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報恩許可證> 第六十六章 青青子衿②⑤

第六十六章 青青子衿②⑤

  池水逐漸平靜下來。


  子衿的手指點在水麵,畫著螺旋線向外繞圈。


  微光中,水麵映出他記憶中的場景。


  子衿說:“那年春天很冷。”


  山坡上一片桃林,最老的桃樹長在最陡峭的位置。


  狹窄的通道一直延伸到老桃樹下方,末端是一個平整舒適的地洞,本來是地鼠的老窩,幾年前被子衿占了,現在洞穴裏充滿了蛇類特有的腥味兒,別說地鼠,任何嗅覺正常的小動物都不會輕易靠近這裏。


  子衿已經結束了冬眠,但天氣太冷,他依然渾身僵硬,隻能繼續縮在洞裏。


  洞穴距離地麵很遠,但連日暴雨,子衿還是聞到了雨水的氣息。


  春雨過後天氣就會回暖。


  即使做了妖精,蛇也逃不過本能,天一涼就犯懶,看見地洞就想往裏鑽。


  同山的喜鵲妖總勸他改改習性,好歹是附近幾座山裏最粗長的妖精,而且有越來越粗的趨勢,照這樣發展下去,占山為王指日可待,一言不合就鑽地洞像什麽樣子,學不會正確裝逼怎麽讓那些狐鼠鳥兔聽你指揮?

  每當這種時候,子衿總能無中生有似的在附近找出一條豆蟲,肥嫩多汁的那種。


  蛇尾卷著它往天上一拋,喜鵲就光速飛走叼蟲去了。


  子衿盤在樹上慢悠悠說:確實應該改改習性。


  經過了那麽長時間,子衿已經不是那條幾乎被凍死的小蛇了,以他現在的能力,強行讓身體暖和過來也不是不行,但妖精們命長,總有顆逆來順受的心,變暖了出去也還是要受凍,還不如直接縮在這裏挺屍。


  那時候妖精們比現在迷信,尤其他這種深山裏的妖精,都以為要渡劫之後才能開始幻形。


  一般妖精幻形首選變人,不過子衿和人接觸不多,也沒什麽興趣,等到渡劫之後,他想先變雙翅膀,但不能像喜鵲那麽柔弱,要一對很大很有力的翅膀,最好不要羽毛,要有蛇一樣的鱗片,爪子也要有力,至少像鷹隼那樣。


  許多許多年後,子衿才知道,自己幻想的形象已經被西方人先幻想過了,就是那種英雄傳說中的惡龍。


  妖精渡劫最常見的方式是遭雷劈,不用經過義務教育,基本上所有妖精天生就有這種常識。


  據說,過程一點兒也不疼,因為被劈過的要麽暈了要麽死了,根本沒工夫覺得疼。


  那天,亮到發紅的閃電直劈山頂,結結實實地落在老桃樹上。


  剛抽芽的桃枝瞬間被劈得焦黑,響聲和震動一直延伸到地底,子衿在猶豫,要不要出去看看?


  暴雨衝刷著山坡,土石本來就比平時鬆軟,加上一個閃電劈倒了桃樹,間接造成了山體滑坡。


  泥漿帶著半個山坡的桃樹一起滑向山穀,把子衿也打包帶了下去。


  費了不少功夫,子衿才從泥裏鑽出。


  冷雨冷風,凍得他想直接縮回土裏悶死算了。


  空氣中有燒焦的味道,子衿認出了自己那棵老桃樹,忽然想到,自己剛剛是不是渡了劫了?


  他憋著一股好奇勁兒爬到樹旁,再要往前,卻發現身子完全僵了。


  子衿異常堅定地覺得,這是渡劫給自己的考驗,挺過去就能變翅膀了。


  於是他什麽妖力都不用,躲在焦黑的樹幹旁邊挺屍。


  雨越下越大,沒多久,他就原地飄了起來,保持著僵硬的姿勢被衝了一段兒,直到撞上什麽才被迫停下。


  他當時頭暈眼花,不知道這個“什麽”到底是什麽,隻是出於本能,他感覺到這個“什麽”是有溫度的,於是本能的力量暫時戰勝了僵硬,子衿腹部用力,沿著“什麽”爬了上去,哪兒暖和就往那兒鑽。


