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烽火狼煙
“顧小姐,您今天的戲份已經結束了,您先回去吧。”坐在椅子上的導演走到女演員的身邊,近乎諂媚地說。
“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導演。”那位顧小姐背對著方曼,嗓音慵懶地說。她轉身朝這邊的門走來,方曼看見那張熟悉的臉,趕忙掐了一下自己。
“不疼。”她心裏想,心知這場夢還沒有結束,她要看著這個叫顧曼的女人,講完她的一生。方曼正想著,顧曼已經朝她走過來,她高傲地揚著頭,從方曼的身體裏穿過,方曼瞪大眼睛,才發覺原來自己隻是一個影子。
璀璨的吊燈瞬間變暗,那群人的身影消失,方曼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轉頭已是另一個場景。顧曼與一個身穿西裝的男人正在桌上吃飯,方曼看不清那個人的容貌,隻覺得那人陰森。
“今天拍戲如何?”男人夾了菜放到顧曼碗中,這句話像是關心,男人卻說的冷冰冰。
“還好,就是與我對戲的那個日本人總占我便宜。”顧曼並沒有吃男人夾給她的菜,而是挑了口飯吃。
“他們這些日本人都是這樣,在別人的土地上作威作福慣了,便以為人人皆可欺。”男人放下筷子,他手上戴著一隻玉翡翠戒指,深重的綠色仿佛是流動的泉水。
“我倒是沒什麽,這部戲就要拍完了,接下來的幾場戲都是我的獨戲。”顧曼一直低著頭說話,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看向男人。
男人端起桌上象牙白的酒杯,輕啜一口, 嘴角略帶笑意地說:“今天憲兵隊抓了幾個地下分子,有個姓方的,好像認識你。”男人說的極慢,好像怕別人聽不清一樣,最後一句話,他特意加重了語氣。
顧曼的筷子停在了碗沿幾秒,她的咀嚼速度變慢,好像有什麽噎在了喉中。她伸出筷子夾了點菜給男人,然後抬頭對男人笑著說:“也許是以前的在百樂門的客人吧。”
“是嗎?現在日本人快瘋了,前不久美軍在廣島與長崎投下了兩顆原子彈,日本人的形勢不太好,我們也要想想法子了。”男人一隻手覆蓋上顧曼的手,竟有幾分涼意。
顧曼沒有回話,男人將手收回,冷冰冰地問:“怎麽不吃我給你夾的菜?”顧曼摸了一下肚子,表情難受地說:“我有點不舒服而已。”
“是我不應該和你說憲兵隊的事,不過你也知道,我想那個姓方的認識你,對你說說也無妨。”男人今日話有些多,也許就像他說的,走到末路的人總是有幾分瘋狂。
“進了憲兵隊還有出來的可能嗎?”顧曼聲音冷靜,不帶一絲感情。
“普通人還有機會吧,地下分子,我不想讓你吃飯沒有胃口。”男人淡淡地說,又喝了一口酒。
聽男人說完,顧曼機械地拿起飯碗,方曼看著她,就像看著一個沒有靈魂的娃娃。方曼即將十八歲,對於愛情,她一知半解。在這方麵,周安怡比她有發言權,她有一個青梅竹馬,現在正在澳洲留學。
方曼突然想到爺爺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叫顧曼的女人,從看見那個叫方之生的男人開始,她就知道他是誰。在方曼的記憶中,爺爺與奶奶,是革命英雄,也是革命伉儷。爺爺不愛多說話,奶奶也是,但兩人在一起總是十分尊敬,相互之間理解與支持。
如果爺爺生命中真的出現過這個叫“顧曼”的女人,那爺爺為何從來沒有提起過?他們之間的感情也許隻是這個女人的一廂情願,方曼覺得爺爺若是一直深愛著這個女人,那也是對奶奶的不公平。
須臾之間,一切又歸於黑暗。方曼被包裹在濃重的黑暗之中,她並不驚慌,反而十分平靜。一陣開門的聲音,周安怡的聲音傳來,她笑著說:“搞什麽鬼啊,她居然睡著了。”
店主的聲音傳來,仿佛帶著魔力說:“試衣服可是一個艱難的過程。”
“方曼,方曼。”周安怡搖動方曼的肩,方曼睜開眼,對她一笑。
鏡中的方曼穿著那件讓自己一眼就看上的旗袍,那件旗袍還是那樣美,隻是對於她來說,已沒有了剛開始的吸引力。店主站在一旁,方曼看著她,略有所思。
“方小姐覺得好看嗎?”店主問。
方曼點點頭,又搖搖頭,周安怡被她這個舉動弄迷糊了,連忙問:“你點頭又搖頭幹嘛?你覺得好不好看啊?”
