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情意漸生
葉孤葉雙手冰涼，剛才那個尷尬而沉默的時刻已過去許久，和煦的日光早已消失，隻剩下天邊那漸漸濃鬱的紅色，這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在她與杜琛相互的沉默間過去。
“杜兄你餓嗎？”葉孤葉從天邊收回自己的目光，杜琛儼然已沉迷於書中，聽見她說話，他才將早已酸脹的眼睛從書上移出來。
“有一點。”杜琛淡淡一笑，他這般溫柔，已不像剛入學時那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杜琛了。
“那我們回齋舍吧。”葉孤葉起身要走，杜琛身形卻有些凝滯。
“賢弟，我今日對你所講的那些話，字字句句，都出於我的真心。我也不知道為何在你麵前我可以這樣敞開心胸，將自己心中的苦悶與你訴說。”杜琛眼角眉梢皆是溫柔，平日總是如寒冰般包裹著的臉此時從裏到外都有了表情。葉孤葉的嘴角也不自覺地爬上笑容，在那火紅的天空之下，她感受到一種從來沒有的幸福，讓她忍不住落淚，也讓她忍不住想伸手擁抱杜琛。
是自己感情太泛濫了嗎？葉孤葉不禁問自己。她能感受到身體內湧動著的感情，就像要決堤的洪水，隨時可能噴湧而出。可是她與杜琛相處不超過半月，又何來那麽濃重的感情呢？她身體所湧動的感情確切地指向杜琛，那情感就像自己為了他能不顧一切，能犧牲一切。
“你是愛他的。”一個陌生的女音在她腦海中響起。葉孤葉嚇了一跳，她慌忙看向四周，整個後山一片靜謐，除卻偶爾的鳥鳴，哪來的其他人。
“孤葉，你怎麽了？”杜琛走上前關懷地問，他看見他眼中的驚懼，好像是看到什麽可怖的東西一樣。
葉孤葉勉強一笑，她不想告訴杜琛自己剛剛聽到了什麽，就算是自己的幻聽，也一樣不能讓他知道。
“我沒事，我們回去吧。”葉孤葉快速調整好情緒，她的眼中沒有了剛才那樣翻滾的感情，她竭力克製著自己，與杜琛一起，肩並肩地朝齋舍走去。
當葉驚闌扒開草木找到遊子玉的時候，他並不知道在遊子玉此時的眼中，他是多麽好看。遊子玉跌坐在淺溝中，她雙唇微張，一雙小鹿眼睜得大大的，望著出現在她麵前的葉驚闌。
“以前怎麽沒注意到他如此英俊。那弧度恰好的鼻子，如星般明亮的雙眼，英挺的劍眉，還有完美的輪廓，簡直就像一件藝術品。”遊子玉內心在尖叫，她甚至暫時忘記了自己的腳痛，隻顧著盯著葉驚闌看。
“你腳怎麽樣？痛不痛？能不能起來走？”葉驚闌渾厚的聲音像是來自天際。直到很多年以後，當遊子玉坐在長廊上曬太陽時，那溫暖的陽光拂過她日益衰老的皮膚，她總能想起葉驚闌此時的聲音。每當想起他的聲音，遊子玉就覺得自己這麽多年來活在世上所受的苦都是值得的，畢竟有那麽一個人，永遠地活在了她的記憶裏。
“遊子玉？”如此出神的表情讓葉驚闌擔心，萬一她摔壞了腦子，就像她自己所說的，將來誰還會娶她呢？
“哎喲。好痛啊！”遊子玉摸著腳踝，小臉又皺成一團，葉驚闌連忙下來查看她的傷勢。
“沒事，我看就是腳踝扭了，過一下帶你去醫舍讓大夫敷一下藥就好了。”葉驚闌此時不顧禮節脫下她的鞋襪，腳踝處紅腫著，看遊子玉的樣子，此時是沒辦法走路了。
“你等一下，我去醫舍讓大夫過來接你。”葉驚闌起身要走，遊子玉急了，連忙說：“你別走，這天馬上要黑了，我害怕。”她眼中蓄著淚，仿佛葉驚闌一走她就要哭出來。葉驚闌心軟下來，安慰道：“我不走，我不走，可你這腳也不能走啊。古人雲：‘男女授受不親。’我總不能這樣抱著你走去醫舍吧。”
“為什麽不行？”遊子玉又開始發揮她胡攪蠻纏的功夫，“我腳受傷了，而且我又怕黑，你總不能扔下去去找人吧。”遊子玉說著說著臉開始紅起來，從小到大除了哥哥與父親，再沒有其他男人與她有過肢體接觸。