  這個“什麽”的觸感有些奇怪,且帶著一股陌生氣息。


  未知等於危險,但暖和的感覺太誘人了,直到聞到火的味道,子衿才警覺起來,這時他已經被帶進了山洞。


  年輕的人類男子在洞裏生了火堆,把鬥笠蓑衣鎧甲衣服脫了滿地。


  子衿被壓在蓑衣裏層,隻探出個腦袋,打量這個人類。


  山洞裏逐漸溫暖起來,子衿怕火,但暖烘烘的感覺簡直太舒服了,他縮在離火堆最遠的角落裏,隔著一堆衣服取暖,腦子裏還在想著貼在這人身上的時候。


  雨下得天地變色,分不清白天黑夜,程佩軒身上隻留了一層很薄的衣服,靠在火堆邊的土牆上就這麽睡了。


  子衿好奇,把他的衣物行李全部勘察一遍,最後才發現火堆旁支了個小架子,上麵晾著幾張四四方方的東西,看起來輕飄飄的,還透光。


  那東西上麵有個人,但沒有溫度和氣息。


  子衿那會兒對畫畫這種人類活動完全不懂,隻是覺得好玩,盯著那塊布看了又看,忽然冒出個幻化人形的念頭。


  反正也渡了劫了,趁熱打鐵,總要變了試試。


  那幾張畫畫得很細,第一張是樣貌特寫,穿著常服,第二張畫了全身,攜槍披甲。


  第三張比較特別,這人在站在河裏,一絲-不掛。


  子衿還是第一次見到人類裸-體,驚訝地發現這些家夥身上居然沒有鱗片也沒有羽毛,光-溜溜的皮膚就像剛出生的田鼠。


  雖然總聽說要躲著人類,但這個樣子看起來一點兒都不可怕。


  子衿照著畫中的樣子幻出人形,反複調整,最後不確定自己成不成功,還特意跑出去找個水坑照照。


  他站在那裏,上一秒還穿戴整齊,下一秒就把自己變成裸-體。


  反複幾次之後,子衿確定自己幻形成功,得意忘形地跑回洞裏,想試試自己的樣子能不能騙過人類。


  他學著人類的樣子,靠牆坐好,見他手裏拿了根樹棍似的東西,就拿一根沒燒的柴枝照學。


  人類忽然睜開眼睛,手中的“樹棍”一橫,忽然掃向子衿。


  子衿本能地躲開,坐不穩倒在地上,眼看著人類變了臉色。


  他以為自己被識破了,幾乎要變回原形逃走,那人類卻忽然把他壓住,說了句什麽,子衿聽不懂,自然沒什麽反應,隻是傻呆呆地看著那人。


  接下來發生的事完全顛覆了子衿的常識。


  那人俯身壓下來,忽然很用力地舔他嘴唇。


  一開始有些疼,子衿想躲,但被壓著躲不開,而且不習慣人類的身體,後來不疼了,子衿也就不想躲了。


  長長的一吻結束,程佩軒緊緊抱住子衿,“山裏危險!你怎麽來了!”


  片刻後,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忙放開子衿,撲過去收起火堆旁的畫像。


  畫裏的人叫趙遷,兩人一起從軍到現在快五年了,他一直暗戀趙遷,但一直不敢表露心跡。


  把證據收好,程佩軒轉身想要解釋,卻看到子衿茫然站在那裏,用手指觸摸自己的嘴唇,動作就像在回味親吻。


  程佩軒頭腦一熱,把子衿壓到牆上,不管不顧地吻了上去。


  子衿一開始隻覺得新鮮好玩,學著對方的樣子回應,直到被剝光了衣服,壓在地上,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麽。


  身體的反應變得不受控製,有的部位很脹,有的部位很疼,但他全身都在發熱,對麵的人類身體比他更熱,兩人抱在一起十分舒服,他喜歡這種感覺。


  他也喜歡程佩軒專注的樣子,喜歡聽他的聲音,一向單調陰冷的生活好像忽然變得熱鬧起來,讓他一不小心就迷戀其中。


  溫泉水中的畫麵在火堆上定格,能看到後方模糊的人影。


  兩人做了什麽不言而喻。


  子衿抬起手指,“後麵的內容就不給你看了,我跟他在山洞裏待了三天,那時候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你們人類之間的喜歡,隻是很享受跟他歡-愛的感覺,三天後,畫上的那個人來山裏找他,他當時在獵兔子,我就趁機躲了,他見到趙遷的時候,像抱我一樣把他抱住,趙遷叫了他的名字,他很開心地把趙遷背了起來,說你嗓子終於好了,然後……他們一起進了山洞。”


  趙遷找到程佩軒,自然一肚子話說。


  最近河水決堤,幾天前,程佩軒帶隊進山,去救村裏的父老,路上遇到山體滑坡,他救了隊友,結果自己掉進了山穀,好在水潭夠深,撿回一條命來。


  大家都是程佩軒死了,隻有趙遷不死心地冒雨進山找他。


  不過趙遷沒機會說話,程佩軒反複地、吻他,又反複讓他叫自己的名字,有了之前和子衿的誤會,程佩軒以為趙遷和自己兩情相悅,這種時候當然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趙遷本來是走不出這一步的,但經曆過一場生離死別,能看淡的都看淡了,也下了在一起的決心。


  子衿:“他們兩個在山洞裏待到雨停才走,我當時好奇,就跟他們一起去了外麵的世界,學了人類的語言,慢慢懂了一些事情,也理解了那兩個人之間的感情……中間有好多年,我都隻是在他身邊跟著。”


  戰事起時,程佩軒領軍出征,戰場最凶險時,子衿也一直像影子一樣在他身邊跟著。


  敵軍將領手中重劍直劈過來,程佩軒無力躲閃,這時子衿現身,用趙遷的樣子,替他擋了一劍,也為此受了很重的傷,被帶回營地之後,很快就堅持不住變回原形走了。


  戰場混亂,程佩軒半個月後才再見到趙遷。


  子衿:“很久以後,那兩個人一起走了,一輩子無兒無女,趙遷在戰場受傷,不到四十就過世了,而你……而他,他一直活到六十,最後幾年身體很差,而且認不出人來,我經常現身陪他說話,用的都是別人的樣子……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許良籲一口氣,“完了?”


  這話隻是下意識一問,子衿也隻是嗯了一聲。


  其實故事沒完,在程佩軒去世之後,子衿守著他的屍骨過了上百年,中間還因為墓碑被毀而殺了一隊山賊。


  而之所以要做到這個地步,隻是因為程佩軒死前的幾句話。


  院子裏的桃花就要謝了,程佩軒坐在廊下,氣息越來越弱。


  熬得過暖冬熬不過寒春,子衿知道他要走了,幻出人形過去見他。


  程佩軒看了他許久,笑著說:“我老了,但你還像以前一樣。”


  他拉著子衿的手,給了他那幾張畫像。


  畫像勾起的回憶像拚圖的最後一塊,拚起了幾十年裏的感情,直到那一刻,子衿才真的懂了。


  他離開浴池,取了個透明的匣子回來,當著許良的麵打開。


  布料上的顏色遇到空氣,迅速幹裂脫落,就像子衿離開的身影,消失在逐漸變亮的天色之中。


  “來生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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