勇,直實在佩服!”慕容直朗朗一笑,“那麽,就讓直看看他們到底實力如何吧!”說罷,他一揚手,周圍對黃登一行人虎視眈眈已久的阿柴虜士兵頓時一擁而上,刀劍並舉,兩方人馬就戰在了一處。


  這一場纏鬥從黃昏一直持續到了月到天心,黃登身邊最後一個士兵為他擋了一刀後倒地身亡,滾滾黃塵落定,包圍圈中站立的,就隻剩下了他一人。“怎麽辦,直越發不想放將軍走了,將軍調 教出來的士兵,竟讓直手下威虎衛的兄弟們都戰鬥了這麽久才解決,如此人才,隻為區區貧瘠小郡郡守,豈不可惜?”慕容直臉上的笑容越發病態,“怎麽樣,將軍可願跟了直?待直將南北二國盡收囊中,高官厚祿,自是不在話下。”“嗬,笑話。黃登不敏,也不願學苟且之輩,投身蠻夷做賣國之賊,遺臭萬年!”說罷,黃登輕蔑地瞥了一眼彎腰弓背侍立慕容直身側的阿羅,抬手一指,“人說阿柴虜慕容直身邊有一南國人阿羅,此番阿柴虜犯北,他出力不小,想來就是你吧!若黃某所料不差,你當是南國雍王駕下行軍副總管羅銳的族人吧?”


  阿羅聞言一震,旋即冷靜了下來,嗬嗬一笑:“天下姓羅之人何止千萬,阿羅不過一無名之輩,得大汗青眼,方有今日,黃公竟將阿羅同羅銳將軍相提,折煞阿羅也!”慕容直眼角餘光掃了他一眼,入夜寒冷,阿羅又有些體虛,是以戴了一頂搭耳皮帽,微長的鬢發擋住了麵上的表情,一時竟讓他有些看不透這個他自以為很了解的人。見兩人如此情狀,黃登仰麵大笑:“阿柴虜大汗也不過如此,不明底細之人也敢如此輕信,真是幼稚!”阿羅倏地抬頭望向慕容直,整張臉頓時暴露在了月光下,滿是哀求與不知所措,慕容直見了不由心中一軟,開口安撫:“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羅且放寬心,本汗不是過河拆橋之人!”阿羅猶疑地點了點頭,重新垂下頭去,安靜地站在那裏。黃登見離間不成,嗤笑一聲:“慕容賊子,怨某技不如人,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要降,絕無可能!”


  “來人,將黃將軍請回大營!!”慕容直耐心耗盡,懶得再跟他多費口舌,冷聲下令,翻身上馬,絕塵而去。身後,阿柴虜的士兵們如狼似虎般朝著黃登撲來,將他五花大綁,押送回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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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邊,慕容直成功地將黃登擒住,那邊,他派出的人已經成功混進了失了主將而再次陷入恐慌的落雁城。不久,流言就傳開了,說流沙郡郡守、落雁城守將黃登戰敗被俘,投降阿柴虜,如今落雁城軍備情況已經全部被阿柴虜掌握,下一步就要發兵攻城。這消息長了翅膀一樣傳到了宜都城明盛耳中,明盛怒不可遏,不顧滿朝文武勸阻,將黃登全家打入大牢,定罪處斬。明盛好歹還留了幾分餘地,沒有一怒之下判一個斬立決,這令大家稍稍寬慰——隻要人沒死,那就還有轉圜的餘地。


  明盛一甩袖子退了朝,怒氣衝衝地回到了處理政務的宇辰殿。有機靈的內侍見他怒火滔天地回來,悄悄地退了下去,直奔司馬皇後的和光殿搬救兵。司馬皇後正坐在窗邊看書,忽聞殿外吵嚷,透過窗扉看去,一眼認出了正在和自己殿中侍奉宮女爭執的那個內侍。放下書,她看了一眼跪坐在她身後的尚宮阿景,阿景會意,起身急趨而出,沉聲斥道:“放肆,和光殿中,誰敢造次!?”兩人驚慌地跪下請罪,阿景皺眉,揮揮手免了他們的禮:“不必行此大禮,阿合,還不下去做事?”叫阿合的小宮女應了聲“唯”,起身匆匆離去,阿景目送她走遠,這才轉向麵前已經站起身的內侍:“不知這位是——”


  “仆乃宇辰殿侍奉的內侍阿友,見過景尚宮。”內侍阿友急忙回道。


  “哦,原來是阿友。你匆忙前來,所為何事?”阿景直覺宇辰殿有事發生,不由得感到一陣頭疼——這北帝明盛,每每鬧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總是要自家皇後去給他收拾爛攤子,這一次,想必也沒什麽好事。


