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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一別兩生

  程若雲還記得第一次見方之生的情景。那是抗日勝利的前夕,她與自己的革命同誌老譚一起去北京郊外的一所民居,去接一個前國民黨中統特務。


  這個特務就是方之生,程若雲與老譚去見他之前,聽上頭的同誌介紹過方之生。方之生原本是複旦大學的學生,大二的時候被自己的老師舉薦接受了國民黨的秘密訓練,成為了一名特務。方之生所在的小組是一隻由大學生與各界精英組成的暗殺小隊,抗日期間他們成功策劃了多起針對日本軍隊頭領的暗殺活動,而方之生是其中的核心成員。


  程若雲不解像方之生這樣的人物怎麽會轉投陣營,現在抗日就要結束,按理說,像他這樣的人將來就是中統的中堅力量。老譚勸程若雲不要多想,既然上頭已經核查了方之生的身份以及他的目的,那他就是他們的同誌。況且方之生還是大學生,對於他們來說,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方之生藏身的那所民居就在郊外的一個小村莊內,老譚與程若雲打扮成一對夫妻,二人到村莊探親,順便將方之生裝作侄子帶到城裏玩幾天。到了那所民居,開門的是方之生的入黨介紹人老金,他將程若雲與老譚請進門,喊方之生過來與他們見麵。


  站在他們麵前的年輕人高大而瘦弱,眼眶深陷,嘴唇發白。他禮貌而友善地與老譚和程若雲握手,程若雲觸到他發涼的肌膚,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疑惑。


  “啊,程同誌,老譚同誌,方同誌他大傷初愈,身子還有些虛弱,你們在路上記得照顧一下他。”老金叮囑他們,程若雲與老譚點頭,他們還不知道方之生是為何受了傷。


  “也沒那麽麻煩,不需要他們額外照顧我。”方之生微微一笑,想顯示自己沒有那麽虛弱。


  “方同誌,你是為何受了傷?”程若雲問。


  方之生沒有直接回答,他看了一眼老金,臉色沉重。“我們也別站著說話,都過去坐吧。”老金招呼程若雲與老譚去屋子中間的四方桌坐下,順便為他們倒了茶水。


  倒完茶,老金看了一眼方之生說:“方同誌的傷,是在上海刺殺漢奸丁默成受的傷。”一說到這個丁默成,程若雲心裏驚呼,她瞅了一眼方之生,覺得他瘦削的側臉有了幾分淩厲。


  “可我得知,刺殺丁默成的那幾個特務已經被秘密處決了。”老譚有些疑惑。


  “是,刺殺行動失敗,我和我的幾個同伴被日本憲兵隊抓了。那個丁默成在監牢裏嚴刑拷打我們,想要我們供出中統那邊在上海的地下機構,但是失敗了。”此時方之生才發話,他語氣平淡,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那後來呢?你是怎麽逃出來的。”程若雲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後麵的事情。


  方之生沉默。


  “確切說,不是方同誌逃出來的,是我們將他救出來的。”老金繼續解釋。


  “我們在上海的地下組織得到了消息,說中統那邊準備放棄營救刺殺丁默成的幾名特務。但是有人傳消息給我們,說丁默成願意與中統進行交易,放過其中一名核心成員。”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錯綜複雜,老金盡量簡化,好方便程若雲他們聽懂。


  “那怎麽會成了我們這邊解救?這件事難道不該中統那邊來做。”程若雲不解,她看了一眼方之生,卻正好與他四目相對,他的眸子如一潭深泉,讓人看不清。


  “是啊,這件事確實該由中統來做。隻是他們這些特務已經成了棄子,哪有營救的道理。”老金這話頗有幾分悲涼,方之生臉上卻無一絲表情,像是早已無所謂。


  “原本組織那邊沒有決定讓我們來插手這件事,隻是後來有人送來一封密報,說要我們務必營救方同誌,因為他知道丁默成與日本人在上海的計劃。”老金說這話時語氣也是疑惑,他不知道是誰將這個消息傳給他們的,又是誰,幫他們將方之生救了出來。


  老金一說完,方之生卻咳了起來,他手握成拳堵住嘴巴,身體蜷成一團,麵部扭曲。程若雲趕緊站起來為他順氣,老金為他重新倒了一杯水,遞了過來。


  “謝謝。”方之生的聲音很輕,程若雲點點頭,坐回原位。


  在那一刻,程若雲一直覺得,她與方之生的命運從此有了緊密的聯係。


  方曼按響奶奶家的門鈴,現在這個時候,奶奶應該還在家,再過半小時,奶奶就會去公園與其他人老年人一起跳廣場舞。


  “誰啊?”奶奶蒼老的聲音傳來。


  “奶奶,是我,方曼。”方曼話音還沒落下,老鐵門“吱呀”一聲打開,奶奶穿著跳廣場舞的紅色長衣長褲,站在門後。


  “阿曼啊,今天怎麽過來找奶奶了,吃飯了沒?”奶奶招呼她們進去,周安怡從方曼身後蹦出來,甜甜地喊了聲:“奶奶好。”


