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九章 惡（下）
「好的，既然推銷工作已經完成，那麼我也就該離開了。」
說著，十一先生便站起身子，他撐開雨傘，而後頭也不回的對我說道：
「那麼再見，路女士，如果您考慮好之後，記得給我打電話呦~」
話落，十一先生便是要邁步離開。
可就在他邁動腳步的一剎那，我卻猛然抬起頭，同時叫住了他。
「等一等！」
聞言，十一先生轉過身來，臉上仍舊是那副標準的微笑，讓人舒服，同時又保持了一份疏離。
「怎麼了，路女士？」
「我答應你！！」
話落，十一先生臉上笑容更盛，不過這次的笑容與剛才有所不同，就像是期待已久的事情終於得到回應，心生歡喜。
「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那麼，路女士，三天後我們會再次見面的，在這之前，就請您多受累，照顧路小先生了。」
說罷，我有些糾結。
哪怕知道十一先生應該不會反悔，可仍舊是忍不住對其詢問道：
「十一先生，要……要等到三天後嗎？」
「自然，只有在遭逢低谷之際，才是奇迹降臨的時候，
您放心，既然交易已經成立，那麼我肯定不會食言的，畢竟如果違背契約的人是我，那麼這件事對我來說一點兒好處都沒有，不是嗎？
您希望路小先生能夠痊癒，而我則覬覦您的靈魂，我們雙方各取所需，互利互惠，我又為何要做對自己不利的事情呢？」
「好，我……我相信你！」
「明智的決定~」
「可問題是……我們不用締結契約一類的東西嗎？」
我覺得這件事有些兒戲了，畢竟在我曾經看的那些電影和故事書當中，一旦和惡魔交易，那麼肯定是需要簽一份協議之類的東西。
唯有如此，才能約束雙方的行為，以防止有人圖謀不軌，違背誓言。
雖然這種契約最後的受益者肯定是惡魔，但與惡魔交易的人也會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哪怕這份看似免費的饋贈會將人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可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交易之人總不會空手而歸。
這種契約不僅僅能約束與惡魔交易的人，同時也能約束惡魔，讓他們無法在交易結束之前肆意妄為。
可十一先生什麼都沒有做，這種口頭約定沒有任何的約束力，為了交易能夠順利完成，我必須要確保計劃萬無一失才可以。
「不用哦，路女士，雖然我們的所作所為和西方的惡魔有些相似，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就要學它們的那一套。
這裡是炎黃之地，和大洋彼岸的規則是有所不同的，締結契約這種事說起來還是有些太落後了。
在咱們這裡有時候口頭約定比契約還要管用的多，既然您已經答應了，那麼除非我單方面的毀約，否則不管發生什麼樣的事情，交易都會進行下去的。」
最終，十一先生還是離開了，我並沒有阻攔他，而是在醫院的走廊中沉默了許久。
當然，我只是在思考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而已，對於和惡魔交易這種事我是完全不在乎的。
哪怕出賣靈魂又如何？
眼下的我除了與惡魔交易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我救不了我的孩子，如果十一先生沒有出現的話，那麼最後的結果無非就是我親眼看著我的親生骨肉在我眼前死亡，而我除了陪他一起離開這個世界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我是他的媽媽，可我救不了他，我無法治癒他的絕症，也無法緩解他的痛苦。
我很沒用，沒用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眼前離開。
可我不想讓他死。
他才八歲，他的人生還未開始，便要在這充滿消毒水氣味兒的醫院與這個世界告別。
如果他能健健康康長大的話，那麼他也許會長得很高很帥，也許會像其他孩子一樣，上學，結交朋友，談戀愛，然後找一個賢惠的妻子結婚。
他會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孩子，那個孩子也許是男孩兒，也許是姑娘，他組建了屬於自己的家庭，肩負起身為一家之主的責任與擔當。
逢年過節，他會帶著我的孫子或者孫女兒來看我，他那賢惠又漂亮的妻子會紅著臉叫我一聲媽，我們會坐在飯桌上，聊天，吃飯，哪怕只是談論什麼沒營養的話題，可我們卻都很享受這溫馨又美好的氛圍。
他也會變老，也許那個時候我早就不在了，他的子女會長大，會結婚，會生子，他會當上爺爺或者姥爺，即便那個時候我已經不再他身邊，可我仍舊會為此感到欣慰。
我並不奢求伊航他有多大出息，我只希望他能夠平平安安的，快快樂樂的，像其他正常的孩子一樣長大，一代又一代，周而復始，平凡卻又美好。
這才是伊航應該過的生活，他既然來到這個世界上，那麼就有資格去享受和正常孩子一樣的生活，而不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整日與消毒水的味道為伴，直至離開這個世界。