  果然,聽阿友把宇辰殿的情況一說,阿景頓時麵色大變,顧不得招呼阿友,踅身就進了和光殿書房,如實稟報司馬皇後。司馬氏驀然起身,匆匆趕往宇辰殿。宇辰殿中早已亂作一團,不過片刻工夫,明盛已經下令杖斃了三四個宮女內侍,整座宮殿一片人心惶惶,大家說話走路都盡最大能力放輕聲音,生怕觸了明盛黴頭。


  司馬氏一進殿門,迎麵就飛來了一隻琉璃盞,她微微偏頭,琉璃盞擦著她的臉頰飛過,撞在門外石階上,砸了個粉碎。“聖人!您這又是做甚!”她聲音中帶了幾分薄怒。明盛被她一喚,稍稍冷靜了一些,赤紅著雙目朝她望過來:“梓潼,黃登叛我,我不該斬他九族麽!!為什麽都來攔著我,到底誰才是這個國家的君王!”司馬氏無奈地歎了口氣,拉著他的手坐了下來,耐心地規勸:“聖人,就因為您是國君,所以大臣們才會勸著您哪!如今隻是傳言,並未證實,黃將軍向來忠心,您就不能多信任他一些麽?”


  “可是——”


  “聖人在害怕什麽?距離蟻王傳書到如今已經一月過去,蟻王雖然身死,但是君子書並未落到敵手,想必他生前早有安排,我們隻需靜待即可。現在最緊要的是安撫民心並盡快派人前往流沙郡坐鎮,至於黃登家人,決不可殺!”司馬氏目光炯炯,直視明盛。明盛雖然昏聵,但對於自己的發妻他卻全心全意地信任,聞聽此言,總算是熄了怒火,仍然麵帶不悅地坐在那裏生悶氣。司馬氏掩口一笑,不再多語,起身來到他身後,輕輕地替他捏起了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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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直大營。


  當日將黃登綁回來的那些士兵都結結實實挨了慕容直一頓鞭子,慕容直親自向黃登道歉,並送上了大量的金銀玉帛,誰料黃登連看都未曾看一眼就扔在了一旁。慕容直見此心中不由越發敬重他,解了他的禁足,允許他在大營中四處走動,隻是必須有自己的親衛跟隨。黃登倒也不客氣,每日吃飽喝足就在大營之中到處閑逛,看似整日無所事事樂不思蜀,實則暗地裏卻在悄悄盤算著如何脫身。


  黃登這一日午後,用過午膳之後,帶著兩個“尾巴”閑閑地朝著火頭營方向而去。剛轉過一座營帳,幾個小兵的對話就清晰地傳進了他的耳中。


  “你們聽說了嗎?北國那個昏君的事。”


  “誒,兄弟隱隱約約聽了一些,也不知真假!說是他聽說咱們營中這位主抓了他們的將軍,勃然大怒,當時就抓了那倒黴將軍一家老小,就在皇宮外砍了頭,那血流的,嘖嘖。”


  “聽說誅了九族呢!”


  “哪裏!好在他們那位皇後是個拎得清的,苦苦勸著才隻誅了三族,不過也夠慘的,老老少少,屍體堆積如山。”


  黃登越聽越是憤怒,一雙拳頭攥得死死的,指甲劃破了皮肉,殷紅的血順著指縫流下,落在土地上,一滴一滴如淚痕一般。“將、將軍?”受慕容直之令監視他的兩個士兵也將幾人的對話一字不落地聽全了,有些遲疑地望向黃登。“這就是黃公誓死效忠的君主。”就在這時,三人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一身灰袍的阿羅不知從哪裏轉了出來,雙手攏在袖中,帽簷壓得很低,隻露出一個蒼白消瘦的下巴。“去,將你們大汗請來,立刻,馬上,過時不候。”黃登沉默了片刻,並未理會阿羅,壓了壓幾乎要洶湧而出的眼淚,努力使自己的語氣平靜下來,頭也不回地吩咐那兩個阿柴虜士兵。


