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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8 章

  趙長卿並不打算自己親自插手藥材生意,她這葯堂開的年頭淺,對藥行的了解遠比不得那積年的老藥行來得深。 

  趙梨子腦袋靈光,自然想到趙長卿常去青雲巷給陳少將軍的內眷看病之事,想著或者是走這條路子。他是最不願意看到馮簡坐大的人,忙問起趙長卿的打算。 

  趙長卿道,「少將軍那邊我有法子疏通,就是藥行不知選哪家,平日里我是常去許家藥行進貨的,只是不知許家藥行有沒有跟馮簡合作,若是許家與馮簡有關連,咱們就是為他人作嫁了。」 

  趙梨子笑,「若是你不放心這個,不如我去探探許老闆的口風。既是合夥,先得找個說了算的人才行。」 

  「好。」趙長卿笑,「軍中這麼大的生意,整個陝甘,誰不想分一杯羹?馮簡的手,未免伸的太長了。」 

  趙梨子笑,「何只是陝甘商賈,那些糧草、藥材,還有許多是從湖廣江南運來的。咱們邊城因戰事戰戰兢兢、萬事蕭條,做這幾樣生意的商人可不趁機大發戰爭財。」 

  待梨子告辭,夏文送他出去,回來時趙長卿倚在榻上閉目養神,聽到響動睜開眼睛,就要坐起來。夏文近前坐在榻沿兒,按她躺下,笑,「累了到床上睡會兒。」 

  「倒還不累。」趙長卿有些擔心,道,「馮簡此人,行事不擇手段。咱們從莊子里挑幾個好手,二弟去官學念書,也得有人幫著背書袋。妹妹年紀漸大,身邊添一個丫頭,既是玩伴,也能服侍。」 

  夏文安慰趙長卿道,「你也別太擔心,一行有一行的規矩,除非撕破臉面,方會不擇手段。照現在看,馮簡還不敢動咱們。」上次他爹進去坐了幾日大獄,那位李雲李大爺就給免了官,雖不只是冤枉他家的原因,想來將軍府定警告過李雲了,李雲如何敢再輕易伸手?而馮簡最大的仰仗,無非是李雲借了將軍府的偌大名頭。 

  「有備無患吧,添人的事你跟公婆說。」趙長卿本就強勢,她不想事事顯露,許多事還是夏文出面的好。 

  「好。」夏文一笑,轉而道,「我總覺著馮簡這糧草生意做的不大對頭。」 

  夏文畢竟是男人,自來眼界就寬闊些,他溫聲道,「先前家裡買米,每斗七八文,每石七八十文。今年漲了些,每斗十文,每石一百文。在有戰事時,漲得並不算多。要知道前朝有記錄的史書,一斗糧食七八十文的時候都有,不過,糧食漲到那個地步,百姓沒的吃喝,都反了。所以,糧食不是尋常東西,糧價穩不穩,關乎朝廷安穩。相對的,糧食的利不能太大。我不大懂經商的事,以前也幫母親算過家裡的賬。馮簡用高利借了銀子做軍糧生意,軍糧是量大價低,即便有利可圖,去除他要支付的借貸利息,去除人工損耗、店鋪開銷、各處抽的乾股,還能有多少?」 

  「再有,昨天你說的他成親遍地灑錢的事,我也想了許久。」夏文道,「以前我學里兩位同窗,因中午在學里用飯,一位同窗必是大魚大肉,手上戴三五個寶石戒子,身上不是綢鍛便是錦繡,恨不能天下人知道他家有錢。另一位同窗吃的跟我們都差不多,穿的我也看不出稀奇來,後來有一次去了他家裡才知道他家裡喝一碗青菜豆腐湯,做豆腐時放的水都是一大早從青城山神仙居那裡取的山泉水,青菜是現掐的嫩尖兒,湯是放了乾貝、海米、自家吃藥材長了三年老母雞等燉出來的高湯,就這樣做一碗青菜豆腐湯,多麼講究。我想著,我也算見識過有錢人家,他家裡辦喜事也沒這般遍地灑錢的。我總覺著,真正有錢的人反不會炫耀自己多麼有錢,如馮簡這樣顯擺,像你說的,他也不過才做了六年的軍糧買賣,就算再暴發能暴發到何境地?要我說,他這根基能深到哪裡去?倒顯著有些外強中乾了。」 

  趙長卿靜靜聽了,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夏文握著趙長卿的手,笑,「你別打趣我,我是不想你太過操心費神。」 

  「何曾打趣你。」趙長卿道,「我心裡也覺著馮簡這生意做得叫人費思量,沒人會做不賺錢的生意。軍糧生意更不是小生意,馮簡這生意具體怎麼個做法,恐怕不是好打聽出來的。」 

  夏文道,「要不,晚上回去問問父親?」 

  趙長卿問,「公爹知道軍糧生意么?」 

  夏文有些不好意思,笑,「父親哪裡知道軍糧生意,他以前是縣學的訓導,算是小小公職。縣城雖小,也五臟俱全,縣裡有糧商每年倒騰糧食,時常往縣衙孝敬,父親每年也有乾股拿。糧食的事,父親是知道一點的。」當時論罪,硬給他爹安了條「魚肉鄉里」的罪名,雖不恰當,其實該拿的,他爹也沒客氣。只是,人人都拿,說魚肉,誰不魚肉? 