所以我要救他，醫院救不了他，神明也不會多看他一眼，那麼我即便是拼盡全力，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付出自己的靈魂，我也在所不惜！
沒有什麼能阻擋一位想要拯救孩子的母親，哪怕是神也不行！
那晚我在醫院的走廊中坐了很久很久，心中想著事情，怎麼睡也睡不著，直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外面露出了魚肚白，我才打了個哈欠，推門走進了病房中。
伊航還在睡覺，或許是昨晚給他講故事的原因，因此他現在睡的很香甜，
有些蒼白的小臉蛋顯得格外可愛，也讓我這糟糕的心情好轉了一些，我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邊，輕輕親了親他的額頭，而後提起旁邊的暖壺，打算在他睡醒之前做好熱水。
等我做完熱水之後，伊航已經醒了過來，他坐在病床上打著哈欠，揉著眼睛問我道：
「媽媽，你昨晚去哪裡了？」
我將暖壺放好，而後又摸了摸他的腦袋。
「媽媽去找醫生了，醫生說你這兩天就可以出院了哦！」
聞言，本來還迷迷糊糊的伊航瞬間就精神了起來，他睜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的望著我，等過了一會兒后，才試探性的問道：
「媽媽，這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啦，媽媽怎麼會騙你呢？」
「可是我……我有的時候還會感覺到痛呀，這樣真的沒有問題嗎？」
我心中有些酸澀，可為了避免伊航看出什麼端倪，我只能強裝著笑臉安慰道：
「不會有問題的，這是病快好時的正常反應，我們回家注意飲食休息，按時吃藥，就不會有問題的！！」
「哇！太好啦！！」
伊航顯得很是高興，坐在病床上手舞足蹈的，開心極了。
而我在為他洗漱完之後，便讓他乖乖在病房中等著，至於我則要去和伊航的主治醫生商量一下出院的事情。
出院的事情幾乎沒廢多大力便解決了，因為張醫生也同意伊航出院。
醫生知道我們家的家庭情況，因此對我們來說出院無疑是最好的選擇。
以現有的醫療水平是無論如何也治不好伊航的病的，這就是個無底洞，哪怕投入再多錢，投入再多精力，最後的結果也是人沒留住，還背了一身債。
最後的三天時間裡不應該在醫院中度過，也不應該躺在病床上靜靜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既然沒有希望，那就在最後的時間裡多創造一些美好的回憶。
出院手續很快就辦理好了，我和伊航回到了我們那個狹窄的出租屋中。
屋子很小，但是卻被我收拾的很乾凈，足夠容納我和伊航兩人居住生活了。
這三天我們拿著僅有的一些錢出去吃美食，去遊樂場玩，我們拍了很多照片，也嘗試了很多新鮮的事物。
這是我們許久都沒有體驗過的開心與美好，我們什麼都不去想，不去想伊航的病，也不去想那背在身上的債務，我們像是一對無拘無束的精靈，肆意享受著人間的美好。
會結束的，一切苦難都會結束的，等到十一先生治好伊航的病，我們就可以開始嶄新的人生了。
哪怕是負債纍纍也沒有什麼關係，我會找到一份工作，然後慢慢還債，同時供伊航上學。
我什麼都想好了，我想到時候可以花點錢置辦一輛簡易的餐飲車，到時候我可以送伊航去上學，然後在學校門口賣小吃。
我還可以多攢些錢，隨著伊航的年齡越來越大，我們應該換一個更大些的房子，不用太大，只需要五六十平就可以，然後按照我們的喜好去裝修布置，一起裝扮屬於我們的小家。
我並不羨慕那些有錢人家的生活，我只希望伊航能夠健健康康的，這樣哪怕生活拮据一些，可我一個成年人，總能將他養大成人。
我想好了一切，等待著十一先生的到來，等待著嶄新的生活。
等來等去，我等到了代表希望的十一先生，卻也等到了葬送我們一切美夢的少年……………
……………………………………
三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路伊航的狀態極差，雖然有藥物的壓制讓他不會那麼痛苦，可意識已經陷入昏迷，整個人的氣息都變得衰弱下來，呼吸緩慢而又微弱，彷彿下一秒就會停止。
十一併沒有失信。
他仍舊是舉著黑傘，敲響了路瑤家的房門。
房門被打開，在看到十一后，路遙臉上的焦急變成了欣喜。
「十一先生，您來了！伊航他………」
「路女士，不必擔心，我會如約完成我們的交易的。」
十一輕聲寬慰到，而後抬腿跨過門檻，來到了路伊航床前。
望著那瘦弱不堪的男孩兒，十一似乎是有些感慨，他將雨傘放下，而後輕聲搖頭道：
「唉，可憐的小傢伙，這麼多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不過沒關係，你馬上就能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的，上天拋棄了你，可你的媽媽卻沒有，她很愛你。」
說著，十一也是將手伸向了路伊航的額頭，可就在二者即將觸碰的一瞬間，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從虛空中探了出來，一把抓住十一的手腕兒！！
「抓到你了………」
