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路
內侍的話讓在場所有人震驚,楚珩更是懷疑李青玉的事已經泄露,他前腳才入宮,剛和楚皇談及此事,張同塵就薨了,哪有這麼巧合之事?張同塵之死,極大的可能是被人滅口。只是,怎地沒有一絲打鬥的動靜傳來?
楚皇陰沉著臉,冷聲道:「張同塵已是元嬰修士,又處在深宮之中,宮裡的侍衛戒備森嚴,怎麼還會出事?」
「張醫修是畏罪自殺身亡。」內侍額上已見汗,戰戰兢兢的,又補充,「太後娘娘說他留書後自爆元嬰,已身死道消,回天乏術。」
楚皇沉默一瞬,犀利的眼盯緊內侍問:「為何畏罪自殺?」
「金羽營叛變刺殺二皇子之人,是張醫修的外甥。」內侍不由看了眼楚珩。
場面瞬間死寂。
良久,楚皇道:「你在哪個宮當值?」
「奴婢元竹,前幾日才到坤和宮當值。」內侍激動得身子微微顫抖,伏低了身子。
金羽營叛變刺殺二皇子一事到此,已然指向坤和宮,指向太後娘娘,依皇庭慣例,只怕不會讓事態發展下去牽扯太后而引起禍事,只會因張同塵的死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比起叛亂牽扯太後娘娘引起皇庭動蕩,皇子遇刺變得微不足道,張同塵自殺謝罪便堵住悠悠眾口,加上那一隊追蹤叛徒而一去不回的金羽軍,楚珩只能打落血牙往肚裡吞,就此打住,不能再追究到底。
張同塵的死,讓楚珩的遇刺成了無頭公案,讓李青玉的生機變得渺茫,這一切都算計得天衣無縫,彷彿暗中有人在隨時盯著他,他稍有動作就立刻出手遏止,彷彿重拳打入一團棉花無處著力,又如泥入海激不起一朵浪花,對此楚珩深感無力,又鬱結於胸,不甘憤怒恐懼,一時百感交集。
兇手是誰,他迫切想要知道。
「擺駕坤和宮!」楚皇一甩衣袍,當先而行。
這等事態未明、陛下態度不明的事,楚珩很識相地沒有跟著去,而是進了益清宮正殿和蓮妃道別。
早在入宮前他就已經收到楚皇的密令,明日啟程尋找秘法。但他打算今晚就動身離開,張同塵的死打亂他的計劃,他要出城布置。更何況城外山莊里生死未明的李青玉此時儼然已經成為一個燙手的山芋,若是處置不當,與玉容仙子結不成人情,反而成了仇人,這是他所不願看到的結果。
「你既已有安排,母妃便不再多說。只是,萬事小心為上!」
蓮妃憂心忡忡,殷殷叮囑他,末了猶豫了下,才提醒他:「慶國公府的梁小姐已經進宮幾回,陛下也似乎有意,你……」
「母妃是知道兒臣心思的,」一提到慶國公之女,楚珩煩躁地打斷話,決然道,「隨她去吧,母妃不必理會!」
蓮妃看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連連嘆氣。
楚珩的皇子府,宮裡內侍送來楚皇及太后皇后的豐厚賞賜,幾十人手端托盤的長隊,一時進出皇子府,打破府邸的安寧,變得喧囂熱鬧起來。
一名身著繁複華麗長裙的女子正站在皇子府外翹首以盼,長裙后裾迤邐在地,身後兩名丫鬟時不時伸手替她整理長裙。
華燈初上,皇子府門前的燈籠已經點亮,紅光照在女子精緻的眉眼上,讓她生出一種濃烈驚艷的美,如海棠般明媚艷麗。
「楚珩怎麼還沒回來呀?」明艷女子嘟著嘴,伸長脖子朝著長街盡頭看去。
皇子府總管林毅送走內侍,才回身勸她:「梁小姐請回吧,殿下並不在府內。」
「我知道呀,」明艷女子眨眨眼,笑吟吟的十分純真,「他進宮了,我要在這裡等他回來。」
明艷女子就是慶國公嫡女梁冰冰,三天兩頭來找二皇子,纏人的功夫實在了得,林毅對她十分頭疼,終於忍不住道:「殿下已經出城,梁小姐還是早些回府吧。」
梁冰冰猛的轉過身,十分生氣:「你說,他是不是又在躲著我?我是洪水猛獸嗎?」說著已是委屈傷心落下淚水,恨恨地跺了跺腳,提著裙擺轉身就跑,身後兩個丫鬟連忙追趕上去。
林毅搖搖頭,舒了口氣。卻不知梁冰冰甫一回國公府,便吩咐人去查探楚珩的行蹤,竟得知楚珩在城外金屋藏嬌,大發雷霆鬧了一通,無辜殃及李青玉,險些讓她命喪黃泉。
此是后話。
此時的李青玉雖然已經過中年男醫修的全力醫治,但無奈傷勢太重依然深陷在昏睡之中。
睡夢中,李青玉只覺得魂識被困在無邊無際的昏暗中,時間彷彿靜止,無聲無息,入眼處儘是混沌濃霧,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渺渺然如螻蟻,十分詭譎。
恍惚間,混沌濃霧無風翻攪起來,昏天黑地的一通翻攪,有一絲白光顯露出來,又一閃而逝。李青玉的魂識追著白光探去,風馳電掣間白光忽地停住,李青玉魂識收勢不住遽然覆蓋其上,剎那間,李青玉的魂識彷彿被撕裂一般,尖銳的痛意由神魂傳遍全身,令她在睡夢中承受不住地渾身顫慄,冷汗津津濕透衣裳。
床邊守著的丫鬟看到她的異樣,伸出手要替她擦汗,卻觸手冰涼,繼而又見她眼睫劇烈顫動起來,似醒非醒的,慌忙出聲喚來中年醫修。
楚珩已經由宮裡回來,也跟著醫修進門。中年醫修從指尖抽出一股柔和的靈力探入李青玉體內,卻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抗拒著推出來,他皺起眉頭,又分出一縷神識查探,卻不想這縷神識竟有去無回,被那股神秘的力量瞬間吞噬了!
