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夏玉掖揄母親道,「天底下沒有比母親更疼媳婦的婆婆了,如今張嘴就是你嫂子如何如何。」
夏太太心中酸澀難主。其實,夏太太嘴上不說,心裡同夏老太太想的是一樣的,想著趙長卿這兩年多都沒身孕,約摸是身子不易受孕的緣故。可趙長卿說太醫都診過,趙長卿身子是沒問題的,那有問題的是哪個?夏太太一想到這事,就很為長子傷感,又覺著對不住趙長卿,對趙長卿自然更加親熱和氣。好在媳婦是個忠貞的,與兒子情分亦佳,待日後次子有了兒子,若他們願意,過繼一個也是好的,並不是外人。想通這一點,夏太太心下稍安,笑摟了女兒在懷裡道,「說這話可見沒良心,你嫂子難道不疼你,給了你多少好東西。你別都糟蹋了,好生存著。」
「我知道。」夏玉抱怨道,「蓮姐姐天天去我那裡,不是說她少這個,就是說她缺那個,我只好裝聽不見。」
「這就對了。」夏太太叮囑女兒道,「咱不是那小氣吝嗇的,可也不能什麼都給了人。」關鍵是你給,人家不一定感激,反覺著這是理所當然。
夏老太太一時間也安靜下來,連趙長卿給夏玉請女先生的事都沒說什麼。
夏太太人前人後的贊趙長卿,「再沒有這樣疼小姑子的嫂子了,我都沒想到的事,媳婦便料理周全了。」還很大方的對夏姑媽道,「若是蓮姐兒喜歡,一道跟玉姐兒念書,小姐妹還做個伴兒。」那位庄先生聽說在帝都小有名聲,媳婦出大價錢請的,每餐都要兩葷兩素精緻小菜,還得有小丫環服侍。
當然,跟蘇先生不能比,蘇先生是探花之母,先前是在邊城,如今是再不會出門給誰家做女先生的。
蘇先生在準備聘禮,趙長卿過去幫忙。
蘇白已經去戚家給戚家女眷相過,憑蘇白的相貌人品,長眼的都樂意,兩家已換了庚帖,算了吉日,定親就在六月初。只是丈母娘戚三太太又有些擔心,跟丈夫道,「忒俊。」
戚侍郎道,「也就是你們婦人,只看個模樣,繡花枕頭好看,有什麼用?一肚子的草包。你瞧瞧探花的錦繡文章,才知道什麼叫滿腹才學。」
戚三太太道,「我看不懂錦繡文章,你也不必叫我看。」頓一頓,悄悄問丈夫,「女婿在外頭,不是那等風流人物吧?」長得歪瓜劣棗的不入人目,這不成。可人長得忒好,也叫人不大放心。俄的天哪,以往戚三太太沒見過蘇白,這頭一遭見,也怪蘇白臭美,特意打扮了一番。他就是不打扮,站人堆里也是鶴立雞群,何況打扮之後,那真是蓬篳生輝。整個人就彷彿會發光一般,隨便一站便是眾人矚目的焦點哪。戚三太太原想著,眉清目秀就很滿意,不料蘇女婿俊的驚天動地,戚三太太這心裡就犯猶豫了。
戚侍郎道,「你不是說女婿家裡連個通房都沒有么?」
「我是說外頭。」戚三太太強調。
戚侍郎這才明白老妻的意思,道,「我能給閨女尋那種不靠譜的女婿么?就是生得風流些,為人並不風流。」
夫妻多年,戚三太太想著,丈夫定是打聽過了,笑,「那就好那就好,蘇先生也是個極明理的人。」
戚侍郎無奈,「你這是怎麼了,庚帖都換了,眼瞅著蘇家就要來下聘,你倒說這些有的沒的。」
「我也不知道,就是這心裡總是亂糟糟的。」
戚侍郎想著,這兩年老妻的脾氣一日不比一日,御醫看了也沒毛病,只是要喝些寧氣靜神的湯藥。好在也是做祖母的年紀了,家裡晚輩哄著,便是戚侍郎也讓著些。戚侍郎道,「跟你說件事,你這心裡就不亂了。」
「什麼事?」
「唉,要不是咱家下手快,蘇家這門親事,還險些被人劫和哪。」
「誰?」戚三太太一顆老心頓時不亂了,問,「誰家還能劫了咱家的和?」戚三太太說這話完全是出於自信,儘管家裡不是國公府嫡支,可丈夫是三品大員,高官實差。蘇白雖是探花出身,他們戚家在帝都也是難得的好人家了。
戚侍郎道,「永安侯也瞧上蘇探花了,慢咱家一步而已。」