如此異變著實嚇了眾人一跳，饒是以十一那處變不驚的心性在遇到如此詭異的事情后都是感覺到一陣顫慄，因為他知道，有什麼恐怖的存在盯上了自己！！
十一沒有絲毫猶豫，他直接切斷自己的手腕兒，而後與那隻手拉開了距離。
緊接著，一名長發少年撕開空間，從虛空中走了出來。
見狀，十一卻是笑了笑，而後便對著那名少年說道：
「原來是江先生大獎光臨，在下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聞言，江祈年挑了挑眉。
「你認識我？」
「那是自然，以江先生如今的大名，又有誰不認識呢？」
「哦……你認識我，我卻不認識你，不覺得這很不公平嗎？」
「江先生說笑了，以江先生的眼界，又怎麼會認不出來我是誰呢？」
「長生殯儀館，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應該就是神侍背後的組織了吧？」
話落，十一臉上的笑容越發旺盛，他與江祈年對視著，卻是絲毫不懼。
「江先生果然恐怖，不過是一個照面兒便將我的底細摸出來了，如此看來，今天我是在劫難逃嘍~」
「十一先生，這位是…………」
「哦，您說的是這位呀？
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氣象局成員，專門負責獵殺我們這種見不得光的存在。
其實我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了，我不過是名二級推銷員罷了，江先生這種級別的存在我可不是對手。
唉，我死也就死了，既然做了這一行，那自然是早就做好了被殺死的覺悟，只是可惜了路小先生，我一旦死亡的話，那麼恐怕也就沒人能救路小先生了。」
說罷，路遙不禁傻眼了，不管怎麼說，十一確實是她最後的希望，而且路伊航如今這個狀態恐怕也撐不了太久，一旦十一死亡，那麼路伊航肯定也會跟著死去，到時候她所期望的一切都將隨之破滅！！
想到這兒，路遙再也顧不得江祈年是否像十一一樣，擁有極其特殊的力量，她抄起一旁的水果刀，眼睛連眨也不眨，直接對著江祈年的腹部捅了過去！！
但以江祈年的實力而言，區區一把水果刀又怎麼會奈何的了他？
他連看也不看，任由那水果刀觸碰自己的身體，而後又被包裹著神魂的靈力震成齏粉！！
「十一先生！我來擋住他！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很抱歉，路女士，有這位江先生在，我的力量根本就無法影響到路小先生。」
話落，江祈年冷冰冰的注視著十一，一股殺意轟然爆發，將其牢牢的固定在了原地。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要做什麼，我雖不清楚你們的計劃，可若是今天你完成了今天這筆交易，那麼自願奉上的靈魂便會成為引子，幫助你們殘害更多的人。
救人？
呵呵，這種笑話也就騙騙不知情的人了，你們殯儀館的人又怎麼會好心去拯救他人？
你今天若真的只是為了救人，而不會因此帶來更多的犧牲，我就算是放了你又如何？
可一旦交易完成，恐怕會有更多的人因你而死！！」
「江先生果然是慧眼識珠呢，連這麼深的計劃都被您給想到了。
不過那又如何呢？
誠然，以您的身份和實力能夠很輕易的殺死我，我無法反抗，甚至連掙扎都做不到，可如果您殺了我，那麼這位小朋友就會因此而死亡哦~
哦對，他的媽媽，也就是路女士，恐怕也會因此而自殺，哪怕我之後殘害更多的人，可至少對於路女士和路小先生來說，我便是唯一的希望。
交易已經開始了，只有我能救他，我們大老闆所賜予的力量超過您現在的時間之力，因此時間之力永遠不會有效果。
當然，除非您一天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為這孩子維持時間之力，否則一旦時間之力停止輸送，那麼這孩子的病情便會迅速惡化，無藥可救。」
「我只是想救我的孩子！！我有什麼錯？！
醫生下最後通牒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現？！
我的孩子被病痛折磨的死去活來，生不如死的時候你們怎麼不出現？！
我跪在醫院走廊中，虔誠的祈禱時你們怎麼不出現？！
既然決定不管不問，那就一直待在陽光底下不就好了嗎？！為什麼偏偏在希望即將到來的時候你就出現了？！
為什麼要毀掉我最後的希望？！
你們不救人，難道還不允許我們與惡魔交易了嗎？
如果在最開始就回應我的祈禱，我又怎會通過這種方式來讓伊航活命！？！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正道人士？！
呵呵，他殺其他人與我何干！？！
我只要我的孩子活著！我是他的媽媽！其他人是死是活都和我沒關係，我只想讓我的孩子活著，我有什麼錯？！」
十一仍舊不為所動，就笑盈盈的站在原地，似乎是在等待江祈年的抉擇。
江祈年許久都沒有說話，他任由女人攻擊辱罵自己，就像是一尊雕像。
良久之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而後搖頭輕聲說道：
「抱歉了，路女士…………」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