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倉鼠的靈藥⑦
聽到聲音時,許良雙腳已經踩在了屋外。
他轉身看向小十三,抱歉地說:“我不能帶你一起去,不過我明天就回來了。”
小十三想說的根本不是這個,他抬起小手指向常淨,“他!”
剛擠出一個字就覺得胸口一悶,第二個字卡在喉嚨裏停了半拍。
常淨依然笑得春風和煦,看著小十三說:“我明天就送許哥哥回來。”
小十三搖頭,對上常淨的視線,忽然覺得視野有些發虛,就像直麵著下午三四點鍾的太陽,被晃得看不清東西。
但他還是憑感覺看向許良,勉強擠出三個字:“他不是……”
可惜他的話隻有口型沒有聲音,許良沒看仔細,就這麽錯過去了。
常淨把手搭在許良肩上,“走吧。”
許良高興地應了一聲。
小十三覺得腳步發軟,眼皮沉得要命,好像隨時都會睡著,但看到許良跟常淨走了,他還是用力在自己他頭上敲了幾下,強迫自己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常淨加快幾步,把許良帶進了車裏。
司機是一個年輕女孩兒,許良看到她明顯驚訝了一下兒,問:“劉叔呢?”
常淨幫許良扣好安全帶,“回家過節去了。”
車子發動起來,許良就像個等著去生日宴會的小孩兒,興奮地趴在車窗上朝外望。
今天的商業街張燈結彩十分花哨,許良指著對街的兔子燈,“安安靜靜,你看你看——”
常淨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被許良打斷之後微笑看著他問:“你說什麽?”
許良:“花燈。”
常淨看向窗外,朝司機做了個手勢,司機立刻下車把兔子燈買了回來。
常淨把燈交到許良手上,“給你。”
許良得了新鮮玩具,隻顧著擺弄花燈,完全沒注意到小十三正追在車後,拚命地揮手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兔子燈是用宣紙做的,點亮時燈光透過染了顏色的宣紙,在車內投射出漂亮彩光,那種顏色十分溫暖柔和,讓人看著就開始犯困。
許良抱著花燈睡了過去,許久之後,他才從深沉無夢的睡眠中逐漸清醒。
周圍十分安靜,夜風帶著草木的濕氣拂過,甚至能聽到草葉和草葉之間摩擦出的顫音。
這個季節野草已經枯了一半,焦黃的葉尖兒掃過許良的鼻子有些發癢,他打了個噴嚏,睜開了眼睛。
藏藍色的樹影環繞著寶石色的天空,一輪圓滿的明月掛在當空,在許良眼中投下銀白色的倒影。
他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很沉,手腕腳腕都被某種力量鉗製著,無法移動。
聽到身邊有腳步聲經過,許良側頭問道:“這是哪裏?”
“你醒了。”常淨在許良身邊蹲下,抬手拂去沾在他下巴上的草葉,用和緩輕柔的語調說,“時間就快到了。”
許良疑惑地眨了眨眼,隻覺得眼前的常淨和平時不太一樣,月光在他身上覆蓋了一層朦朧的白色,顯得不太真實。
常淨:“有一樣東西,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希望你能把它給我。”
許良傻嗬嗬笑著,幹脆答道:“好啊。”
常淨很少找他要什麽東西,這讓他有些開心。
“謝謝。”常淨緩慢抬手,食指點在許良眉心,“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會因此傷害到你……”
一團白光在眼前浮現,越來越濃,就像震碎了整個蒼穹,令滿天的星光和月輝同時灑向大地。
許良漂浮在如水的白光之中,被某種未知的力量拉扯著,緩慢下沉,仿佛要這樣一直沉到地心。
子時將至。
十二頭地狼從樹林裏現身,圍繞著許良站定。
許良被一團白光托舉著懸浮在空中,身下的岩石上用爪尖兒和碎骨擺著一個古老的圖騰,那是一頭對月長嚎的白狼。
在圖騰的正前方,岩石凸起的位置,立著一頭身形矯健的地狼,跟其他的地狼不同,他渾身雪白,背毛在月色下泛著一層珍珠似的銀光。
他注視著許良,等待著妖氣最強的時刻。
一陣風吹走了天邊的流雲,白色地狼忽然揚起脖頸,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嚎叫,隨著他的聲音,另外十二頭地狼同時動了動尖尖的耳朵,發出回應的長嚎。
孤寂而空曠的聲音在林中回蕩,當聲音停止時,林中的妖氣也逐漸攀到了頂峰。
白色地狼忽然縱身一躍,撲向離自己最近的地狼,尖牙映著月色閃出一道寒光,轉瞬擰斷了他的脖子。
其他地狼安靜地注視著這一幕,神色之中不帶絲毫畏懼,片刻間,白色地狼圍著岩石繞過一圈,親手結束了十二名夥伴的生命。
猩紅的血液從傷口中湧出,匯聚在岩石上,血絲像是有生命的蛛網,纏繞著圖騰,將其變成刺目的鮮紅。
白色地狼幻出人形,衣袍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小十三氣喘籲籲地趕到現場,正看到地狼幻形的樣子,一個名字不經思考衝口而出,“永夜!”
