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4 章
自從昭文帝帶宋皇后祭過文睿太后陵,朝臣一瞬間失聲,啞巴了。
如果這時候他們還不明白昭文帝的心意,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夏文不屬於大多數朝臣的反應,他嘴上不說,心裡是高呼聖明的。不只是因為他與宋家走的親近,夏文是真心覺著昭文帝此舉甚是英明。那些大道理暫可不提,如今明擺著太子年幼,若昭文帝真有個好歹,內閣輔政是其一,但,若將權力悉數下放到內閣,也就等於將皇權付諸閣臣的良心。遇著周公,他會將皇權交還,遇著王莽,那就得兩說。
而且,閣臣畢竟是外人。
一件至尊之物,外人替你保管,與你母親替你保管,哪個更可靠?
昭文帝半點不糊塗。
接下來的事,更印證了這位君主的英明。
昭文帝信任宋皇后,他信任宋皇后的人品,信任宋皇後身為母親的良心。但是,昭文帝也不會完全信任誰。譬如昭文帝自己,他以前倒是很信任他親娘方太后,結果,方太后是個可以媲美鄭莊公母親的人物,種種事迹,昭文帝根本不想再回想。
昭文帝帶宋皇后祭過文睿太后陵,也沒忘記安撫內閣,他賜了一卷《周公傳》給內閣首輔彭相。
彭相感動的老淚直流,進宮與昭文帝說了不少私密話。
多年君臣,能說的話便多,尤其,一些別人不能說的話,彭相是可以說的。彭相道,「太後娘娘畢竟是陛下生母,臣聽說太后想來探望陛下。」
昭文帝淡淡道,「朕身子不好,太後身子也不結實,見了不過彼此傷心,倒不若不見。」
彭相勸道,「陛下……」
「師傅啊……朕累了。」昭文帝忽然喚了這一聲,彭相險些流下淚來,他年輕時被先帝指給當時的三皇子如今的陛下為師,師徒兩人一路經過多少風雨,君臣這一輩子,感情非比尋常。彭相眼眶發燙,道,「陛下不想見,不見亦無妨。」
昭文帝躺在榻中,形容難掩憔悴,神色仍是清明,道,「擬一道旨意,待皇子就藩時,允諸皇子生母養母一併就藩,以便諸皇子膝下盡孝。」
「是。」
「方諒還在嗎?」
昭文帝陡然提及方諒,幸而彭相當朝首輔的腦子,反應迅疾才想起方諒是誰。此人是昭文帝舅家表侄,當然,方諒還有另一個身份,他是宋皇后的元配丈夫,雖然兩人未有夫妻生活,但當時還是方太后賜婚,宋皇后曾三媒六聘進了方家門的。後來,宋嘉讓出事,亦是方諒在宋嘉讓酒中下了葯。方諒自身禍事亦自此起,自己是個草包,還一徑找死,宋家可不是好惹的。最終,方諒被判三千里發配,無旨不得回帝都。
彭相身為當朝相輔,著實沒精力關注一個發配三千里的囚犯。彭相道,「老臣下去查一查,怕要費些工夫。」
昭文帝道,「查不必查,擬旨,賜他一死。」
「是。」
「擬旨西北陳靖,嚴守西平關。」
「擬旨方國公,留意南越動靜。」
「擬旨遼東總督,北涼……」
……
最後,昭文帝道,「師傅輔佐朕多年,將來,師傅像輔佐朕一樣輔佐太子。」
彭相深深叩首,「陛下恩重,臣百死不能相報。」
昭文帝至死未與方太后相見,且死之前,昭文帝命監察司將前承恩公家族族誅,方太后得知此事後,躺床上徹底起不起來了。
方家出事的消息,還是景惠長公主告訴方太后的。方太后受此刺激,病情加劇,景淑長公主直嘆氣,說景惠長公主,「你這性子也太直了些。母后本就身子不大妥當,老人家年歲大了,哪裡受得了這些事。若母後有個好歹,叫別人怎麼說你呢。」