「這……」中年醫修悚然一驚,面色變得凝重,又欲再探,卻不想床上正昏睡的李青玉驟然睜開雙眼,雙眼仿如冬夜寒星,直勾勾冷冰冰地盯著他,似要將他凍僵。
「啊……」中年醫修再受一驚,額上已然出汗。
楚珩卻是欣喜地上前一步:「你醒了!」
話音未落,李青玉雙眼一閉,又沉沉睡去。
楚珩一驚,後退給醫修讓開位置,心急如焚:「快來看看!」
中年醫修驚魂未定,不敢再貿然探視李青玉體內,而是保守地伸手替她號脈。
良久,中年醫修的眉頭越皺越緊,結合方才的異象,他斟酌著道:「李姑娘體內的魔氣已經開始在她體內肆虐,若再不請張醫修出手醫治,金丹一碎,她的神魂很快便會被魔氣吞噬殆盡,輕則如行屍走肉一般無知無覺苟活於世,重則身死道消。」
「張醫修已歿。」楚珩沉默片刻,緩緩道。
「什麼?!」中年醫修震驚不已,作為醫修,張同塵是他們望塵莫及的神人,可如今神人卻已倒下,這讓他怎麼不震驚?
楚珩簡單地將宮中的消息道出,中年醫修不由沉痛唏噓:「時也!運也!命也!」
「她呢?」楚珩依舊不甘心,「還有希望救回來嗎?」
「不好說。」中年男子搖頭,中肯地道,「若在三個月內能請來元嬰醫修醫治,或許還能保住一命。」
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楚珩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不由大皺眉頭。
李青玉的事情雖然棘手,但他已然儘力,就算玉容仙子在此也不會因此遷怒於他。
離太后壽誕還有半年,半年的時間太長了,變故往往只會發生在一瞬間,想起楚皇對此曖昧不清的態度,楚珩不由思索著,如何做才能把事情往他所設定的軌道而走?
但無論如何,李青玉絕不可以在他手上發生不測!
「儘力而為即可!」
今日諸事不順,事情有些脫軌,急需他仔細捋順定奪,楚珩有些心煩意燥,丟下一句,大踏步離開。
待房內幾人散去,夜已深。侍女坐在腳踏處靠著床榻,累極了打瞌睡。
李青玉睜開眼,眼中露出一抹深思。
她的身體誠實地昏睡不動彈,神識卻早已醒來,楚珩和中年醫修的對話她已聽入耳中,從一開始的恐懼到釋然無懼,不過瞬息之間。
多年的軍旅生涯讓她見慣了死亡,加上幾次三番的九死一生、危在旦夕,她早已能夠坦然面對生死,這一次也不例外。
同樣的,西疆戰場上的嗜血無情,也造就了她鐵血堅毅的一面,永不言敗,永不放棄。
事情還沒到絕境,不是還有三個月的時間嗎?
她抿了抿唇角,昏暗的燭火中,眼眸亮如星子。
況且,她似乎因禍得福——
先前那侍女婉兒逃離之前,拍向她后心的手掌里,裹挾著一物,隨著掌力拍入她的體內,融入她的識海里。
在半睡半醒中她陷入一種玄奧的混沌中,循光追探后神魂覆在白光之上,她才得知那一物的模樣。
那是一枚狀如鈴鐺卻沒有內膽的啞鈴,不知是何種材料所制,通體玄黑,外身刻有繁複古樸的紋路,整體來看粗略笨拙,毫不起眼,就如孩童笨拙的手隨意捏出的泥人一般。
但驚奇的是,她的神識探入鈴內,鈴內竟藏有乾坤,就是她先前所處的混沌濃霧。
在這裡時間靜止,無聲無息,卻廣闊無邊,光禿禿的沒有生命,就如芥子空間,卻又充斥著濃霧。
雖然古怪,卻是一個實打實的空間,奇大無比,廣闊無垠的空間!
李青玉看向床前打瞌睡的侍女,片刻,見她沒有要清醒的跡象,才斂神再探入鈴鐺內。
鈴鐺內天地不明,濃霧依舊,不分晝夜。李青玉漫遊在這方空間內,渾然不知時間的流逝。
「當!當!當!」
一陣悠遠的鐘聲突兀響起,隨即有模糊的說話聲隱隱傳來。
李青玉一怔,凝神側耳,似乎是老者低沉的聲音在諄諄教誨。她仔細去分辨,隱約聽到那道聲音在說——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這似乎是在說道……
李青玉不明所以,念上兩遍記下來,留待以後仔細推敲。
她將神識退出鈴鐺,看著浮在識海里黑色的鈴鐺,心念一動,將神識覆蓋鈴鐺之上,小心翼翼的把雕刻在鈴鐺外側的紋路記下來。
冥冥之中,她有種預感,這隻鈴鐺非比尋常,這些繁複古樸的紋路也許是上古時期的一種文字,如果有機會,她定要把它譯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