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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趙長卿不知道,她裡外外的坑了凌三姐一把,坑的當真不只凌三姐一個。 

  凌大姐秉性柔順,並非趙長卿現在這般人前抽耳光人後告黑狀的性子,一直到回家后,凌大姐方悄悄的將在趙家的事說給了母親聽。 

  凌大太太自不會替凌三姐叫屈,冷笑,「說來長卿小小年紀,卻是個極有見識的,起碼分得清長幼尊卑。」她是做親娘的人,自己三個閨女出門竟挑不出一身好衣裳一幅好首飾來,倒是凌三姐,當真是穿金戴銀,綢緞堆身。出門時,凌大太太已有不痛快,今天聽了女兒說了這事,冷笑的同時也不禁心生悲涼。就因為沒有兒子,自己這個長媳在家中便處處低了凌二太太一頭,就是自己的女兒也這樣的處處不如人。凌大太太將心一橫,咬牙道,「收拾收拾,這就跟我去你們外家住幾日。莫在這裡點別人的眼了。」 

  凌大姐頓時臉色微白,覺著自己惹了母親不悅,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樣。凌大太太恨鐵不成鋼,罵道,「你已經九歲了,怎麼還這樣的軟弱蠢笨!每天就知道聽話聽話!聽話有什麼用!能當吃還是能當喝!自來會哭的孩兒有奶吃,以後都給我改了賢良德淑這一套!沒個屁用!還不去收拾!」 

  凌大姐眼圈兒微燙,趕忙去收拾了母女四個的衣裳,待凌大姐收拾好,凌大太太並未立刻就回娘家。她活了這把年紀,生活智慧總有一些。稍稍平靜些后,凌大太太坐在屋裡一直等到丈夫回家,與丈夫驚天動地的大吵一架。婆婆過來相勸,凌大太太索性將心中積怨一把火撒出來,怒道,「父親母親都在,大家索性把話敞開了說!我知道,我沒能生兒子,沒能給老凌家傳宗接代,簡直就是老凌家的罪人!我在這個家是沒臉的!我閨女們在這個家更是沒臉!大姐兒生了還有幅銀項圈銀手鐲,二姐兒生了只剩個銀瑣,到了四姐兒屁都沒有,還是我當了嫁妝給閨女打幅銀手鐲,方不令孩子身上寒酸!只是如何不寒酸,都是老凌家的孫女,如今還沒分家呢,我就不明白,怎麼人家的日子就越過越好,我這日子就這般沒個臉面!出門走親,竟給女兒找不出件體面衣裳!人家的女兒就金銀滿頭綢緞裹身!是人家娘家比我娘家更有銀子,還是這一碗水實在是端的不平!我怕什麼!不蒸饅頭蒸口氣吧!日子過到現在,每天三更起五更睡的操勞,有個屁用!乾脆和離,我寧可出去給人做老媽子,自己且能掙來一口飯,主人家高興了也能打賞個一星半點,何苦作踐自己!」說著將凌大姐理出的衣裳都扔了出來,狠狠的踩上幾腳,瞅著三個女兒淚流滿面道,「如今娘就走了,你們是凌家的骨肉,是死是活且看你們自己的造化吧。」說著無視公婆丈夫,直接摔門而出。 

  凌大姐已哭成個淚人,癱坐在椅中嗚嗚哭著。倒是凌二姐平日里沉默寡言,關鍵時刻很有幾分靈光,跟著奪門而出追上母親,喊道,「娘,你要走就帶我一道走!要改嫁也帶我一帶改嫁吧!我不要跟著後娘!」 

  凌大太太心如刀割,抱著凌二姐淚如雨下,凌大舅忙上前去勸,「桃娘,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別鬧了。」 

  凌大太太抹去臉上淚水,搖搖頭,「你是長子,家中產業全要弟弟打理,你這樣無能無才,我這日子,過得太累了。」說將凌二姐一推推到丈夫懷裡,凌大太太直接走了。 

  凌二姐立馬驚天動地的嚎了起來。 

  凌老太太到閨女家哭訴,「突然就這樣驚天動地的一場鬧,你大哥去叫了兩趟都不肯回來,還說不分家就和離,把你爹也氣病了。」 

  趙長卿懂事的拿了小帕子給凌老太太擦眼淚,還奶聲奶氣的勸了一句,「外祖母,你莫要傷心了。」因趙長卿年紀小,再者,本就不是特別講究的人家兒,故而,母女兩個並未避著她。 