店主微微一笑,淡淡地說:“看來方小姐還沒看好,可惜這件旗袍隻有這樣一個樣式,再多的樣式,恐怕方小姐要回去問問你的奶奶了。”
“她奶奶?”周安怡驚訝地指著方曼,她想這個店主不會是賣衣服之前還調查過別人家底吧,連方曼有奶奶這件事她也知道。
“我知道,謝謝店主。隻是我想問一下,為什麽這件衣服還在?”方曼卻沒有驚訝,問的問題讓周安怡更迷糊了,這兩個人說話就像是打啞謎一樣,一點都聽不懂。
“為什麽還在?方小姐回去問過您的奶奶就知道了,但是在這之前,我還想請方小姐做一件事。”店主一臉期待,周安怡看看方曼又看看店主,她已經被這兩個人繞暈了。
出了“何日君再來”,周安怡跟在方曼後麵問:“這件事和你爺爺又有什麽關係?為什麽那個店主說要你找你奶奶?”
“我也不知道。周安怡,你趕緊回家吧,我現在要去找我奶奶,明天我再和你說這件事。”方曼說完朝另一條道上走去,周安怡跟在後麵,她覺得這裏麵肯定有隱情,這可比什麽逃課去網吧之類的有意思多了。
“不行,我覺得這裏麵肯定有故事,我要跟著你,這樣你也好有一個幫手。”周安怡躁動的八卦心亂跳,方曼卻不這樣想,她不能讓周安怡卷進這件事來。
“我……”方曼正要開口周安怡卻搶先一步說:“我知道你不想讓我摻和,但是我現在已經摻和進來了,不然你也不會帶我去何日君再來對吧?”
周安怡的這句反問倒是令方曼噎住了嘴裏的話。對啊,是她讓周安怡陪她一起的,現在又想讓她離開,不摻和這件事,倒也是不可能。
“走吧,走吧,你奶奶家我也知道該怎麽走。”周安怡見方曼沒有拒絕,趕緊推著她走,怕她一時變卦。
方曼的奶奶住在w市的老區,從“何日君再來”出來,方曼與周安怡搭上了公交車前往。前往老區的公交車上沒有多少人,上車前方曼看了一眼時間,現在是下午六點半。方曼想了想她們進“何日君再來”的時間,原來隻不過花了半小時而已,可她卻感覺自己過了一生,而且這一生特別的慘。
她與周安怡坐在公交車的後麵,金色的陽光透過車窗照到坐在前麵的女孩的臉上。那個女孩高高瘦瘦,穿著一件淺綠色裙子,她正帶著耳機聽歌,方曼看著她的側臉,有一瞬竟然看見了顧曼。
“你怎麽了?”周安怡看著方曼出神的臉龐問。
“沒什麽,我就是有些.……無聊而已。”方曼搪塞過去。
“是嗎?我怎麽覺得你有事情瞞著我。我跟你說,你進去試衣服試了幾分鍾還沒出來,我就問店主那個試衣間是不是有另外的門,不然你試件衣服怎麽試了那麽久。”周安怡語氣誇張,方曼一笑,她要是知道自己穿上那件衣服的經曆,更要驚訝。
“周安怡,你說一個人會從來不提及一個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嗎?”方曼突然問,公交車停了,那個綠裙子的女孩下車,腳步輕快。
“你這是又看了什麽言情小說?”周安怡一向不喜歡這種癡男怨女的故事。
“沒有,不是什麽小說,就是突然想到而已。”
“不是小說?這世間哪有那麽深重的感情。我告訴你,就我爸媽,他們兩個看起來恩愛,其實兩個都沒什麽感情了。”周安怡列舉實例,她爸媽之間那種冷冰冰的氣氛,每次都讓她覺得壓抑。
“真的嗎?可我每次看叔叔和阿姨都挺好的。”方曼不信,每次去周安怡家做客,她爸媽之間的那種和氣讓她覺得十分和諧。
“那都是表象。你說兩夫妻在一起不就應該有趣一些嗎?兩個人像是朋友那樣生活在一起,能叫夫妻嗎?”周安怡反駁,在她心裏,夫妻之間的生活應該隨意而有趣。
周安怡的這番話令方曼啞口無言。她以前一直覺得兩夫妻之間和和睦睦才是幸福,真正的恩愛應該是像爺爺與奶奶那樣,平靜而溫馨,而不是像她爸媽一樣,每天吵吵鬧鬧,像兩個小孩子。
“不過,如果深愛一個人卻從來沒有提及過她,怎麽也是不可能的。”周安怡想了想。
“我也覺得是。你以前見過我爺爺對吧,你看他與我奶奶是不是很恩愛。如果我現在告訴你他曾經有過另一個女人,你會不會很驚訝。”方曼試探性的問。
“你怎麽知道的啊?”周安怡察覺方曼話中有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