  兩人對視一眼,不敢耽擱,其中一人守在黃登身側,另一人腳步匆匆跑去尋慕容直。黃登呆立原地,眼中一片茫然。阿羅也不多言,抬手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陪著他站在那裏,直到慕容直趕到。“將軍急忙喚直前來,可是有事吩咐?但講無妨,凡是直力所能及,定當為將軍效犬馬之勞。”慕容直麵帶笑意,朝著黃登微微欠身,眼神熾熱,看得黃登不住皺眉。他強忍心中厭惡,擠出一個笑容來:“大汗說的哪裏話,登不過大汗階下之囚,如何能讓大汗效犬馬之勞?”慕容直挑眉,細細打量他一番,緩緩開口:“將軍可是聽到軍中流言了?那幫亂嚼舌根的,本汗非得打殺了他們不行!”黃登哂笑,心知慕容直是說給自己聽的,哪裏真的舍得殺了自己手下的士兵?轉念又一想,搞不好這消息都是他故意叫人說給自己聽的。


  北帝明盛是什麽性子,黃登心裏一清二楚,是以並沒有懷疑流言的真實性,想到年邁蒼蒼的父母和柔弱妻兒全因自己而妄送性命,心中刺痛,再也忍不住滿眶淚水,頂天立地的七尺丈夫,朝著宜都的方向轟然跪下,重重叩首,然後悲泣不止。慕容直和阿羅麵麵相覷,兩人都不知該如何勸慰他,隻能站在那裏默默看著。良久,黃登終於止住了悲聲,抬袖擦去淚水,沉聲道:“大汗,登願歸順阿柴虜。”


  慕容直喜出望外:“大善!”


  “不過,登有幾個條件。”


  “將軍盡管提來,直無有不應!”


  見慕容直臉上的喜悅與興奮之色無論如何都掩蓋不住,黃登握了握拳頭,掌心傳來的刺痛讓他慢慢冷靜了下來:“其一,攻下宜都之後,要以明盛人頭祭奠某的雙親妻子;其二,某願協助大汗成就大業,大汗功成之日,便是某歸隱之時,到時,還望大汗放黃某自由。”


  “好說,好說,本汗應了!如此,將軍是否願意為本汗效力?”


  “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黃登點頭。


  “哈哈哈,甚好!將軍放心,你的仇就是我的仇,待他日攻克宜都,定讓明盛老兒以命相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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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聖人,黃登真的叛投慕容直,如今已經被封討北大將軍,率兵來攻落雁城了!聖人還要隱忍到何時!”這一日,明盛終於收到了穆文斐臨死之前秘密送出的另外半冊君子書,還未及細看,就被殿外一陣高亢的喊聲嚇得手一抖,險些將手中茶水潑在其上。他放下茶盞,怒道:“何人宮中喧嘩?!”內侍出去察看,片刻之後回來,在他耳邊輕聲道:“大家,是司馬太師。”


  明盛額角青筋立刻猛跳了起來,這司馬太師最是頑固,雖然是皇後司馬氏的親生父親,但是父女二人性格天差地別,司馬太師素來認為自己的女兒性子柔弱,不堪大任,雖然司馬氏貴為皇後,但每次見麵依然被他像幼時一樣挑剔訓斥,久而久之,司馬氏就對自己這個食古不化的父親感到十分失望,父女兩人幾乎陌路,明盛亦是如此,對於他足夠敬重,但是從不主動跟他打交道。這一次的事情實在是鬧得太大,就連幾乎已經致仕的司馬太師都被驚動了,想來不能善了,思及此,明盛還是硬著頭皮宣見了他。


  果不其然,司馬太師一見到明盛,立刻指著他破口大罵,“昏君”“庸才”之類的詞源源不斷從口中吐出,一旁侍立的內侍偷瞄了一眼明盛的表情,被他的臉色嚇得往後退了小半步,縮在角落裏,努力試圖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半晌,司馬太師罵累了,喘著粗氣怒瞪著滿麵陰雲的明盛,絲毫不為他威勢所懾。內侍悄悄籲了口氣,抹了把汗——縱觀北國上下,敢如此指著皇帝鼻子大罵的人,恐怕也隻有曾為帝師,又為國丈的老太師司馬複禮了吧?

  “如今聖人打算怎麽做!落雁城一破,流沙郡必然陷落,接下來阿柴虜鐵蹄就要攻到國都之下了,聖人還不作為嗎!”歇了口氣,司馬複禮又厲聲詰問。“先生看此物。”明盛強忍怒火,將放著君子書的漆盤朝司馬複禮推了推。司馬複禮皺著眉頭伸手接過漆盤:“這是何物?”


  “號令天下成氏舊部的‘君子書’,和林氏‘千金令’並稱‘天下雙信’。”


  司馬複禮眼睛一亮:“聖人莫不是要——”


  “正如先生所想。”明盛勾唇一笑。


  “那黃登家人?”


  “黃登叛國投敵,禍及九族,念在皇後為之求情,隻夷三族,三族之外,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國失忠良,於國為殤;君既無道,萬年何效?”


  ——《史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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