  凌氏早給趙長卿一通話收買了大半,勸道,「母親別嫌我說話不好聽,雖說大哥沒個兒子,可家裡對大哥家實在是有些過了。長寧蓉姐兒滿月酒時,我也是瞧的真真的。三姐兒衣裳首飾都體面,大姐兒她們姐妹穿戴上樣樣矮三姐兒一頭。同樣是父親母親的親孫女,同是跟著父親母親過日子,一個鍋里舀飯吃,若說是騰哥兒倒還罷了,家裡就騰哥兒一根獨苗,可這都是孫女,怎麼還差這麼多。叫人瞧著,也不是個事兒。」 

  凌老太太泣道,「三姐兒身上的衣裳首飾,的確都是你二嫂用私房給那孩子置辦的。」 

  凌氏笑,「母親莫說這樣的話,二嫂娘家什麼模樣,別人不知道,咱們能不知道么?她嫁給二哥時就沒幾件嫁妝,如今怎麼這般大手筆的給三姐兒置辦起衣裳首飾來。家裡的幾畝田產一處鋪面兒,都是二哥在管著,這樣明擺著的事,母親倒唬起我來。」 

  凌老太太道,「還不都是為了騰哥兒,家裡就這一條根,騰哥兒又是爭氣的,以後還不都是騰哥兒的。」 

  「母親這話稀奇,哪裡有家產不傳給兒子倒直接傳給孫子的。」凌氏道,「大哥是長房,哪怕大哥大嫂沒兒子,以後騰哥兒一肩挑兩房,也得他真給大哥大嫂做了兒子,大哥大嫂才能將家業傳給他。莫不是家業不經大哥大嫂的手,就直接傳給騰哥兒么?」 

  「自然是像你說的這樣,你大哥也是我親兒子,難道我會外待他。」 

  「唉,就是三姐兒那孩子,二嫂也該多管管。哪怕她身上的東西都是她母親給置辦的,可姐妹們一道出去,她見著姐姐妹妹的沒有,也該借給姐妹們兩件,這樣大家體體面面的一道出去,感情也好。三姐兒抓尖要強的脾氣,跟二嫂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凌氏抱著兒子,笑,「長寧滿月酒時戴的金項圈兒金手鐲就是長卿的,還是長卿主動借給她弟弟戴的,說是比銀的體面。」 

  說起來,凌氏還有幾分自豪的,「母親想想,兄弟姐妹們,不就是這樣嗎?咱們這樣的人家,說窮吧,還稍稍有幾個銀子,買的起一二仆婢。可說富吧,這又叫人笑話了。不要說咱們這樣的小戶,就是大富之家,姐妹之間也少不得這個多了那個少了的,要總是一人次次拔頭籌,叫其他的可怎麼辦?」 

  凌老太太長嘆一聲,「這回若不是長卿多嘴說那幾句話,大姐兒又是個老實的,跟她娘學了一遍,你大嫂也不能鬧這一場。」 

  凌氏笑,「母親莫怪長卿多嘴,三丫頭每每總與她不睦,她也氣鼓鼓的與我報怨呢。」 

  趙長卿道,「外祖母,是三表姐先罵我裡外不分,還瞧不起我請來的客人,我才說她的。」 

  凌老太太唉聲嘆氣,「你三表姐挨了你二舅母一頓打,她以後再不敢跟你鬧了。」 

  趙長卿道,「大表姐二表姐四表妹都跟我好。」言外之意,就一個凌三姐兒跟她不和,絕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凌三姐兒自己的問題。 

  祖孫三個正說著話,白婆子拿出個請帖來,笑道,「李百戶家送來的帖子,說是給咱家大姑娘的。」 

  趙長卿先接了,瞅一眼問,「來送帖子的人呢?」 

  白婆子笑,「是個婆子,正在外頭侯著。」 

  凌氏笑,「請進來說話吧。」 

  這婆子就姓李,一身厚料子駝色棉裙,五十來歲的模樣,進門先問安,笑道,「我們大姑娘自從府上回去,常說起貴府姑娘,想請貴府姑娘明天過去說話。」 

  凌氏是見過楚家的僕婦的,比起這個婆子當真是強出一座山去。不過,兩家門戶本就不同,也沒什麼可比之處。若是自家僕婦出去,估計也就是這樣了。凌氏笑看趙長卿,趙長卿笑道,「勞嬤嬤回去跟李姐姐說,我必去的。」又吩咐白婆子道,「白嬤嬤,拿一百錢給李嬤嬤。」對李婆子道,「麻煩嬤嬤跑這一趟。」 

