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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晚餐

  長信城的初秋夜色降臨地並不是那麽快,它總是不經意之間降臨,等到你發覺,卻早已看不清遠方的路了。


  杜琛此時正坐在黑暗的轎中,他偶爾掀開轎簾看一眼外麵,除了街市兩邊高掛著的明亮燈籠,再往深看那些黢黑的巷角,總有幾分嚇人。


  “少爺,馬上就要到家了。”站在一旁的元秋在看著杜琛又一次掀開簾子之後,忍不住說。杜琛白了他一眼,放下簾子,深吸口氣向後一躺。在黑暗而封閉的空間中,他的這聲歎息顯得格外響亮,倒把他自己嚇了一跳。


  “我到底在歎息什麽?”杜琛在心中問自己。


  如若此時有人問杜琛,你是害怕今早發生的事被他人知道嗎?杜琛絕對會回答不是,倒也不是他不在乎,隻是這樣尷尬的醜事,他大抵可以否認。在杜琛的想法裏,這世間的事,隻要你本人抵死不認,那些旁觀者也就半信半疑,日子一長,也就沒人會當真。


  那他在歎息什麽?杜琛總記得自己小時候,隻要他一歎氣,母親就會拿長尺打他的手心,邊打還會邊說:“叫你歎氣,叫你歎氣。”杜琛那時一直都不明白,為何大人都不喜歡聽見他歎氣,即使是他心中很累的時候。


  “神童?我真的是神童嗎?”在黑暗之中,杜琛問自己。


  杜氏一門在長信城中立足不長,杜家的本族是在原本的華國,今曲丘境內。在當年的安江之戰中,杜氏作為當地的小家族,倒戈大楊的鐵手血衛,在軍中立了戰功,而後杜琛的太祖爺爺才將他們這一門遷往長信城。


  人人都說命數,杜家也不例外。杜琛出生的時候恰逢杜家大悲之時,那時杜家已有衰頹之勢。杜琛的爺爺自退休之後便纏綿病榻,每日苟延殘喘。而杜琛的父親,本來靠著爺爺的蔭庇與杜家在朝中的植下的關係,也是春風得意。隻是這世間風雲變幻莫測,杜琛的父親沒得意多久,朝中換了主宰,連帶著杜家往日與華國的關係也被查出來。


  雖說這關係也談不上什麽通敵叛國,隻能算是杜家在戰爭中的投機取巧,可是新帝王不知何種原因,死抓昔日問題不放,杜琛的父親就在這風口浪尖上,被降了職。如若杜父再年輕十歲,對於此等變故,也不過說一句“千金散盡還複來”,這類豪言壯語,隻是當時他已到而立之年,再等十年,大概此生也就結束了。


  杜琛算是那時射穿籠罩在杜家大宅陰霾的一縷陽光,可也算是敲響杜家衰頹之勢大鍾的敲鍾人。他出生之時,杜老爺子在經過了長久的病痛折磨,在一陣孝子孝媳的慟哭中,終於閉上了眼,乘仙鶴而去。


  也是可憐那時的杜父,剛在老父溫熱的屍體旁哭完,就被下人急忙叫到臥房看看新出生的兒子。


  臥室之中,嬰兒在奶娘的懷中哭聲不斷。杜父剛一跨進房門,奶娘就急忙將孩子抱到他麵前,歡喜地說:“恭喜老爺,賀喜老爺,得了個文曲星下凡。”杜老爺還在疑惑中,奶娘將孩子舉高幾分,杜琛因為哭泣而漲紅又有點皺皺的臉龐就那樣出現在他麵前。杜老爺微微皺著眉頭,狹長的眼睛帶著好奇地打量,直到他看見杜琛眉心那一點若隱若現的紅痣,他才舒展了眉頭。


  杜老爺接過他新出生的兒子,杜琛帶著一股新生兒的奶味與淡淡的血腥。他將杜琛高高舉起,他哭得更厲害,杜老爺卻十分高興地說:“看來我們杜家,是有希望了。”


  杜琛在黑暗的轎中思緒漂浮,他想象自己此刻還在母親的子宮中,蜷縮著身體,渴求未知的安全感。從他記事開始,每日環繞在他腦袋裏的就是那些話。


  “阿琛,你可不能讓娘失望。”,“阿琛,你可是咱們杜家的驕傲,不要做一些讓人失望的事。”,“阿琛少爺真是個神童,這麽小就會被那麽多詩書。”


  “神童,我真的是神童嗎?”杜琛又一次問自己。


  “哥,你這樣真的很過分。”葉孤葉放下手中的書,生氣地轉過身。


  “我的好妹妹,你不能這樣想,是那個杜琛太傲了好嗎!”葉驚闌抱胸靠著欄杆,嘟著嘴巴辯解。


  “你這樣做不就是擺明給人家難看嘛,再說這個杜琛也是有幾分才學。”葉孤葉頭也不抬。葉驚闌側著身子疑惑地看著她,葉孤葉潔白的脖頸與秀氣的側臉在明亮的燈光下泛著光澤,初秋的涼風吹過,葉驚闌可以看見葉孤葉脖頸處微小的汗毛,想一想,自那年她來到葉府,已過去了十三年。


  “阿葉,你才和那個杜琛待了多久,就這麽維護他了。”葉驚闌按著欄杆跳進長廊,葉孤葉放下書,她眼睛因為長時間看書有些疲乏,她微縮了一下眼睛,像是剛睡醒的人那樣,腦子卻是十分清楚。


