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袒露心聲
惠風和暢，後山的小亭依舊十分清淨。陽光輕輕地撫摸著正倚靠在欄杆旁的葉孤葉，她此時一臉沉醉，似乎十分享受如此靜謐、愜意的時刻。
“杜兄，你是怎麽發現這個地方的？”葉孤葉轉頭望著杜琛，他站在她的身後，背著手，眺望遠方。
“無意之間。”杜琛看著她坐下，坐姿極為端正。二人身子相反，扭著脖子說話，葉孤葉感覺不太舒服，急忙調整姿勢，與杜琛相對而坐。
現在這樣的時節，他們所坐的石椅冰涼，葉孤葉身子骨弱，可以感受到石椅的涼氣透過衣服鑽到毛孔裏，她不禁摸摸胳膊，想讓身子暖一點。
“你冷嗎？要不坐我這吧，這邊已經被我坐熱了。”杜琛連忙起身。自己平日來這邊坐著看書都很隨便，這次葉孤葉想找清淨地便帶他來了，隻是沒想到他身子骨居然如此弱，這樣早秋天氣的寒冷都受不住。
“不用，不用。”葉孤葉連忙擺手。
“你坐吧，這石椅冰冷，坐久了免得骨頭疼。”杜琛執意，葉孤葉隻好挪過去，他們又相對而坐，隻是這次相反。
“杜兄把書遞給我吧。”葉孤葉伸手指向放在杜琛一旁的書，杜琛拿起書，墨蘭的書封上印刷的篆體書名《小舟遊記》，他心中一驚，忍不住問：“此書不會就是前朝丘鶴如所作的《小舟遊記》吧？”。葉孤葉接過書，心中有些驚喜地說：“杜兄居然知道丘鶴如。”
“當然！”杜琛提高音量。自顧自地說：“這丘鶴如本是世家子弟，性格卻十分古怪，喜好名山大川，才情更負盛名。傳聞他作文章有怪癖，一旦文章不合心意，便當即燒掉文稿，以至於他傳世的作品不多，卻篇篇都是經典。而他晚年所作的《小舟遊記》，更是以自身經曆所成，書中對於各地風土人情的描寫更是一絕。隻可惜丘鶴如並未將此書印刷出版，傳世的也隻有一兩本手抄版，那也是千金難求的寶物。”
杜琛說此話的時候整個人十分興奮，讓葉孤葉也禁不住激動起來，身體不自覺地發燙，竟覺得他眼中都是光芒。她如此激動也不是沒有緣由，杜琛所說的極對，但他也沒說這丘鶴如因自身性格孤傲，在前朝的文人圈中一直不怎麽受待見，而他所寫的文章也以遊記為多，在前朝不是一個熱門的書籍，所以作品在民間流傳不廣。可時光流轉到大楊建國，從太祖勵精圖治，再到當朝天子休息養民，整個大楊以一種不可思議地速度富碩起來。隻是邊境的異族強權虎視眈眈，年年都有或大或小的戰爭發生，而身在都城的百姓在富碩之後自然熱愛四處遊玩，在遊玩前免不了看一下關於名山大川的書籍。自此，遊記類的書籍以一種暴增的方式出現在各大書局，而其中丘鶴如的《小舟遊記》作為其中的經典，更是被捧到了千金一本。
“這高陽到底是什麽人啊？千金難求的《小舟遊記》，他就這樣隨便借給了你。”杜琛不禁感概，眼睛看著那本書不動。葉孤葉知曉了他的心思，雙手一伸，將書捧到杜琛麵前說：“既然杜兄想看，那就你先看吧。”說著將書朝他懷裏一放，杜琛遲疑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那高陽找你要書怎麽辦？”葉孤葉咧嘴一笑，爽快地回答：“杜兄放心，我與高兄已約定好，明年科舉之後，我可以上門拜訪，到時候也可以看。”
“那既然這樣，為兄就不退讓了。”杜琛拿過書翻看，沒看幾頁，卻突然抬頭說：“孤葉，你的那個妹妹她很聰明嗎？”
葉孤葉感覺奇怪，她不知杜琛為何突然問起，她看著他充滿好奇的表情，抿嘴一笑說：”杜兄怎麽突然間問起這個？“
”沒有，我這個人雖然一向自視甚高，但也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這個道理，對於聰明的人，譬如你和你妹妹，我都是好奇的。“杜琛坦誠回答，他覺得在葉孤葉麵前沒有必要掩飾，這樣的想法讓他驚訝，原來葉孤葉在自己心裏竟這樣不一般。