  李婆子大概很少得賞,頓時喜上眉梢,再三道,「多謝太太姑娘賞。」 

  凌氏叫人拿了一百錢,打發了這婆子回去。 

  凌氏嗔道,「你這孩子,當真大手大腳,如今倒學會往外灑錢了。你爹一個月才掙幾個,就給你散出一百錢去。」 

  趙長卿道,「若是別人家,也不會出這個錢。母親想想,李百戶是爹爹的頂頭上司,把他家的人打點好了,自然會說咱家的好。這有什麼壞處呢?」 

  凌氏早知大戶人家有打賞下人的習慣,聽趙長卿說的有理,也就不在意了,一戳趙長卿的額頭,笑,「真是個機伶鬼,明日穿新做的衣裳,好生打扮打扮,我叫來福一會兒先到車行把租車的事辦妥。」 

  趙長卿笑,「知道了,母親,我去廚下瞧瞧,跟柳嬤嬤說叫她做些好吃的,中午咱們陪外祖母吃飯。」 

  凌氏更是高興,「去吧,別忘了跟你祖母說一聲李姑娘請你的事。」 

  趙長卿高高興興的去了,到屋外還聽凌老太太勸凌氏,「長卿說是聰明些,也莫要慣得她這般大手大腳,出手就是一百錢,你們這一家子一天也用不了一百錢的吧。」 

  趙長卿腳步一滯,反是不走了,沖白嬤嬤擠擠眼,就趴在門邊偷聽。就聽凌氏道,「吃飯花的錢有限,唉,走禮才是大頭,誰家紅白喜事,即便人不去,禮也不能少。長卿說的也有些道理,李百戶畢竟是你女婿的上司,打點好了他家你女婿在衛所才能順順噹噹的。再說了,家裡同李百戶家來往的並不多,就是長寧滿月酒那日,長卿才同李姑娘認識的,約摸是兩人投緣,這才請長卿去玩兒。等下回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呢。」 

  見凌氏維護她,趙長卿這才蹦蹦跳跳的走了。 

  待凌老太太下晌走了,趙長卿問凌氏,「母親,原來外祖母家既有田產也有買賣啊?」 

  凌氏笑,「你外祖家祖上是出過進士的人家,雖說現在遠不比祖上,也有兩樣祖上傳下來的基業。有甚奇怪。」 

  趙長卿道,「既然這樣有錢,怎麼看外祖家平常吃穿用度還不如咱們家呢?」 

  「你外祖父是個簡樸的脾氣,不重外物。」說著,凌氏一笑,「再說,你表姐她們也不似你這般,要吃要穿的,每次出去必要纏著你爹爹給你買南香園的點心。」 

  趙長卿笑,「銀子還不是這樣,有掙就有花。再說,爹爹也不只是為我買,像那個什麼花生酥,我根本不喜歡吃花生,爹爹每次都會跟老闆說『花生酥要挑新鮮的要挑熱的啊』。還有,每回爹爹見我的新衣好看,就會說『阿敏啊,若還有料子,你也裁一身啊』。母親快跟我說說,這個阿敏姑娘是誰啊?」 

  凌氏給趙長卿逗的哭笑不得,輕擰她臉頰一記,「我竟生出你這樣的淘氣包來!」 

  趙長卿笑,「我都是跟母親學的,母親平日里打扮的伶俐,我自然學的伶俐。一家子出去,好壞都是爹爹的體面,老婆閨女穿的光鮮,爹爹才有面子。只要咱們不去浪費銀錢,不去買自家買不起的東西,就行了唄。」 

  凌氏簡直服了趙長卿,「好壞都是你的理。」 

  「這說明我本就是有理的。」說完,趙長卿又去逗趙長寧,把趙長寧逗的咯咯直笑。趙勇回家就看到這麼一幅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和樂場景,不禁跟著一笑,「長寧真是跟他姐姐投緣,我哄他從沒這麼給面子過。」 