「他家大姑娘原是想說給宋侯爺次子的,看來這親事是沒成。」聽說是永安侯府,戚三太太還是擔了一下心,道,「幸而咱們說的早。」
戚侍郎道,「由此亦可看出蘇家是守信之人。」永安侯府是有爵之家,永安侯本人也非面瓜,真要比的話,戚侍郎並不是很有自信。
戚三太太挑眉,「莫不是永安侯府還託人與蘇先生提過了?」
戚侍郎笑,「打聽女婿的不知凡幾,也有幾家不錯的人家。蘇先生見過咱們姑姐兒后都婉拒了,並未挑貧撿富,再做別家打算。你就放心吧,我看蘇家人人品都不錯。」挑女婿,女婿有本事當然重要,但,人品更重要。尤其前幾年吳氏兄弟之事後,帝都豪門結親當真的是慎之又慎,免得如宋侯爺一般,玩兒了一輩子鷹,被鷹啄了眼,給長女挑了個反賊做女婿。當然,運道來了擋都擋不住,宋侯爺本身就是個傳奇人物,更要命的事,人家還生了個傳奇的閨女。故此,遇著反賊也能毫髮無損,之後幾年,宋家更是青雲之上,那位曾與反賊定親的宋大姑娘直接正位中宮,每月初一十五,全帝都夠品級的命婦都要去鳳儀宮給皇後娘娘請安。
戚侍郎深有自知知明,他是沒宋侯爺的本事的,他閨女自然也比不上宋皇后。人宋家被啄了眼能挺過來,他可不認為自己有那樣好的運道。所以,給閨女擇女婿之事上,戚侍郎極為慎重,已經細細查過蘇家。蘇家的確身家清白,十幾年在邊城趙家做女先生,就是蘇先生本人,自品行上而言,亦多有令人敬佩之處。那趙家,祖祖輩輩都是邊城人,趙安人就是蘇先生的學生。趙安人嫁的蜀中夏家,夏文是今科進士,已被選入翰林。
一樣樣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戚侍郎才敢把閨女說給蘇家。
戚侍郎問,「閨女嫁妝預備的如何了?」
戚三太太笑,「這個你放心,都是打她小時候就開始攢的,蘇家已經把屋子收拾出來了,差人去瞧過了,極寬敞的院子,量了尺寸,這就解材打傢俱。還有綢緞布匹、胭脂水粉、藥材香料這些東西要現成預備的,我已命管事去採買了。再者,時興的首飾再給姑姐兒打幾樣。」
戚侍郎只是一聽便罷,點點頭,「多跟姑姐兒說,嫁過去一定得對蘇先生孝敬,女婿是個孝順人。」
「這我能不知,早跟她說過了。」戚三太太念叨,「定親禮穿的大衣裳已經做好了,不知蘇家會請誰來下定?」蘇探花本身是沒的挑,就是蘇先生,戚三太太也很合得來,只是一樣,蘇家本身實在單薄了些。世上的事,何嘗十全十美過。不必人開勸,戚三太太一笑,也覺著自己太求全了。
蘇家請的人,倒不是外人,只是有些出乎人們的意料之外——鄭御史太太。
干這事的先要是個全福人,意思是父母兒女俱全之人,尤其,沒女兒可以,是一定要有兒子的。鄭太太受邀,心裡也很樂意,畢竟與蘇先生是邊城舊相識,這又是大喜事。
鄭太太特意做了身新衣衫,鄭妙穎、趙長卿、夏太太,還有袁氏都一道去了。
其實儀式很簡單,無非是兩家交換婚書,再由鄭太太這個全福人給戚姑娘插戴一二首飾便好。時人對聘禮頗多講究,首先一項就是聘金,這倒也沒有嚴格的規定,多有多給,少有少給罷了。但是,一般來說,男方給多少聘禮,女方會加一倍來陪嫁。像蘇先生忖度著,戚家不會超過萬兩陪嫁,聘金便預備了2888兩,另外頭面首飾四套,一套金的,一套寶石的,一套白玉的,一套翡翠的。這是最值錢的東西,聘金首飾加起來算算也有五千兩。另外茶酒、聘餅、海味、三牲、魚、椰子、生果、四色糖、芝麻、帖盒,香炮、斗二米、綢緞等,也色|色都是高檔貨。
即使猜度蘇家有些家資的戚三太太,見到這份聘禮也深覺不薄了,蘇家剛置了宅院,實未料到能再拿出這般豐厚的彩禮來。雖然對蘇家沒有太多期望,但有這樣一份存厚彩禮,戚三太太意外之喜,覺著自己在族人親戚面前更能揚眉吐氣了。
還有,這全福人找的也夠體面,正三品的左都御史太太。因鄭御史是出了名的鐵面,交好的人家寥寥無幾,鄭太太還是頭一遭做全福人。可就因這樣,戚三太太覺著,蘇家肯定跟鄭家關係還不錯,所以方能請了鐵面無私的鄭大人的太太來當全福人。