景惠長公主素有些噎人的本事,一句話便將景淑長公主噎死,「愛怎麼說怎麼說唄。我不怕人說。」若不為刺激方太后,她還不說呢。
景淑長公主無法,只得道,「要不,妹妹先去歇歇。」她實在沒法子與景惠長公主交流。
景惠長公主道,「我不去,這是表孝心的時候,我去了肯定有人說我對太後娘娘不孝。」
景淑長公主被噎得無法,目視兒媳婦兼公主侄女端祥公主,端祥公主倒是有意想幫襯婆婆兼姑媽兩句,只是,她尚未張嘴,景惠長公主對著她意味深長的一笑,端祥公主立刻不敢言語了。
景惠長公主這些年清心修佛,脾氣不比以往,想當年,景惠長公主在帝都貴婦界也是一霸,帝都這些貴夫人、宗室貴女、公主郡主什麼的,沒人敢得罪她,不然你就等著吧。景惠長公主連宋皇后的祖母宋老太太都罵過,當然,那次景惠長公主沒討得什麼便宜。但,景惠長公主就有這樣的本事,宋皇后正位中宮,她立刻與宋皇后化干戈為玉帛,她依舊看不上宋老太太,但很是與宋皇后說得來。就是昭文帝,對景惠長公主也素來優容的。
景惠長公主一笑,端祥公主硬是沒敢開口。
余者在場兩位公主,景賢長公主素來是皇室的透明人,鮮少開口。端睿公主是昭文帝長女,素受寵愛,也說得上話,只是,她與景惠長公主素來親近的。她們不僅僅是姑侄,景惠長公主的生母,先帝元配戚皇后便是出身戚因公府。端睿公主的生母戚貴妃亦是出身戚國公府,彼此輩份不同罷了。再者,端睿公主嫁入戚國公府,這又多一重關係,遠非景淑長公主可比。
就這樣,景惠長公主陰陽怪氣兩句話便令景淑長公主大失顏面。
景淑長公主氣煞。
因方家事,方太后倒地不起。
對於朝臣,他們是極反對監察司這樣迅速張狂血腥霸道的給方家定罪的。他們要上本,他們要發表意見,若在往日,這沒問題。
但,今朝,昭文帝的身子是真的不成了。
蘇神醫日日留於宮內,昭文帝的健康仍是一日日敗壞下去。
昭文帝對林隨道,「聽皇后調譴。」
林隨領命。
昭文帝做的最後一件事,既不是安撫朝臣,亦非軍國大事。他躺在榻間,望著太子與五公主,宋皇后坐在一畔,昭文帝道,「我想了許久,從你有身孕就開始想,想著給咱們的孩子取什麼樣的名字。嘉言,你知道朕的名諱嗎?」嘉言,是宋皇后的名字。
宋皇后溫聲喚他,「穆清。」
昭文帝努力的牽出一抹笑,「朕這個名字,太尋常了……太子的名字,斷不能尋常以視……朕想了這幾年,終於想到一個極好的字……五兒是朕的掌上明珠……她的名字,便叫寶珠吧……你妹妹是明珠,你是美玉,太子的名子,朕想著,單名一個瑜字最合適……」
昭文帝的聲音輕不可聞,宋嘉讓伏在他胸前才能聽得清楚,「嘉言……你說……這名字好嗎?」
說完這一句,昭文帝輕輕的閉上了眼睛。
穆瑜。
木魚?
宋嘉言想說,這名字一點不好,俗氣透了,還有諧音,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兒子是和尚出身呢……宋嘉言想說什麼,眼淚卻忍不住大顆大顆的涌了出來。
東穆朝昭文皇帝二十四年,昭文帝崩於鳳儀宮,皇太子瑜陵前繼位,史稱昭穆皇帝。昭穆帝沖齡登基,內閣輔政,軍國大事裁於景文皇后宋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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