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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乃敢與君絕!

  舊日的回憶就像踩過的腳印一樣被過往的雪花漸次埋沒,一個又一個綿延到了天邊,早已尋不見來時的路。 

  馬路上因為汽車的流動將大雪碾成了一塊薄薄的毯子,每走出一段路,都會下意識地掏出手捂一捂被凍得似乎要開裂的鼻樑與臉腮。 

  中午時,才走出黃泉路,路過三家煙花店全閉著門。一路向南又走了兩個小時,終於在桃河東路的盡頭又遇到了一家。 

  這一路顛沛至此,也沒覺得身上哪裡不舒服。進屋后,隨著熱流的逐步侵身,臉上紅彤彤的斑塊也慢慢變得發白,沒過幾秒鐘,這鼻涕便逃躥了出來。我從褲兜里摸到了一塊在洗衣服前沒有及時掏出,晒乾后變成固體的衛生紙紙團。從上面掰了一塊下來,用手心一搓塞進了鼻孔里。 

  眉毛上的落雪在瞬間溶化成水珠,袖管上的雪塊被抖落後,還冒著蒸氣。 

  雖說嗓子乾燥難耐,也只是輕微得咳嗽幾下。剛把背包從頭頂捋到腦後,便狂咳了幾聲,直咳得滿臉通紅。我急忙用拳頭捶打了幾下心口,才算暫時止住了胸中這股怨氣。 

  我問店老闆,哪種煙火最大最響最漂亮。 

  店老闆從貨架上取下了一支花花綠綠長尺許徑八寸的筒炮,說叫什麼百花齊放,十二響,八十一支。 

  付款后,我將兩根煙花筒挾在了腋下,臨行匆忙,也沒有戴著手套,每每走出一段路后,便換換手。 

  不知不覺便到了桃河橋。 

  桃河很窄,但是站在橋中心向遠處眺望時,你會感覺到桃河是那般寬廣壯觀。 

  遠眺著東岸上天上天魚樂城偉岸而堅實的城牆,抬起手笨拙地將面前這根石柱上的雪堆如剝皮般一層層攤向了橋底。 

  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麼要做這般無聊的事,就是感覺站在這個記載著美好與痛苦往事的故地,閑不下的心潮總想摸這裡瞅瞅那裡。 

  停留半晌,我將煙花筒往懷裡這麼一蹭,意猶未盡地甩過頭,繼續前進。 

  黃昏將至,暮色逼人,雪勢已經沒過了小腿中央,車輛也越來越少,沒有車輪的碾壓馬路上的積雪也漸漸加厚。 

  終於到了獅子山的山麓下。 

  通往山上的馬路沒有路燈,兩旁也沒有高樓大廈。一邊挨著峭壁,一邊卻是斷崖。由於沒有遭受任何行人與車輪的施壓,所以,較之市區正常路段的覆蓋面要厚很多。 

  離山頂最少還有十里的路程,萬一半途有一個閃失,跌下了山崖,或者埋進了雪裡,或者走著走著沒有了力氣凍死在半道,該怎麼辦? 

  便是在這種意境里,我有了一種很可怕很可怕的想法。感覺現在的自己,並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一個脫殼而出的魂魄。我肉身依舊在暖和的被窩裡躺著,而且楠楠就守候在我的床邊。 

  走吧!走吧!魂魄是死不了的。 

  刺骨的寒風席捲著浪濤般的雪片從山坳里呼嘯而出,將市區低洼的路段與山上高聳的路段,吹出了一面由雪花砌成的斜坡。很黑很寂寞也很恐怖,就像地獄的入口。 

  我掏出手機打開了qq音樂,重複播放著《曲傾天下》中的古風歌曲《上邪》。 

  「你嫁衣如火灼傷了天涯, 

  從此殘陽烙我心上如硃砂。 

  都說你眼中開傾世桃花, 

  卻如何一夕桃花雨下。 

  問誰能借我回眸一眼, 

  去逆流回溯遙迢的流年, 

  循著你為我輕詠的《上邪》, 

  再去見你一面。 

  ……」 

  聽到這句時,我微笑了一下,隻身踏入了上山的路。 

  崇山峻岭,四顧蒼茫。 

  皚皚雪路,繞著山林綿延直上,在漆黑的夜裡散發著慘淡的白光盯得時間久了,眼中金星閃爍。 

  邁步時,整條腿都很難再從積雪中拔出來,必須要另一條腿跪地然後沉下去半尺的深度,才能完成這一步,就像陷進了沼澤。 

  在半空望來,想想只有我這麼一個黑點,迤邐而行。彷彿這不是人間,而是一座仙境。 

  飛雪在朦朧的眼眶前肆意變幻著形狀,凄厲的風聲灌滿了整個耳朵,雪片刮到我的臉上時竟有刀劍般鋒厲,劃出了一道又一道淺淺的血痕。 

  隨著想見到依依的期盼心理的加重,內心的步調也越來越快,而腳上卻緩慢遲鈍。力不從心之下,我一頭栽進了雪堆,往坡下翻滾出五六米遠。 

  走了一天的路,真想美美的睡上一覺。不能睡,睡覺等於死亡。 

  我拍去背包里耳朵里的雪塊后,忽覺唇燥舌焦,肚裡翻滾難忍。 

  噢,想起來了,我一整天都沒有吃飯呢! 