當然,下聘的大日子,蘇白這准女婿自然得到。不過,他的主要任務在前頭陪著老丈人舅兄族人親戚們吃酒。戚家人口眾多,而且戚侍郎在族內頗有地位,戚國公都來打了個轉兒,瞧著族弟這女婿選得不賴,跟他的眼光有的一拼了。這話幸而沒叫戚夫人聽到,若聽到,真能啐丈夫一臉。宋嘉讓帶著老婆孩子音訊全無的幾年,戚夫人可是沒少埋怨。
蘇白自幼在邊城長大,很沾了些邊城男人的豪爽之氣,儘管酒量有限,也是來一個干一個。幸而,他事前有所準備,先喝了一碗解酒的湯藥,結果,人算不如天算,戚家那一老群族人,就甭提了,饒是蘇白有所準備,也給喝躺了。戚家人哭笑不得的尋了屋子安置女婿,還安排了妥當的侍女在屋裡伺候。
所以,定親在蘇白的印象中是相當簡單的一件事,他先是喝酒,后在老丈人家睡了一覺,親就定好了。
戚三太太頗是慈愛的看著他,叫人拿了酸酸甜甜的醒酒湯給他喝,慈眉善目地,「再吃兩塊點心,我聽說你都沒怎麼吃菜。你大哥他們也是馬虎,叫你空著肚子喝酒,好些沒?肚子里可難受?」
蘇白生得貴公子一般,念書也好,實則沒受過什麼貴公子教育,他自小由他媽玩耍著長大,就是親近的兄弟們,趙長寧是個實誠的,除此之外,真沒幾個實誠人,就是貌似憨厚的梨果,也是一肚子老主意。故此,蘇白也就是生了個貴公子的相貌,他的內里跟貴公子完全無關。只見他死不要臉的以二十歲高齡露出羞羞一笑,聲音中透出溫雅清澈,「不怪大哥,這樣大喜的日子,有親戚們敬酒,怎麼能不喝呢?帝都杯子還小,在我們邊城,都是拿碗敬,就是,我這酒量還沒練太好。」說著,他又羞羞了一回。
這般俊美的少年,對著你這般羞羞一笑,戚三太太體內的母性因子咻的沸騰起來,心裡對蘇女婿簡直愛得了不得,先前那些心煩啊氣躁啊之類的毛病,均被蘇女婿這羞羞一笑不藥而癒。
蘇白就這樣吃點心喝茶,順便羞羞的陪著丈夫娘,到了時間便帶著女方的禮物同鄭太太等人回了家。
鄭太太母女、夏太太趙長卿婆媳,連帶著袁氏,都是做為男方的親戚去的,不然蘇家這邊實在太冷落了,面子上也不好看。蘇先生吩咐丫環上茶,看蘇白喝得臉紅撲撲的模樣,笑問,「戚家可還熱鬧?」
蘇白笑,「喝酒喝得我都暈了,滿院子都是親戚族人。」
夏文過來人有經驗,笑,「你可得好好練一練,這才是定親,待得成親,更得從早上喝到晚上。」定親酒還算稍微矜持些,成親時的喜酒可不一樣,那真是拉著死灌,多少人成親當晚都洞不了房的。
蘇白陪著說了兩句話,謝過鄭太太幾位女性長輩,就請夏文等人去他院里說話了,女眷們仍然在蘇先生的院里,鄭太太一樣是做母親的,很細緻的同蘇先生說了定親的情形,將婚書鄭重的遞給蘇先生。蘇先生打開瞧過,面上有一種說不出的神色,良久輕輕的嘆了口氣。
這一嘆,不知為何,直嘆得諸人心裡一酸。
夏太太在路上都說,「蘇先生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趙長卿一笑,並未說話。或者許多人覺著蘇白有了出息,蘇先生便是苦盡甘來。趙長卿卻不這樣想,苦與甘的定義,其實從不在世俗的眼中,只在自己心中。
夏文帶著老娘老婆剛到家,就聽的門房回稟:柳大爺柳**奶來投奔了。
趙長卿想了半日也沒想起夏家還有姓柳的親戚來,夏文夏太太也迷茫著,還是夏文年輕,腦子也快些,一拍腦門,「是楊家表妹與表妹夫來了吧。」
夏太太此方想起來,笑,「瞧我,都忘了,可不是他們。」
夏文與趙長卿解釋,「大姨母家的表妹,還記不記得?」
要說楊家表妹,趙長卿唯一知道的便是先前與夏文定過親,後來被蜀王世子瞧見弄到王府去又被放歸回家的楊家表妹,閨名只與楊貴妃差了一個字,這位楊家表妹芳名楊玉芙。