“不是，你是個還沒出嫁的黃花大閨女，我這樣………”葉驚闌語氣十分無奈，他不斷比劃這手，一張臉憋的通紅。
“沒事的，這書院要是有人敢說出去，我就讓父……”遊子玉話說到嘴邊卻停住了，她咧嘴一笑，接著說：“讓我哥撕爛他們的嘴。”
葉驚闌聽她這樣說並沒有放下心中的憂慮，他半蹲著身子歎氣，眉頭緊鎖，內心糾結。可看著遊子玉那樣天真無辜的表情，他實在沒辦法狠心扔她一個人在此等候。最終在無比糾結的情感下，他選擇聽從遊子玉的話，將她背起，手腳麻利地跳出了淺溝。
“剛才醫舍的大夫說了，你最近幾天要好好臥床休息，每日按時換藥，過不了幾天就好了。”葉驚闌背著遊子玉從醫舍走回齋舍，路上偶爾看見幾個人，都是些剛吃完飯出來散步的同學。他們見葉驚闌背著遊子玉，不時三五個站在路上看著他們指指點點，讓葉驚闌心裏頗不舒服。
“我就說這樣背著你會遭人誤會吧。”葉驚闌已走過自己的舍房，再過一個亭子，就是遊子玉的房間了。
“他們誤會就誤會唄。”遊子玉麵上一紅，心裏卻十分甜蜜。
“你說你這個…….”葉驚闌正準備教育一下遊子玉，卻沒想到看見葉孤葉與杜琛緩緩向他們走來。兩人有說有笑，葉驚闌一時語塞，竟看著他們連沒說完的話都忘了。
“葉驚闌，你怎麽了？”遊子玉順著葉驚闌的目光朝前看，隻見葉孤葉與杜琛在他們前麵散步，兩人居然有說不出的親昵感。
“小葉哥哥，小葉哥哥！”遊子玉大喊，葉孤葉與杜琛朝他們望來，葉孤葉麵露驚訝，快步朝他們走來。
“你們兩個，是怎麽了？”葉孤葉指著他們，看葉驚闌麵無表情，而遊子玉嘴角帶笑。
“那個，事情是這樣的…….”杜琛慢慢走近，遊子玉正欲解釋，葉驚闌卻冷冷地問：“你們兩個怎麽在這裏？”
葉孤葉見他似乎有些生氣，又想起當日杜琛醉酒時他們的談話，想來葉驚闌必定是生氣她沒有聽從他的勸告。這樣一想，葉孤葉原本自然的心境又被攪起了水花，一瞬間居然覺得她與杜琛確實如葉驚闌所說，她情迷於他，無法自拔。
杜琛見葉孤葉不回答，以為他是因為葉驚闌對自己有成見，沒辦法解釋，於是自己搶先回答：“我與孤葉剛剛吃完晚飯，出來散一下步。”杜琛看著葉驚闌的眼睛，他毫不畏懼，完全不像那日入學考試時扭扭捏捏的他。
葉驚闌看著葉孤葉，又看看杜琛，心中對自己一陣責怪。他不喜歡杜琛傲人的性格，也不喜歡他說話的方式，更不希望自己惟一的妹妹愛上他。葉孤葉剛才的不說話，是不是說明她已經看清了自己的內心，害怕自己詢問，而錯亂不已。
“你們還挺有興致的嘛。”遊子玉打趣道。杜琛淡淡一笑，看著葉孤葉說：“直到今日我才發現，我與孤葉有許多相通之處。”
他這樣一說，葉驚闌心中驀地騰起一團火。而葉孤葉一顆提著的心突然安定了下去，他們相視一笑，十分默契。
“遊子玉，我們走。”葉驚闌話也不多說，背著遊子玉就要走。遊子玉不明所以，於是問：“走什麽，我肚子餓了，你不餓嗎？”
遊子玉這樣一說，葉驚闌才發覺自己光忙著送遊子玉看病，都忘記了吃飯。現在腹中空空，的確有些餓。
“我不餓，你要是餓的話過一下我給你那吃的過去。”葉孤葉聽出他口氣中賭氣的成分，心中有些酸楚，她的五哥還從沒這樣真的對她置氣過。
“咕咕…….”葉驚闌的肚子叫了起來。遊子玉張牙舞爪地捏著他的臉說：“你還說不餓，現在餓了吧。”
葉孤葉捂著嘴笑，葉驚闌一臉尷尬，想不到自己的肚子如此不爭氣，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自己說完就叫。
葉驚闌幹咳一聲，葉孤葉收回笑容，上前拉著他的衣袖說：“五哥，我現在就給你去拿吃的。”葉驚闌看著葉孤葉向他示弱，肚子裏的那股怨氣突然就沒了。他這個妹妹，永遠都有辦法讓他不能生氣。看著葉孤葉，他的眼神慢慢柔和下來，心裏說：“阿葉，要是五哥以後不在你身邊你該怎麽辦啊。”