  趙長卿不免問起先時夏家吃官司的事,具體什麼罪名,發時如何判的案子。夏文也細細的同趙長卿說了。及至傍晚回家,夏文去問老爹糧食的事。 

  夏老爺這個年歲,自然有其閱歷見識,問兒子,「好端端的,怎麼說起糧食來了?家裡糧食不夠吃了?」 

  夏文道,「不是。」便把馮簡與趙家的恩怨大致同父親提了提,又道,「趙氏跟我商量,說再從莊子上選幾個好手,阿武若考上官學,以後念書也有個書童。小玉也大了,添個丫環。娘這裡也添個使喚的。」他爹有前科,就啥都不添了。 

  夏老爺心說,他這傻兒子真是有福,娶了這般能幹的媳婦。夏老爺道,「你們也別太擔心,殺人越貨的是強盜,若哪個經商的干這般勾當,斷然長久不了的。」 

  夏文說重點,問,「爹,你到底知不知道糧食的事?」 

  「這算什麼稀奇的事。」夏老爺拈鬚道,「以前咱們縣裡的兩家糧商,一個是縣裡糧庫的夏老三的親家,一個認了二老爺做乾爹,做些販糧的苦力,縣裡有頭臉的,他們都得孝敬,餘下的也掙不了幾個錢,一年二三百兩頂了天,這還得是順風順水的年頭。」 

  「爹,叫你這麼說,賣糧賺不了多少錢哪?」 

  夏老爺道,「尋常糧商小打小鬧的賺不了多少錢,軍糧就不一樣了。你想想,整個西北駐兵多少,每天是多少吃喝?哪怕價錢低些,這也是大買賣。就是你說的借高利貸的事叫人生疑,依我說,軍糧的事咱雖不懂,可天下這買賣,道理都差不多。他做這軍糧生意,上下打點就是一筆銀子,再高利借貸,最後算下來,能賺幾個?」 

  夏文問,「譬如他以高利借哪家官員的銀子,難道還要花錢打點?」 

  夏老爺笑悠悠的一句話,「當官兒的,誰會嫌錢多呢。」 

  夏老爺道,「跟你媳婦商量商量,馮家這生意,我是覺著有幾分不對的。要我說,還是得往姓馮的自身查起。」 

  夏文應了。 

  蘇先生則另有看法。 

  蘇先生道,「軍中生意自然是肥差,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哪怕不打仗,每天軍中,人吃的糧、馬吃的草,這就是不小的數目。商人們自然看得到。不過,商人們喝的是湯,真正的肉輪不到他們吃。」 

  趙長卿出來做了幾年生意,眼界自比在閨中時寬闊許多,道,「大頭孝敬了當官的?」 

  蘇先生微微點頭,「當官的有勢,經商的有錢。沒有硬靠山,如何能得了軍中生意?這西北,向來是西北派官員的地界兒,誰拿大誰拿小,早分好了的。」 

  趙長卿問,「西北派官員?是說在西北當官的人嗎?」 

  蘇先生笑,「是西北籍的大員,譬如,致仕的王尚書,還有致仕的朱家大老爺,官場上講究同鄉、同科、同年、同窗,朝中的黨派多是這樣來的。當然,似陳將軍、徐知府,這當在本地當官的,也得給他們些乾股。不過,他們縱使要沾些油水,或是插手軍中供需的事,也得與西北的官員有個默契,彼此留三分餘地。」 

  趙長卿道,「我就不明白,馮簡怎麼短短六年就能做得這樣大?」 

  蘇先生心下一嘆,「他是遇上了好時機,不然憑他天大的鑽營本領,想在軍糧上分一杯羹也不容易。」 

  好時機? 