葉孤葉心中如釋重負，想來杜琛隻是因為昨日遊子玉的那番話便對自己產生了興趣，幹脆直率地回答：”我這個妹妹不算是聰明，她隻是喜愛讀書，並不是人們口中所說的才女。“
杜琛聽葉孤葉這樣說，心中已對他那個妹妹有了幾分描畫：她也許不是一個美貌的女子，或許也不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大約也隻是一個愛好讀書的普通女子。他心裏突然有了幾分失望，看著坐在自己麵前如此聰慧與俊秀的葉孤葉，突然很想感歎上蒼不公。
葉孤葉此時發覺杜琛微蹙眉頭，眼神多有幾分愁思，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話，於是關心地問：”杜兄，你怎麽了？“
杜琛看了他一眼，歎一口氣說：”孤葉，你有所不知。“杜琛這樣的話語像是要訴說什麽，葉孤葉緊盯著他的臉，生怕自己聽錯曲解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們都覺得我孤傲，自恃從小聰明，便有些看不起別人。其實你不知道，我從一出生開始就是背負了整個杜氏家族的命運，從來這條路，都不是我自己可以選的。“杜琛話語沉重，葉孤葉忽地想起自己從小便被算命先生說定的命運：命途坎坷，必須以男孩樣養著。
”這世上的人有像高陽這樣的，也有像你這樣的，但偏偏不會有像我這樣的。我從會說話開始便每日讀書，我的父親與母親盼望著我複興杜氏，我自己也不敢鬆懈下來。我怕我的父母會失望，也怕自己不再受重視。我的家族都盼望著我能夠高中，能夠讓杜氏的門楣再次煥發光彩。“杜琛的語氣沒有起伏，表情也沒有變化，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可葉孤葉卻可以看見他被拉扯著的靈魂，他背負的太多，以致於忘記自己還能與他人交心，因為別人不能分擔他的重量，而他的訴說，也可能隻是浪費時間。
他們倆一陣沉默，兩人都像在發呆一樣在那裏不說話，葉孤葉不知該說些什麽，也許正如杜琛所說，這本就是一條他不能選擇的路。
”小葉哥哥，小葉哥哥。“遊子玉站在葉孤葉門外輕輕叫著，見沒人應門，她慢慢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探頭探腦地走了進去。
”什麽嘛，不是說好下午在房間等我給我講故事的嗎？“遊子玉自言自語，房內空無一人，連那個一直麵癱的杜琛都不在房內。
”算了，說不定是出去了，到別處找找他們吧。“遊子玉叉著腰走出房間，她輕輕帶上門，卻不知到哪去找葉孤葉。
”現在這個時候他能去哪呢？“遊子玉摸著下巴思考，她想既然兩人都不在房內，肯定是結伴出去了，可結伴能去哪？
”對啊，肯定去校場了。“遊子玉高興地得出結論，步伐輕快地朝校場方向走去。
”不在校場。“遊子玉癟著嘴，滿臉不高興地從校場走出來。場內玩蹴鞠的人群不時發出陣陣歡呼，她心裏生氣，覺得葉孤葉肯定是故意躲著她。
”哼，誰稀罕聽你講故事啊！“遊子玉生氣地叉腰站在一條小路上，天成書院建在山上，占地麵積比較大，除了教學與學生生活所必需的幾處建的比較好以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片荒地，草木較深，一般學生很少來此。
遊子玉心裏越想越生氣，她決定快點走回葉孤葉的房間，就在他的房間等他，然後要他一整晚都給自己講故事。否則，她就要煩他，讓他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這樣一想，遊子玉心中的氣消了許多，朝著小路繼續走。上次高陽帶她參觀書院，走回舍房時就是從這裏開的捷徑，而且還告訴遊子玉這捷徑一般人不知道，隻有他這樣聰明的人才知道。遊子玉高興自己可以好好折磨一下葉孤葉，走的腳步也不禁加快，卻沒發覺這道路並不平整，有些位置因為長時間無人行走長著草木，下麵卻可能是個深溝。