  奶奶眯著眼睛看了一眼周安怡,過了片刻笑著說:“哎,這不是周家那個丫頭嗎?好久沒看見,都長變樣了。”


  “對啊,沒想到奶奶還記得我,奶奶還是那麽精神。”周安怡一向嘴巴甜,到了陌生的環境也是自來熟。


  “我身體好倒是真的,你們兩個吃了沒?”奶奶說著去了廚房。


  “沒吃飯,奶奶你是要去跳舞了對吧?”方曼走到飲水機旁,彎腰從飲水機下拿了兩個杯子,倒水遞給了周安怡一杯。


  “對啊,你今天過來怎麽不提前打電話,奶奶什麽菜都沒買。”奶奶從廚房端出一條魚與一碗青菜,都隻吃了一點。


  方曼坐在沙發上喝了口水,爺爺的遺照掛在電視機的上方。黑白照片中的爺爺表情不太自然,嘴唇微微張著,像是有什麽想說而未說完的話。奶奶看見方曼盯著爺爺的遺照看,覺得古怪,便問:“阿曼,你看著爺爺的照片做什麽?”


  方曼收回目光,幽幽地說:“奶奶,你知道顧曼嗎?”


  程若雲與方之生的婚禮,是在新中國成立後,也就是1945年11月1日舉辦的。在這之前,他們在北京的時候就向北京方麵的組織部遞交了結婚申請,也在申請批準後簡單請了幾名好友吃飯,算是一個結婚儀式。


  內戰勝利後不久,方之生就帶著程若雲回了一趟老家浙江。方之生的父母聽說離家多年的兒子帶著兒媳回來,高興地殺雞買肉,要做一頓豐盛的菜。方母聽說兒子結婚隻是簡單舉辦了一個儀式,心中有些遺憾,便勸方之生在家再舉辦一次正式的婚禮。


  程若雲原不想鋪張浪費,與方之生在一起的這一年,雖沒有夫妻之間的浪漫,卻總是溫馨的。她與方之生都一樣,隻想簡單結婚,並不想搞什麽排場。


  方之生聽了母親的話後與程若雲商量,程若雲想人生就這一次,況且讓長輩高興,也是件好事。方母對兒子這次帶回來的兒媳十分滿意,她想兒子終於想通,不再留戀什麽鶯鶯燕燕,而是找了一個正經人家的姑娘結婚。


  婚禮的日期是方母找算命先生算過的,那一個月方府上上下下都很忙碌,北京那邊傳來新中國成立的消息,也是喜事一樁。全國當時都要進行改革,方父看的明白,改革開始之前將家中財產捐出,隻保留了祖屋。這一舉動受到了當地新成立的政府部門的嘉獎,一時之間也是佳話。


  婚禮前夕,方母拉著程若雲坐在屋中話家常,她看著程若雲,笑著說:“咱們家之生一向寡言少語,你們結婚後你要多體諒,有什麽話就直說。”


  程若雲點點頭。方父當時已經打算在方之生婚後帶著方母去鄉下養老,方之生與程若雲也要去北京工作了,以後與公婆,自是難見麵。


  “哦,對了,之生他給了你那條我們家祖傳的項鏈嗎?他那年離家,我將項鏈給了他,告訴他以後要是碰見未來媳婦,就將項鏈交給她。”方母說的熱切,程若雲臉上的笑卻凝固,方之生從未給過她什麽項鏈,甚至都沒提過。


  程若雲強顏歡笑,對婆婆點點頭,想表示自己的丈夫的確將項鏈交給了自己,隻是黨組織要求每位黨員作風樸素,所以平常很少戴。方母知道後更是高興,兒子與兒媳感情如此之好,她也就放心了。


  婚禮那天很熱鬧,方家能到場的親戚都到了,方之生與程若雲沒有穿舊式的禮服,而是穿著普通的工作服裝結了婚。喜堂之中的兩人,神色肅穆,不像是結婚,反倒像是赴死。周圍看熱鬧的人頭一次看見這樣的婚禮,心中覺得怪異,總有幾分尷尬。


  輪到上席敬酒,程若雲與方之生拿著酒杯一桌桌的感謝。方之生杯中的是酒,程若雲杯中是水,本是表個心意,方之生卻桌桌喝個幾杯,沒多久,腳步就有些不穩。


  敬完酒方之生有幾分醉意,方父讓幾個人攙著方之生去後麵歇息,程若雲跟著回房,心中有幾分難受。方之生睡在床上,方母推門進來送醒酒湯,她說難得見方之生喝成這樣,程若雲擰著眉頭不說話。


  方母扶起方之生讓程若雲喂他喝醒酒湯,程若雲一勺一勺地喂著,眼淚卻不自覺的掉了下來。方母大驚,問她為何哭,程若雲放下碗,隻好解釋自己是高興的哭。方母在那邊安慰,方之生嘴巴一鼓一鼓,要嘔吐,程若雲趕緊拿來痰盂,讓他吐。


  吐過之後,方之生也清醒了幾分,程若雲臉上的淚痕未幹,方之生一臉歉意的看著她,轉身請他母親出去,說有話要同程若雲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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