永夜回頭看了小十三一眼,“居然一路跟到這裏,也真是難為你了。”
小十三不太確定自己以前是不是見過永夜,但他十分肯定,這個永夜要對許良不利,不然為什麽要變成常淨的樣子騙他出來,又把他帶到這種地方來呢?
妖精們可以憑著本能分辨出誰是強者,小十三知道自己毫無勝算,但還是拚著不多的勇氣衝向許良,想要把他救走。
永夜左手一揮,一股氣流急掃而過,把小十三震得飛了出去。
“不要逼我殺你。”永夜說著做了個輕推的手勢,小十三就又翻滾著跌出了十幾米,重重撞在一棵樹上。
儀式繼續,鋒利的匕首亮出一道銀光,永夜將自己的左手無名指連根切斷。
手指劃出一道血線落在地上,圖騰忽然爆出一聲巨響,綻出猶如白晝的光芒,與此同時,天地間的妖氣也終於到達了頂峰。
圖騰變成一張白色的大網,瞬間覆蓋了許良全身,永夜修長的手指探到許良頸後,指甲刺破了皮膚。
“許哥哥——!”小十三變回了原形,小小的身子迎著翻滾的妖氣衝撞上來,完全是以卵擊石的架勢。
永夜眉頭微皺,反手將匕首朝小十三扔了過去。
隻聽空氣中傳來一聲悶響,小十三來不及喊疼,就被匕首貫穿身子,釘在了地上。
血液瞬間浸透了淺棕色的絨毛,小十三提著一口氣,掙紮著抬起頭來,看向白光的方向,眼中寫滿了不甘和哀求。
永夜像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小十三奄奄一息地抖著嘴唇,無聲說道:“別,別傷害……許哥哥……”
永夜輕輕閉了下眼睛,同時用指甲挑開了許良頸後的皮肉。
第一滴血滲出皮膚,原本鮮紅的血液遇上白色的妖氣竟然瞬間變成了紫色。
緊接著,以許良為中心的區域內炸開了一聲悶雷般的響聲,紫色和白色兩種妖氣纏繞相撞,鼓蕩出激烈的氣流,勁風如刃,在永夜皮膚上割出一道道傷痕。
永夜眉頭緊鎖,眼底滲出一絲血色,把全身的妖力傾注在掌心之中。
白光猛地一炸,終於以輕微的優勢取得了主導權,順著傷口侵入許良體內,追逐著紫色的妖氣,將它們盡數封鎖在傷口下方。
片刻後,一顆透明的水滴從傷口中逐漸浮出,永夜金色的瞳孔驟然收縮,五指合攏,把水滴納入掌中。
水滴並不是液體,而是一種透明的晶石,從古至今,它有過許多種別稱,在永夜生活的年代,他們稱其為“無明水”。
很少有人知道無明水的來曆,但資曆再淺的妖精都聽說過,無明水能讓妖精起死回生。
永夜手中這顆晶瑩剔透的“水滴”也許是世界上最後的無明水了,為了得到它,永夜在許良身邊潛伏了很久。
他曾借助小十三的力量接近許良,又在他頸後種了用以削弱無明水力量的妖咒,然後在妖氣最強的今天,把他騙到了自己預先準備好的地點。
他為了得到無明水做了很多壞事,說了很多謊話,但有一句話卻是出自真心,那就是不希望傷害許良。
不為別的,隻因為許良是許家後人,而且是這一代僅有的一個後人。
不過看來,這個希望要落空了。
永夜最後看了一眼許良,收拾好夥伴的遺體,走到小十三身邊,輕輕歎了口氣。
同一時間,報恩管理處的鐵門打開,剛剛出了外勤的管理員們終於回了老窩,他們忙了整晚,這會兒都沒心思工作,隻想放鬆一下兒。
他們調出監控錄像,想看看小十三今晚有什麽活動,很快卻發現情況不對。
攝像頭對著一個髒兮兮的排水井,保持了五分鍾都沒有變化,顯然不可能是小十三趴在那裏,而是機器掉了。
管理員們抱著一顆八卦之心調出之前的錄像,畫麵一直搖搖晃晃的,小十三在跑,而且跑得很急。
廖揚端了茶缸過來,問:“看什麽呢這麽熱鬧?”
胡小飛:“組長,耗子把攝像頭弄掉了,怎麽辦啊?”
“攝像頭掉了不出奇,難道耳機也一起掉了?”
胡小飛恍然大悟,開了對講聯係小十三,但幾分鍾過去了,對方卻沒有一點兒反應。
廖揚自言自語道:“不會是得罪了常淨被捏死了吧……”他撥開圍在旁邊的同事,調出更多錄像。
片刻後,他點了暫停,看著出現在許良門外的常淨,忽然皺緊了眉頭。
胡小飛:“組長?”