“那太好了，小葉哥哥，別忘記我的。我不喜歡吃蔥薑蒜之類的，你要廚子做的時候千萬別放這些。”遊子玉連忙叮囑。
“知道了。”葉孤葉放開葉驚闌， 她想她的五哥還是那樣，不會真的對她生氣，無論怎樣都會原諒她。
杜琛跟在葉孤葉後麵，兩人朝飯堂方向走去，葉驚闌回頭看著他們二人。月光將他們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兩人一高一矮，一前一後的走著，杜琛慢慢走近葉孤葉，他們沒有說話，似乎又像是說了。葉驚闌看著他們，知道自己的阿葉長大了，她有了自己的心思，一個連五哥都不能知道的心思。
“你看什麽呢？”遊子玉見他忘地出神。
“沒看什麽。”葉驚闌收回目光，他聳動一下肩膀，語氣含糊地說：“得趕緊把你放下了，胳膊都酸了。”
葉驚闌這幾日是極忙，白日裏上完課他要趕著帶遊子玉去醫舍換藥，晚上還要寫先生布置的作業，整個人每天都是飄忽的，上課稍不注意就睡著了。遊子玉這幾日心裏甜成蜜，她本可以寫信給家中，讓父親派幾名侍女過來服侍。隻是她貪戀葉驚闌的照顧，就算她平日是那種一天不洗澡就不舒服的人，這幾日也是忍著。每日由葉驚闌背著她換藥，再等著葉孤葉送飯來，與葉驚闌一同吃飯，一同看看書，說說話。
“五哥，我看你最近挺累的。”從遊子玉房中出來後，葉驚闌送葉孤葉回房間。
葉驚闌放鬆放鬆肩膀，一臉輕鬆說：“不過現在好了，遊兄回來了，我的任務也結束了。”
“你真的這麽覺得？”葉孤葉話中有話。
“難道不是嗎？”
“這幾日我可看出來了，遊子玉對你可上心了。”葉孤葉笑著說。
“上心？你哪看出來的？我看她對我，與你們並沒有區別啊。”葉驚闌背著手，慢悠悠地走著，腦海中想著遊子玉這幾日的言行。
“我看你啊，真是當局者迷。”葉孤葉的房間就在前麵，她加快腳步，葉驚闌在她身後，眉頭皺著。
“就算你是這樣說，我這心還不知道怎麽想的，不去想它就可以了。”他追上葉孤葉，語氣輕快，並不打算將這種八字沒有一撇的事放在心上。
葉孤葉推門，杜琛依舊在他的位置上看書，而他的對麵，正坐著遊子方。
“遊大哥？”葉孤葉走進房間，遊子方見他進來，連忙站起身。
“孤葉，葉兄，我在這裏等候你們多時了。”遊子方向他們作揖，葉孤葉回禮，不解地問：“等我們幹嘛？”
“子玉睡了嗎？”遊子方請他們坐下，葉孤葉點點頭，葉驚闌站在他身旁，看著他緊鎖的眉，心裏以為他擔心遊子玉。
“遊兄放心，今日去醫舍，大夫說她的腳快好了，不日便可痊愈。”葉驚闌坐到葉孤葉旁邊，伸手請遊子方坐下。
“哦，那就好。我今晚來是備了一些禮物給兩位。準備的有些倉促，子玉那個小丫頭腿傷了好幾天都沒給家中寫封信，我也是今日回來才知道她腳受傷了，還多虧了葉兄相救。”遊子方坐下，說完又對葉驚闌作揖。
“不用，不用，我也是一時路過。”葉驚闌擺手自謙，葉孤葉才發現桌上放了幾份包裝好的禮物，心裏想著這遊子方確實十分通人情，懂世故。
“遊兄這禮物確實大了，我與五哥並沒有多做什麽。”葉孤葉禮節性地客套，杜琛坐在那裏聽他們說話，他看著葉孤葉，微微一笑。
“兩位就不要推辭了，不知過了這幾日，我還在不在書院呢。”遊子方收緊下唇，似乎前幾日發生了什麽大事，令他無法繼續學業。
“遊兄怎麽會這樣說，難道家中發生了什麽大事？”葉孤葉看他滿腹愁思，關心地問到。
遊子方歎了一口氣，他看看葉孤葉與葉驚闌，又看看杜琛，一臉愁容地說：“我剛從家父口中聽到一件大事，恐怕，不僅僅是我。在坐的各位，都會有影響。”
他話一說完，葉孤葉與葉驚闌對視一看，心中不知是什麽樣的事，會對他們都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