  對依依的思念已經在我的心田幻化成了一種精神食糧,當你只想著一個人一件事時,會忘記饑渴,忘記自己。 

  幸好,我早有準備。 

  我從里兜掏出了饅頭,安適地咬了一口。 

  隨後,我掬了把雪,喂進了嘴裡,又咬了一口。 

  真後悔,我真是後悔啊! 

  我怎麼這麼蠢,我怎麼這麼白痴,我這是遭得什麼罪啊! 

  早知道這樣,臨出門時,再抓著一把鹹菜該有多好哇! 

  哈哈!到了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自嘲。 

  剛剛啃完饅頭,肚子也稍微瓷實了一點,正待再次發出繼續前進的口號時,討厭的鼻涕又來了。 

  衛生紙紙團塞進鼻孔里直到不能再吸水才會換上新的,即便這樣節省,現在也用完了。我抓了把雪花揉捏成塊狀,往鼻孔邊這麼一抹,扔在路邊,繼續前進…… ——

  雪停了,我也到達了終點。 

  這是自我出生以來,洛城下得最大的一場雪,已經埋到了膝蓋。 

  我也變成一個移動的雪人。 

  獅子山賓館披著白衣座落在山頂,四周群山環抱,雪霧繚繞,儼然是一處住著神仙的宮闕。 

  賓館小樓上,有兩三間屋子亮著燈光。好像隔時便有人出來鏟路,一條雪面窄淺的通道從大廳延伸到大門外。 

  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斷崖邊的涼亭在晃悠,彷彿只要被人推上一下便會墜入山坳。 

  大雪漫天,也沒有個落腳點,只有涼亭的中心是空蕩的。 

  手掌凍得像枯木,乾癟僵硬,似乎已經和煙花筒連成了一體,吹了幾口熱氣才逐漸舒展開。 

  筒身外的包裝紙被手心的汗漬融化了顏色,揉搓成了絲條狀。 

  我用手掌排開了欄杆邊的積雪,將兩隻煙花筒斜架在欄杆處。隨著我的下蹲,肩膀上,背帽上變硬的落雪,一塊塊摔到了地上。 

  我掏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十一點四十分了。 

  還有二十分鐘就是11月5號,兌現誓言的時刻就要到了,我也開心地笑了。 

  十分鐘,五分鐘,一分鐘,三十秒…… 

  時間到了,依依人呢?她會來這裡看我為她放煙火嗎? 

  我心如刀絞環目四望,整個世界除了朦朦的白雪,沒有一處斑點雜色。 

  再等等吧!或許她一會就來了。 

  我又等二十分鐘,依舊沒有見到她的身影。 

  好吧,楊曉依,我們的緣份已盡,放完了這兩束煙火,我與你正式斷絕關係,今生今世永不相見。 

  我將打火機的出火孔對準了煙花的引線,大姆指吃力地扳了一下,指尖的皮肉就像被錐子鑽過似的疼痛,結果只是冒了一點火星。 

  連續打了三次,才著了火。 

  兩個穿刺聲宛如鷹擊長空般迅速,兩道霞光沖著幽深的山谷噴射而去,飛出一百多米遠,紅的,黃的,綠的,藍的,白的,絢爛多彩的煙花在這個白色的仙境爭奪著世人的眼球。 

  末了,朵朵煙花流光線般墜下,最終消逝在紛飛的白雪之中,沒有了蹤跡。 

  世界重新歸於平靜。 

  我的事辦完了,也該走了。 

  可是,我已經沒有了來時的豪情熱血,從獅子山頂回到山村老家是多麼漫長的歸途,我可沒有這個毅力與雅興。等等雪停了,有了計程車再回吧! 

  冰雪,嚴寒,疲倦,勞累,飢餓,這些可怕的概念才剛剛有空進入渙散了思念的大腦皮層里。 

  我的朋友,你也記得吧!依依應該在這個時間,來這裡看我為她放煙花的。 

  可是,她人呢? 

  表子無情,戲子無義。 

  她耍我,和我定婚時耍我,我和楠楠定婚她突然出現也是在耍我,她就是一個大騙子。 

  我好蠢,我好傻,我是全世界最蠢最傻的笨蛋。 

  我直直地跪在堅如寒冰的石板上慘笑了起來,忽然發現自己的笑聲就像垂死的老人一樣蒼衰而絕望。 

  熱淚剛從眼眶裡流出便失去了溫度,還沒有來得及穿過鼻梢又結成了凇。 

  于山巔,於隔世,淚眼朦朧地望著這滿天飛雪,心中默念道:「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乃敢與君絕!」 

  「乃敢與君絕!」 

  「乃敢與君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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