”啊！“遊子玉一聲慘叫，果不其然，她腳一歪，身子一滑，摔倒了草木掩蓋的溝壑中。
”哎喲，好痛。“遊子玉勉強坐起身，她的腳踝扭了，疼痛感傳來，一張小臉擰成一團。遊子玉看一眼這溝壑，並不是很深，隻是由於上麵有草木擋著，所以很難看見。看著這溝壑能伸手爬出去，遊子玉動動身體，隻是她一動，從腳踝處就從來一陣鑽心的疼。
溝壑之上被草木掩蓋的天空是如此之藍，陽光如此美好，遊子玉心底卻一陣發涼。高陽與遊子方今日都下山辦事了，恐怕過幾日才會回來，這書院中也沒其他人與她相熟。葉孤葉必定以為自己知道他故意躲著，所以不來找他，肯定也不會找她，其他人就更不用說。難道自己接下來幾天就要在這溝渠中度過，在黑暗中聽著蟲子在自己身邊鳴叫。
這樣一想，遊子玉害怕極了，她忍不住地大喊：”來人啊，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她的聲音在這條小路上慢慢擴散，最終消失在空氣中，外麵一片寂靜，除去鳥叫與蟲鳴，沒有人回應她，大概也沒有人聽見。
”怎麽辦？“遊子玉心亂如麻，她從小到大身邊無時無刻都跟著人，要不是這次她求著出門讀書，想與哥哥好好體驗一下普通的讀書生活，否則也不會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就出來了。遊子玉想起自己出門前的果決，自己所說的那些話，心頭一陣酸楚，忍不住就哭了出來。而在這樣偏僻的位置，除了藏身在草木之間的蟲子能聽見她的哭聲以外，就無人可知了。
“葉兄，你這球技也太好了吧。”站在葉驚闌身旁一人說。
“承讓，承讓，下次我肯定讓你幾分，行了吧。”葉驚闌問問自己身上的汗臭味，笑著對那人說。
“那就這樣說定了，明天下午繼續。”那人邀約，葉驚闌點點頭，輕拍他的胳膊說：“那我先走了，明天再說。”
“好！”那人與葉驚闌揮揮手，葉驚闌卻早已跑得沒影。
葉驚闌快餓死了，雖然中午吃的不少，可剛才運動量過大，他現在腹中空空，隻怕能吃下一頭牛。從校場到飯堂的路真是有夠遠的，他突然想起幾個時辰前遊子玉滿臉怒氣地走進校場，不知她找到葉孤葉了沒，而葉孤葉又跑到哪裏去了呢？
從大路直走，還要走一段時間，葉驚闌獨自餓得發慌，腳步也有些虛。他想起上次高陽所說的小路，腦海中努力回想高陽所描述的位置，離主路不遠，一條尚未成型的小路展現在他麵前。
此時太陽已下山，落日的餘暉在天邊燒成一片又一片，火紅的雲朵似浪花般堆積，小路上到處都是枯敗的草木，偶爾有一兩聲蟲叫傳來。葉驚闌漸漸放慢腳步，這小路十分僻靜，他運動了一天，正好可以享受片刻的安靜。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葉驚闌懷疑自己聽錯了，他停了下來，那個聲音卻消失了。
“我不會已經餓暈了吧。”葉驚闌小聲嘀咕，這樣一想，他加快了腳步，想快點去吃飯。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這次聲音比剛才大了一些，那聲音很真實，一點都不像自己幻想出來的。
“誰在這裏？”葉驚闌扯開嗓子喊。
原本癱在溝壑中已然放棄的遊子玉一聽到有人的聲音立即興奮地爬起來，對著外麵大喊：“快來人啊！我腳踝傷了掉到了這個淺溝中，拜托你扶我上去。”
葉驚闌聽見這回話的聲音十分耳熟，既然有人受傷，他也來不及細想便回答：“你等著，我馬上過來。”他小跑過去，那個女孩子不停地說：“這裏，這裏，我在這裏，你小心一點。”
葉驚闌順著聲音找到那個淺溝，他扒開草木，遊子玉的臉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