  趙長卿有些不明白,蘇先生溫聲道,「七年前,朝中兵部尚書越家被抄沒,連帶著楚家因事獲罪,邊城的知府都換了人,其他的你我雖不知道,可整個西北官場震動是難免的。有名有姓的查了這許多,那些沒名姓的,更不知牽連多少。這就是危機,危難,也是機遇。」 

  趙長卿沉默半晌,「朝中事太遠,何況消息不通,等咱們知道信兒,黃花菜都涼了,不好自朝中事入手。」 

  「你想自藥材入手。」 

  「雖是這樣想的,梨子也去找許大老爺商量。據我所知,許大老爺雖能往軍中供應藥材,量也不是很大。前年許渙得罪了林姐姐,林姐姐很是惱怒,去將軍府走動,許家藥草的供應量被削減了一部分,在諸多藥商中只能算中等的。」趙長卿道,「若我是馮簡,軍糧生意要打點、要還利錢,哪怕不賺錢,只要不虧錢,都是願意做的。如今他這高利的名聲已出去了,聽說多的是人上趕著借給他錢。他只要現銀在手,哪怕得不到軍中藥材生意的許可,但若是大把銀子把持了藥草做莊家,豈不仍是要看他的臉色?」 

  蘇先生想了想,道,「長卿,有沒有想過與銀號聯手?」 

  銀號? 

  趙長卿做生意,對銀號並不陌生。尋常在銀號存錢,每年都要有保管費,銀號開出銀票,帶在身上很是方便。銀號在府城或是極繁華的地方才有,若是尋常人做遠道生意,有大宗銀錢來往,經銀號非常便宜,只是收費貴了些。 

  趙長卿道,「我有些錢存在銀號,每年付的保管費也有十幾兩。他們那裡的管事勸我,可以把錢借給他們做生意,這樣不需保管費,每年還能多少得一些利錢,只是沒多少。我只拿出一半借他們做生意,兩相抵消,正好不必保管費了。」 

  蘇先生溫聲道,「銀號沒你想的這樣簡單,你想一想,許多有錢人,都會在他們那裡存錢。或者大宗的貿易銀錢兌換,人們也喜歡在銀號,雖要給他們一點錢,關鍵是省事。尋常百姓家無餘糧,自然用不到銀號。凡是用銀號的,皆是有錢人。你有沒有想過,這將是何等巨大的一筆銀錢。」 

  趙長卿原本沒想過這件事,蘇先生一提,趙長卿也驚了一驚,咋舌,「難以想像。」 

  蘇先生輕笑,「別覺著銀子多就難以想像,最難以想像是,朝廷也坐視有銀號的存在。據說在先帝年間,國庫艱難的時候,都向銀號借過銀子,你信不信?」 

  趙長卿不解,問,「銀號有錢這不稀奇,先生怎麼說朝廷坐視有銀號存在?」 

  蘇先生不說銀號,反說起馮簡來,道,「馮簡哪怕一時得意,終不是什麼大人物。別的不說,他往各家以高利借貸,這已是險而又險的手段了。一個人借錢,起初肯定是往相近的親戚朋友的借。可是,馮簡做生意要本錢,必是越借越大,借的範圍便廣了,往各官員、鄉坤、大戶那裡借,因有高利,人們自然樂得相借。馮簡高利借貸,無非有三個結果,一是生意失敗,不必說,他還不了錢,這些人就得要了他的命。二則,他生意做大,可是,這軍糧生意雖大,首先,他的本錢多是借來的,除了利錢、打點的銀子,他要干多久才能攢夠本錢。只要他攢不夠本錢,這些事終究是為別人做嫁。馮簡是個有野心的人,糧草生意尚不滿足,又想插手藥草生意。他很可能還做一件事,邊城裡官員、大戶、鄉紳都是有數的,這些人借完了,他就該往尋常之家高利借錢了。一旦他往尋常人家借錢,他就危險了。如果一個人借了整個邊城的錢,做著邊城最大的生意,他就是挾持了邊城,不說別的,御史一本奏章,朝廷必不容他!」 

  趙長卿機敏非常,問,「其實馮簡哪怕有錢,我也不信他能比銀號更有錢。照先生的意思,銀號必是有大靠山的。」 

  蘇先生笑而不語,趙長卿思量片刻,低聲道,「莫不是也不是西北派的官員做其後盾。」 

  蘇先生笑,「只怕不只是西北派有官員。銀號能這樣長長久久的開著,朝廷亦不取締,自有他的道理。要我說,銀號比馮簡那種到處高利借銀子可安穩的多。」 

  趙長卿問,「我們能想到銀號,馮簡也不是傻瓜,如何想不到?」 

  蘇先生撫弄著手中藍皮線裝書本,溫聲道,「馮簡出身尋常,當初拿什麼去跟銀號借錢?待他做大,那些高利借的銀子,已經借了,不是他想還就能還的。馮簡是個聰明人,只是太年輕,做小的時候,他能做主。待做大了,他恐怕自己都做不了自己的主。」 

  這世上,有幾人能把握自己的人生。 

  馮簡不可怕,蘇先生甚至覺著,等二十年,馮簡在或不在都得兩說。可是,馮簡又太危險,不可不防,亦不能不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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