  “哥,你這真是無事生非。”葉孤葉從小愛看書,這書讀多了說話也自帶一股文學氣,無論是生氣還是與人理論,葉孤葉總會時不時蹦出一些成語,而在葉驚闌這樣不愛讀書的人聽來,就是讀書人的咬文嚼字,充滿一股酸腐氣。


  “你看你,又不說人話了吧。”葉驚闌叉腳坐到她身旁。長廊上懸掛的燈籠照的周邊明晃晃的,葉孤葉的貼身丫鬟秋黛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她偶爾會側過頭看看他們,不知是聽見了什麽。


  此時離日落已過去多時,天已黑的完全。葉驚闌看著葉孤葉擰著的臉龐,想起今日午時對杜琛說的那些話,心中突然有了一些愧疚。他畢竟與杜琛不熟,隻是聽人說了他幾句不好就如此刁難他,反顯得他小家子氣,況且葉孤葉將來要進書院讀書,與他也是有許多交集。


  “你也別生氣了,過一下吃飯我爹娘看你臉色不好又會罵我。”葉驚闌討好似地拉拉葉孤葉的衣袖,葉孤葉別著頭,臉上漸漸有了點笑意。


  “五哥,你可答應了爺爺不再惹事生非,在天成書院好好讀書,然後參加武試的。”葉孤葉坐直身體,一副諄諄善誘的樣子。


  “我知道,可………”葉驚闌知道葉孤葉已原諒了他,他正準備發誓保證自己不會再做此事,葉孤葉母親的貼身丫鬟藍玉就小跑著過來了。


  “五少爺,小姐,前廳老國公、老爺、夫人、二老爺、二夫人等都上桌了,就等著你們兩位了。”藍玉年紀雖小,可人卻很機靈,說話有禮有節,一直深得葉孤葉母親的喜歡。


  “我知道了,你先去回個話,就說我們馬上到。”葉驚闌擺擺手,一副成熟穩重的樣子。藍玉欠欠身子,臉上帶笑答複:“藍玉知道了,藍玉這就去告訴夫人。”說著又小跑著回去。


  葉孤葉看著她嬌小的背影,想著她雖然做事滴水不漏、令人稱讚,可怎樣也隻是個孩子,她母親不在時,自然是童真外露。想到此,她也想到自己的身世。雖說她與這藍玉的命在外界看來是天差地別,隻是在她心中幼年失去雙親的相似之處,總讓她有幾分疼惜藍玉。


  “你在想什麽呢?”葉驚闌回過頭看著葉孤葉若有所思的樣子,心中又怕她為自己的身世而感歎。


  “沒什麽,五哥,我們去吃飯吧。”葉孤葉露出一個笑容,挽住葉驚闌的手朝前廳走去。


  杜琛一回到家中,母親手中拿著佛珠便迎了上來。


  “琛兒,你感覺怎麽樣?”母親臉上帶著笑,她說話聲音溫柔,又由於常年吃素,整個人的氣質都與常人不同。


  “嗯。”杜琛淡淡一笑,他沒什麽力氣說話,或者是在黑暗中待久了,現在一圈人圍上來,反倒有些不適應。


  “父親大人回來了嗎?”杜琛有些乏力地坐到太師椅上,母親從丫鬟手中接過參湯,小心地端給他。


  “沒有,你先將湯喝了。”母親握緊碗,好似抱著一個寶貝,杜琛看著她小心的樣子,忽然有些心疼,又有些可笑。他小心翼翼接過碗,那碗湯帶著一些黃色,氣味一般。杜琛其實不太愛喝這樣的東西,隻是為了他的身體與腦子,母親每月都從家用中擠出一些錢來買這些貴重的東西,就算他不想吃,為了不辜負母親,也隻好次次都高興地吃。


  他一口氣喝完湯,還裝作高興地抹抹嘴。母親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她將碗遞給站於一旁的丫鬟,又拿來茶給杜琛漱口,等這些精細的流程做完,父親已走進來。父親臉上都是笑容,他紅光滿麵,躊躇滿誌,似乎又像是當年那個富貴的公子。


  “琛兒,你考的如何?”父親朝杜琛走來,杜琛連忙站起身迎接,母親從一旁另端了一杯茶來遞給父親,父親順手接過茶坐到上位。


  父親喝了一口茶,杜琛站在一旁,心中忐忑。他對嚴厲的父親總有幾分懼怕,即使他已大了,而父親也已老了。


  “父親,我覺得我考的還是不錯的。”杜琛謹慎回答,他唯唯諾諾,實在不像外麵傳言的那樣高傲。


  “那考的題目是什麽?”父親將茶杯放到一旁的桌上,他繼續問,杜琛此時更緊張,臉上竟有幾分汗。


  “考的是夫子在《論語》中關於孝悌的論道。”杜琛微微低著頭,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這對於你來說應該不難,古時有潁考叔藏肉為母,《二十四孝》上也有臥冰求鯉,割肉喂母的事,這些你從小就知,寫的也應該十分順手。“父親大致一說,其實對於在學術方麵,他已多年未曾看書,好在從小受的教育好,這些故事他還是能順手拈來。


  “孩兒知道,孩兒所寫也大致是順著這個思路。”杜琛心中有些高興,父親難得誇獎他,這少許的誇獎就足以讓他做很多事。


  “嗯,那吃飯吧。”父親從椅子上坐起,走到母親身邊對她淡淡一笑。母親的臉在燭光照耀下閃著少女般的光輝,這讓杜琛又想起那個叫葉孤葉的少年,他那張精致的臉與單薄的身子在記憶之中已有些模糊,隻是那樣的感覺卻與母親相同。


  “不知我們兩人會不會見再見麵。”杜琛心中這樣想,隨著母親走向飯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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