  凌氏上前服侍丈夫換下衛所衣裳,笑道,「你每天早上看他一眼晚上看他一眼,長卿常與他玩兒,他自然跟姐姐親。」又說了凌老太太來的事。 

  趙勇嘆,「岳父岳母的確是有些偏心,雖說只有騰哥兒一根獨苗,也不能什麼都先僅著騰哥兒。」 

  「沒來由的,這又關騰哥兒什麼事。」凌氏道,「都是三姐抓尖好強,長卿說話也沒個分寸,大姐兒傻實在,聽到什麼都跟她娘說,大嫂子這才氣不過回了娘家。」 

  「根子還在騰哥兒身上。」趙勇接過溫茶一口氣灌下,拉著老婆一道坐下,「我看岳家,什麼東西騰哥兒都是頭一份,那孩子倒也難得知禮懂事。只是,這孫子是寶,孫女也不能是草。要我說,男孩子是家裡的頂樑柱,不該多寵溺,反該多打磨才是。男孩兒出門,人們雖注重門第出身,更重男孩兒自身人品本事。只要有本事,多少男人起於微末也能成就一番事業。最不濟的,只要勤勤懇懇,如咱們這般,也能過得日子。女孩子不一樣哪,像咱們長卿,沒幾件新衣裳,我都不好叫閨女出門,女孩子在一起就是衣裳首飾吃喝玩耍的事,咱們不跟大富大貴的人家比,就跟與咱們相仿的人家比較,要是別人都有,就咱們閨女沒有,孩子心裡該不好受了。」 

  趙長卿不停點頭,「是啊,爹,就是這個理。」 

  凌氏笑,「你快閉嘴吧。」又埋怨丈夫,「你這樣說,她明兒越發得纏著我要吃要穿了。」 

  趙勇摟過閨女,「咱們閨女懂事,只要爹娘買的起的。」 

  「像長卿這樣就很好,岳家又不是精窮的人家,銀子都往騰哥兒身上使,一味苦著孫女們。若一併都苦倒也算了,偏三姐兒總是打扮的勝過其他幾個姐妹,這樣下去,早晚出去。」趙勇道,「既然岳父身上不大好,抽空你買些點心果子帶著長卿瞧瞧岳父去。」又說趙長卿,「見著你外祖父說聲不是。」 

  趙長卿不樂意,「根本不是我的錯。」 

  「你就隨口一說,全個面子而已,又不是真要你認錯。」 

  「這還差不多。」原來是叫她陽奉陰違,趙長卿很給面子的應了。 

  趙長卿覺著,這件事是意外。 

  她也未料到自己只是隨口一說就會導致凌家分家啊,上一輩子,凌家可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凌大太太也沒有這樣抓狂過。 

  不過,很顯然,凌大太太翻臉的後果很嚴重,若不分家,她就要與凌大舅和離。 

  不要說邊城民風彪悍,其實在尋常百姓家,衣食尚且不能豐盈,生活大都艱難,三從四德什麼的對女人真的沒有太大約束力。而且,在邊城,女人改嫁再正常不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是飯都吃不上,嫁哪門子的漢子! 

  真正如杏嫂子這樣逆來順受的並不多見,當然,杏嫂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捨不得孩子。 

  沒等著凌氏帶著趙長卿上門,凌家就請趙家過去見證分家的事。 

  很顯然,二房是很不樂意分的,只是到這地步,不分趙大舅就只有和離打光棍了。何況,凌大太太娘家雖不是啥顯赫人家,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趙勇帶著一家子過去,趙長卿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待遇。凌二舅與凌二太太的神色,用如喪考妣形容都不過分。大舅母凌大太太瞧著她就親熱。因為分家的事定了下來,凌大太太很乾脆的跟著丈夫回了婆家,這幾日臉色極好,更兼凌大姐凌二姐凌四姐脖子上手上都掛著銀項圈銀手鐲,頭上插著新鮮絹花,衣裳乾淨整齊。雖依舊是布衣,母女四個的精氣神已經與以往大為不同,凌大太太笑,「知道卿丫頭喜歡吃南香園的點心,我叫你大表姐拿著我私房錢買的,還沒叫人動過。你們姐妹向來好的很,一起吃吧。」 

  「謝謝大舅母。」 

  「謝什麼,我就喜歡你這樣明理懂事的孩子。」 

  見凌大太太喜上眉梢的模樣,趙長卿心說,她活了兩輩子倒是第一遭被大舅母這樣熱情接待。凌大太太極有當家人的作派,笑著吩咐女兒,「大姐兒,去喊你三妹妹和騰哥兒一聲,叫他們過來一道吃。」 

  凌大姐忙去了,凌三姐沒來,來的是凌騰。 

  凌三姐兒直接不露面,倒是凌騰,小小年紀,是面無殊色,溫和的同凌大太太打了招呼,和姐妹們說起話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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