夏文溫聲道,「去年楊表妹經人說親,嫁給了峨嵋縣一位喪妻的柳舉人。柳舉人因故未來春闈,這是表妹和表妹夫來了。」
趙長卿笑,「偏生不巧,咱們今天出去吃定親酒,豈不是怠慢了表妹與表妹夫。」
夏太太笑,「又不是外人,無妨的。」看得出來對以往的事,心中已無芥蒂。
趙長卿一笑,便不再多說。夫妻兩個一道陪著夏太太去了芭蕉院,趙長卿喚永福過來,問安置楊家夫妻的事。永福稟道,「太太、奶奶不在家,楊**奶見過老太太后,奴婢擅自主張,請楊大爺楊**奶暫且安置在桂香院。」
趙長卿笑,「這就很好。」又與夏太太解釋,「那桂香院本就是預備著或有親戚朋友的過來長住用的。以往未種桂花,是我想著,當初與相公住在小姑媽家裡,院里有棵桂花樹,相公住了大半年,可不就秋闈折桂了么。桂花香氣也好聞,就買了兩株老桂樹種上了。表妹夫是個讀書人,豈不正好住那院子?」
夏太太笑,「很是。」與兒子媳婦道,「你們先去換衣裳吧,略歇一歇就過來。一會兒請他們夫妻過來說說話,你們也見見。」
兩人便回了房。
趙長卿不禁問夏文,「表妹夫既是舉人,怎麼今年沒參加春闈呢?」
夏文道,「我回家聽母親說,表妹原是去嫁到峨嵋縣楊家的小姑媽家散心,峨嵋那裡都是山,表妹隨著楊家小姑媽去山上上香,遇著的表妹夫。那會兒表妹夫正準備來帝都以備春闈,到廟裡是為了求前程祈福,誰知不小心就摔斷了腿,實在不能起身,就誤了一科。科場失意,情場得意,倒是促成了一段姻緣。」
趙長卿心說,看來這位楊表妹的姻緣都來自於偶遇啊。
趙長卿接著道,「我說這話可沒別的意思,我是想著,先前咱們剛回蜀中時,太太心下還是放不開表妹的事的。」
夏文嘆,亦是無奈,「都是親戚,能有什麼法子?姨媽那人,天生就是一等勢利之心。可是還有表兄表妹,另外舅舅外祖母他們勸著說和著……稀里糊塗的過吧。」誰家沒幾門子糟心親戚。
趙長卿拈一枚香片塞他嘴裡,笑,「含著去去嘴裡的酒氣,別熏著表妹夫。」
夏文有些酒意,握著趙長卿一隻手,伏在她嫩白的耳際低語問,「我臭嗎?臭嗎?」
「大白天的……」趙長卿微微推開夏文,嗔道,「阿文定親,你怎麼也喝這許多?」
「我的天哪,你是沒瞧見戚家那一大群族人親戚,阿白去前還喝了醒酒的湯藥,我們幫他擋酒,他還給喝地上去了。他一倒,戚家人倒是心疼女婿,立刻抬屋裡睡了,還有丫環服侍。我們這沒倒地的,就在外頭接著喝唄。」夏文念叨,「騰表哥跟阿慶喝的都不少,還有阿唐、三郎他們,去的時候騎馬,出來時差人雇的車轎,恐怕是醉馬都上不去了。」
趙長卿聽得直樂,夫妻兩個廝磨片刻,因知道要去見親戚,收拾好了忙去夏太太的院里。
夏玉已經來了,正跟母親打聽定親禮上的事,見著兄嫂起身問好。夏玉笑,「母親嫂子們走沒多久,表姐他們就來了。嫂子,你這還是頭一回見表姐吧?」
「是啊。」
趙長卿對楊玉芙是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哪怕到了蜀中,似是機緣不合,她一直沒能見到這位楊姑娘。
今天,是第一次。
趙長卿覺著,能被蜀王世子直接弄到蜀王府去,楊姑娘定非等閑相貌。當真正見到楊玉芙,趙長卿對她的相貌有些微微失望,卻又對她被蜀王世子一眼相中的事感到情理之中。
憑心而論,楊玉芙的相貌稱不上絕色,但,她身上那種特有的,極為濃郁的,女人的恬靜溫婉的氣質,讓她看起來如同一彎月光下的融融春水。
除了自己的相貌,許多女人對女人的美貌其實是有敵意的。可楊玉芙這種美,讓女人都喜歡。
這真是個美人,趙長卿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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