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薨了
楚珩入宮時,楚皇正在召見金羽營統領劉紫金,命他不用在殿外等候,先去蓮妃處看望。
蓮妃是楚珩生母,有獨立的寢宮,益清宮,取蓮花「香遠益清」之意。
益清宮依水而建,宮內大部分為湖泊,湖上亭台樓榭蜿蜒,湖中水蓮亭亭玉立,雕欄玉砌和湖光景色相得益彰,美不勝收!
午後陽光正好,蓮妃在曲榭迴廊里餵魚,楚珩懶懶散散地倚著欄杆,看著水中游魚竟逐魚食,湖水被攪得嘩啦響,盪起的漣漪往外擴散,消失在田田蓮葉中。
「還是這些魚兒活得自在。母妃也依然這麼閒情逸緻,」楚珩輕輕敲著欄杆,幽幽道,「皇兒這一行可謂是九死一生,母妃不擔憂嗎?」
蓮妃給他一記白眼,嗔怪:「那還不是你自找的?出門遠行也不事先和你母妃說道,既然如此,母妃何必擔憂?」
「好母妃,我這不是怕走漏風聲……」
「怎麼?你連母妃也要防備?」蓮妃黑著臉瞪眼。
「怎麼可能!」楚珩連忙討饒,「母妃多慮了,只是宮裡眼睛太多……」
他點到就止,蓮妃放過他,關切地打量他:「聽聞你在西疆唄魔君重傷難愈,如今可好些了?」
「母妃放心,皇兒已無大礙。」
細看之下,楚珩除了臉色略有蒼白,鳳眼晶亮,精神十足,不似重傷方愈,蓮妃不由擔憂:「密報說你傷得嚴重,已至卧床不起的地步,今日看你生龍活虎毫髮無損,你如何向陛下解釋?」
楚珩微微一笑,不以為意:「母妃不必擔憂,皇兒早已坦誠將此事個中緣由密報給父皇。」
蓮妃依然不放心,又道:「你一向循規蹈矩,這一次竟然一反常態跑到西疆去尋什麼蒼玉。」
說到這她頓了一下,接著道:「你糊弄別人的話我可不信,究竟是為了什麼?」
楚珩坐下來,沉默不語,半晌卻是不答反問:「若是母妃去請張同塵,能有幾分把握請他出宮?」
蓮妃猛然一驚,目光緊緊盯著楚珩:「為何?」
「救人!」楚珩制止蓮妃再開口詢問,連忙收斂散漫,正容問:「母妃有幾分把握?」
「必須要救?」
楚珩不語。
蓮妃半晌恢復平靜,將魚食倒回瓷盅,再無心思餵魚,緩緩開口:「容我想想。」
張同塵是太後娘娘的人,想要請動他並非沒有辦法,但這太過冒險,蓮妃遲疑了下,面色凝重地提醒楚珩:「珩兒,這牽一髮而動全身,你可知道若是請了他,只怕你所做的一切將前功盡棄。」
「母妃放心,不會的。」楚珩握住蓮妃的手,似乎胸有成竹,「所救之人非比尋常,哪怕父皇得知,我們也不會有事。」
他頓了頓,接著道:「況且,父皇若是知道她的身份,肯定不會怪罪,反而會對我們大加讚賞!」
蓮妃鬆了口氣,疑惑的問:「既然如此,何不讓陛下去請張同塵?」
楚珩狡黠一笑:「正有此意!」
蓮妃徹底怔住,看著楚珩不願多說的樣子,嘆著氣,略帶失落感慨:「罷了,兒大不由娘,珩兒羽翼已豐,知道如何行事,母妃便放心了。」
她停了下,又道:「放心,母妃知道怎麼做。」
楚珩在心中默默嘆氣,關於這件事,知道的人愈少愈好,他實在不願看到母妃受此牽連。
后妃在不談政,楚皇讓他來益清宮候著,顯然就是不打算讓他開口提西疆之事。
「其實,」楚珩突然開口,引起蓮妃的注意,一本正經道,「我去西疆還真是為了尋找蒼玉。」