廖揚:“不好,許良可能被綁架了。”
夜晚的空氣很涼,許良卻覺得很熱,每一次呼吸都似乎有一道火舌從肺裏竄過,胸口被反複灼燒著,疼得難以形容。
許良想要睜眼,卻怎麽都醒不過來。
迷蒙中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周圍傳來“嗒嗒嗒”的腳步聲,“沙沙沙”的抓撓聲,以及“誇誇誇”的怪異咳嗽。
黑暗中藏匿著幾十雙圓溜溜的眼睛,點點目光像螢火蟲把許良圍在中央。
眾妖用眼神互相盤問:你有證嗎?
然後集體保持沉默。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妖精們的壓力越來越大,貓妖開始撓樹皮,鼠妖開始嗑鬆子,狐妖開始講笑話……
這時不知哪隻妖精念了一句“許哥哥快死了”,引得一眾小妖整齊撲到許良身上痛哭流涕。
“你們別吵。”翠綠色的蛇妖盤繞著樹幹,頭朝下吐出信子,湊近許良查探。
片刻後,他滑落在地,幻出少年模樣,搖搖晃晃地走到許良身邊,笨拙地解開他的衣扣。
“許哥哥中毒了,而且中毒很深,你們誰有解毒靈藥?”
泛著藍光的大蜈蚣從石頭縫裏爬出來,“俺們家有祖傳的解毒-藥,藏在水庫,可是俺們沒有許可證呀……”
眾妖七嘴八舌獻計,蛇妖思考片刻,把任務安排下去。
蜈蚣和貓頭鷹一起去水庫取藥,鼠妖到群裏借許可證,其他妖精有藥的回去找藥,沒藥的原地待命。
眾妖忙作一團,蛇妖回到許良身邊,再次掀開衣襟。
許良胸口有一塊很深的淤痕,呈樹根狀向外擴散,把原本健康的麥色肌膚染成整片整片的紫色,**位處還分布著零星的暗紅色斑點。
蛇妖擅長用毒,但也隻知道這毒相當厲害,完全不知道怎麽化解。
蜈蚣取藥需要兩個小時,還不知拿回來的靈藥是否管用,但許哥哥氣息微弱,好像隨時會死。
一個大膽的念頭在蛇妖心中閃過,他抿了下嘴唇,歪著腦袋摸了摸自己的毒牙。
人類常說以毒攻毒,他是竹葉青,應該可以試試。
蛇妖忐忑地吸了口氣,壯著膽子朝許良的頸動脈咬了下去。
就在毒牙即將刺破皮膚的瞬間,蛇妖忽然覺得背上一涼,接著被一股強勁的力道甩了出去。
後背皮開肉綻,甩出的鮮血濺了滿地,蛇妖登時被打回原形,縮進草叢不敢動彈。
常淨無暇顧及蛇妖,汗淋淋地跑到許良身邊,想檢查他的傷口,卻看到了那片觸目驚心的淤痕——紫黑色十分濃鬱,幾乎要穿透皮膚滲出毒汁。
這畫麵讓常淨隱約記起了什麽,卻又覺得十分模糊。
這時蛇妖發出微弱而痛苦的嘶聲,常淨正又急又氣,馬上把矛頭對準了蛇妖。
他抓住蛇妖扔在地上,撿起一塊兒尖銳的石頭,二話不說朝七寸刺去。
手腕卻被另一隻手抓住,被迫停在了半空。
許良掙紮著坐起,製止了常淨的動作。
常淨回頭:“傻良?”
許良搖頭,“不是他。”
隨著這個動作,他耳中滲出了黑色的膿血。
常淨用手沾了些膿血放在鼻下聞聞,臉色當即更加難看,“到底怎麽回事兒?我不是讓你別出門嗎!你丫怎麽就是不聽話呢!綁架你的妖精呢?跑哪兒去了?”
許良不動也不說話,隻是久久打量著常淨。
他不知道自己體內曾經存在著無明水,卻能很清楚地感覺到,身上被取走了某種東西,隨著那東西的消失,某種長久以來壓製著他的力量也隨之消解。
現在他終於徹底打碎了那道厚重的壁壘,拿回了身體的控製權。
常淨見許良已經意識不清,急忙從身上翻出一瓶救急保命的丹藥,“其他的回去再說,你先把藥吃了!”
許良抹了下鼻子,手指立刻粘上腥臭的黑血。
他瞥了一眼藥瓶,“沒用的,我快死了。”
“讓你吃你就吃!”常淨又氣又惱,但就在這種時候,他的直覺反而比平時更加敏銳。
他盯著許良的眼睛,“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
許良笑了一聲,“那不重要。”
常淨忽然按住了許良的手腕。
許良:“怎麽了?”
常淨能清楚感覺到許良身上的妖氣,冷聲道:“你不是許良。”
許良笑了,眼角嘴角開始向外滲血,看起來有些詭異。
常淨:“你到底是誰?”
“誰知道呢。”許良在常淨臉上摸了一把,“常小貓,你還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