見他這樣,蓮妃反而更加不相信,嗔怪地瞪他一眼,楚珩微笑著又將西疆的風土人情撿了幾件有趣的給蓮妃娓娓道來,不知不覺引導著她將憂愁散去。
水榭里一時變得溫馨融洽,其樂融融。
「陛下駕到!」
內侍尖銳的嗓音唱道,身著常服的楚皇負手行來,身邊只跟隨著內侍多德。
蓮妃母子二人慌忙起身行跪禮。
楚皇扶起蓮妃坐下,笑問:「說的什麼?孤老遠就聽聞愛妃笑得這般開懷。」
蓮妃感慨:「臣妾自幼便不曾離開過皇城,見識狹窄,珩兒說了些西疆的風俗趣聞,倒是讓妾身大開眼界。」
「哦?」楚皇嘴角噙著一絲笑,淡淡道,「孤也未曾去過西疆,楚珩你來說說看,西疆都有些什麼?」
「是!」楚珩隨即講了些西疆之行的見聞,蓮妃時而插話詢問,楚皇不時點著頭,遠遠看著仿若一家三口,父慈子孝母溫柔,溫馨而融洽。
日落西山,金紅的霞光照在這方水域上,給水中蓮花披上一襲金縷衣,瑰麗唯美。
「天色已晚,陛下留在益清宮用晚膳如何?」蓮妃站起來笑問,目光殷切,霞光照在她白皙精緻的芙蓉面上,卻更添風韻。
蓮妃亦是修道之人,雖然修為不過築基初期,容貌上卻依然年輕如二十幾歲的少婦一般,風情中夾雜著青澀,就如同此時湖中鍍了金光的白蓮。
楚皇心中微動,緩緩點頭。
「那臣妾便下去準備。」蓮妃睇給楚珩一個眼神。楚珩幾不可見地點點頭讓她放心。
蓮妃帶著侍女離去,楚皇又隨意說了幾句,楚珩突然跪下請罪:「兒臣有罪,請父皇責罰!」
「哦?」楚皇靠著欄杆,斜睨著他,順著他的話道,「既然有罪,那就自去律堂領罰。」
不按常理的出牌,讓楚珩頓時噎住,楚皇又道:「你犯了什麼罪,該受什麼罰,這些自有律法來判,孤如何能私下責罰壞了規矩?」
楚珩心中凜然一滯,想起皇庭自開朝以來就並非楚皇的一言堂,還有宗室的律堂掣肘,因此楚皇的話並沒有毛病。有毛病的是律堂早已形同虛設,而楚皇卻又堂而皇之地搬出律堂來堵他。
這讓他一下置於不上不下的尷尬地步,一時憋了個大紅臉,囁囁不知如何是好。
「至於你在伏龍嶺外遇襲一事,自有金羽營給你交代。該賞該罰自有定論,孤不會有所偏頗,更不會縱容姑息!」
楚皇冷眼瞧著他不知所措的樣子,眼底凌厲的光芒一現,只覺索然無味,意興闌珊。
「起來吧。」他揮了揮手,讓多德退至一旁,卻伸手朝著楚珩遞過去,道,「過來扶孤一把,人老了,有些老眼昏花,但心還要明亮著呀。」
楚皇在位近三百年,容貌上已見滄桑,鬚髮皆有銀絲,單從容貌上看,似乎如他所言人至暮年,但修為深淺卻無人能曉,就連已經化嬰的楚珩也看不出來。
因此楚珩並不敢託大,更不敢心存僥倖,慌忙站起伸手來扶。
楚皇有力的手扣住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指揮他朝著益清宮正殿行去。
這態度,是不願再說政事。楚珩心有不甘,最終還是開口道:「兒臣想請張醫修出宮救治一人。」
楚皇停下腳步,不悅地盯著他,道:「張醫修是你祖母身邊的人,豈是你想請就能請得到的?」
楚珩忙跪下:「兒臣斗膽請父皇……」
「你不去說,卻讓孤舍下老臉去請,怎麼,是當孤老了嗎?」楚皇冷冷打斷他的話。
「兒臣不敢!只是要救之人身份特殊,已命在旦夕,兒臣不敢耽誤,才想著請張醫修更穩妥些。」
楚皇冷哼一聲,楚珩從袖中取出一卷畫卷呈給他:「父皇請看,畫上之人就是兒臣要救之人。」
楚皇依言打開畫卷,畫卷上的正是李青玉在飛舟上憑欄而立,匆匆幾筆便將李青玉的容貌神態畫得別無二致,他不動聲色道:「雖然筆法倉促,但畫功不錯。這是何人?」
「此女名喚李青玉,是駐守西疆的先鋒軍右軍將領,」楚珩鬆了一口氣,又提醒道,「最重要的是,她是玉容仙子的雙生妹妹。」
玉容仙子是東邊蓬萊仙島僅在島主之下的聖女,身份顯赫,地位超然。半年後就是太後娘娘的壽誕,皇庭宗室早已發帖邀請皓瀾大陸各大勢力的知名人士,這位玉容仙子就在受邀的名單上,而她已然回帖確定要來。
李青玉和玉容仙子是雙生姐妹,若是皇庭能出手救治她,到時候玉容仙子定然承此人情,只等玉容仙子上位坐了島主之位,有這人情在,自然對皇庭百利而無一害。
楚皇自然知道這點,但他有所疑惑:「你如何得知此女是玉容仙子的雙生妹妹?」玉容仙子是近年來橫空出世的修真界佼佼者,年齡不過百歲已結成金丹,並元嬰在即,是如今炙手可熱的人物。但她身份來歷成謎,又常年輕紗覆面,輕易不顯露真容,楚珩如何敢確定?
楚珩頂著楚皇懷疑的眼神,連忙解釋:「兒臣幾年前有幸一睹玉容仙子的芳容。父皇可還記得幾年前南邊湘郡洪災,父皇命兒臣帶人前往施救,就是在那時候遇見同樣前來施援的玉容仙子,當時洪水滔天,情勢十分險惡,玉容仙子覆面的輕紗被大風捲走,兒臣才有幸一睹她的真顏。」
楚珩接著道:「後來兒臣仔細追查,才得知玉容仙子竟是湘郡人,其父母是湘郡當時盛極一時的紫玉山莊的主人,早在幾十年前得了疫病而亡,紫玉山莊式微,玉容仙子也不知所蹤,現在看來她是入了蓬萊仙島。那次是玉容仙子得知湘郡洪水肆虐,恐父母陵墓被大水所淹才前往湘郡。」
「至於李青玉,兒臣查到的並不多,只知道玉容仙子有一雙生妹妹,但早年已經夭亡。」說到這,楚珩停了下,「兒臣心下疑惑,費了一番功夫才查清楚,李青玉並非早已夭亡,而是被送往弒魔軍了。於是兒臣順著這條線往下查,才查到西疆李青玉身上。見了她的容貌,兒臣才敢斷定她就是玉容仙子的妹妹。」
「你倒是有心,」楚皇聽他說完,淡漠看著他,「所以說,你去西疆並非什麼龍鱗蒼玉,真正的目的是她!」
楚珩低下頭:「兒臣只是為掩人耳目,關注玉容仙子的人並不少,兒臣怕……」
他沒有說下去,楚皇已是知他的意思,沉吟片刻,才道:「起來罷。此事確實非同小可,切記不可聲張!孤自有安排。」說著話的同時眼神凌厲掃過早已退開幾步遠的多德,森然冷意令多德打了個冷顫,頭埋的更低。
「那,」楚珩猶豫,「請張醫修的事……」
「容后再議。」楚皇抬步前行,不置可否。
楚珩忙起身追上。
而此時,有內侍疾步而來,行色匆匆,待靠近時被多德伸手攔下。
楚皇皺眉:「何事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
那內侍嚇得撲通跪下,喘著氣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太後娘娘身邊的張醫修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