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鬼殺人
皇甫南山無論如何也不同意紅衣少女從此跟著他。一來他孤身行走江湖多年，猝然身邊多了個女子，很不習慣；二來，少女是鬼物，他曾在不少典籍裏看到鬼物氣、令人致死的案例，這些案例的真實性雖早已無從考證，但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是，紅衣少女來曆不明，接近他必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留她在身邊，恐留下隱患。
南山以前兩個理由予以婉拒，不料紅衣女重蹈覆轍，先變成美女勾引他，又幻化成鬼怪嚇唬他。直到兩策均告失敗後，她又如孩子般嗚嗚大哭起來。
正在南山哭笑不得的時候，一聲淒厲的驚叫撕裂了寂靜的夜空，也將紅衣少女的哭聲打斷。南山下意識想到白日客棧裏聽到的那個關於歐陽縣令的故事，當即衝出廟宇，循聲追去。聲音傳出的地方似乎是昌禾廟西麵的一處居民區。
根據傳言，安易城裏最近幾夜隻有歐陽大人的聲音在唬人，可今夜與往夜大為不同，繼尖叫聲後不久，附近竟又此起彼伏地響起數聲驚叫。呼喊的內容各不相同，但核心意思一致——“鬼殺人了！”
南山很快趕到了事發地，看到眼前這一幕後，頓時呆在當場。
那是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屋內的燭火不知何故忽然熄滅。借著晦暗的月色，南山看到一個衣衫不整的女人哭喊著從屋裏跑出。而在她懷裏，兩個被保護的孩子正眼巴巴瞅著屋裏，目光中雖流露出恐懼，但依然勇敢地喊著“爹”。
孩子的呼喚讓皇甫南山有一瞬的失神。他的思緒下意識飄回到長安那座雄偉瑰麗的宮殿，想起宮殿裏那道威武肅然的身影。然而隻一刹那，他飽含思念的思緒便被一婦人牽衣頓足的哀求拉回了現實——“少俠，求求您救救我丈夫，救救這兩孩子的父親！”這一哀求，混在屋內陰森與淒厲的怪異聲響裏，聽來格外刺耳。
皇甫南山此時尚不清楚這裏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麽，不及多問便點頭答應。正要相救，不料遠處樹上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伴隨幾聲撇嘴——“你不行，別送死！”聲音很低，仿佛就是說給他一人聽的，南山回頭便看到悠閑坐在樹上，正晃著兩條腿的紅衣少女！
南山冷冷瞥了她一眼後，拔劍衝向屋內。剛到門口，裏麵忽有什麽東西迎麵飛來。南山揮劍撥開，一灘液體潑灑在地上，餘光一掃，心頭不由一震——竟然是血！
屋內原有時斷時續的叫喊聲，此時聲音竟漸漸衰弱，最終被一聲宛如來自地獄的陰森低吼所取代。附近不知何時已聚集了十餘名百姓，他們大多擔憂地觀望，自也不乏幾個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農夫，幸災樂禍地磕著瓜子。皇甫南山大跨步進門前，忍不住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嚇得他們手裏瓜子掉了一地。
南山距離門越近，裏麵的嘶吼聲也越清晰，他分明聽到在這聲音裏竟還摻雜著另一種奇怪的聲音，形容起來，就像野獸爪子撕扯血肉發出的聲響。此外，他驚喜地發現屋內還有微弱的呼吸聲——這說明人還沒死！紅衣少女隨後一句驗證了他的猜測：“他還有口氣，可惜救不活了，我剛不是讓你別救的麽？白費力氣！”
南山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如履薄冰地走入門內。冰冷的月光照在他同樣冰冷的劍上，反射出幽幽的白光，最終也照亮了黑暗角落裏的一雙赤色眼睛。
腥風刮過，一道極快的身影鬼魅般撲向南山，瞬息之間發動了數十次攻擊。怪物的突襲毫無章法，如野獸般發自本能，但每一次的攻擊都勢大力沉，迫得南山接連後退，最終貼到了牆上。
紅衣少女嬌媚的聲音恰合時宜地響起，問要不要她出手相助，條件卻是準她同行，負責她所有吃穿用度的花費。皇甫南山主意打定，冷哼一聲作為回答。
南山平生最受不了他人對其能力的質疑，即便那個質疑者強他十倍。他就是這種人——寧願被打倒，也不願承認可以被打敗。此刻既確認傷者並未斷氣，而自己又成功吸引了對手的所有注意，皇甫南山索性決定放手一搏，向紅衣少女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
猝入黑暗的模糊感漸漸褪去，屋內的“鬼”終於在南山的眼中原形畢露——那是一個很像死屍的怪物，或許說它根本就是具行屍。與尋常死者相比，怪物臉上多出了不少血紅色的小疙瘩，如癩蛤蟆背上黑顆粒那般惡心。頭發灰白如蒿草，鬆鬆蓬蓬，仿佛已被汲盡了所有精華，輕輕一碰就會掉落。最令南山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怪物竟還穿著人的衣服——細細打量，似乎是一身髒兮兮、打滿補丁的叫花子服。
這次與怪物交手的過程，對於南山而言，當屬他此生最痛苦的經曆之一。不說那怪物皮膚堅硬如鐵，劍刺不穿，嚴重限製了他高妙劍法的發揮，單說紅衣少女在他耳畔嘀嘀咕咕的嘲諷，就惱得七竅生煙，偏他麵上還得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好在這一切很快就結束了，南山最終因氣力不濟，被那怪物一爪拍飛屋外，其間撞破了一麵牆，事後他想想都覺得痛和後怕。
死人怪乘勢就要對南山窮追猛打，之前曾發誓打死也不救他的紅衣女最終還是一臉無奈地出手。南山見她隻是把手輕輕一揮，那死人怪便被拍飛上了天，而後如斷線風箏般跌落向那幾名嗑瓜子的莊稼漢，嚇得他們哭爹喊娘，屁滾尿流。“姑奶奶，早就看這些混賬不順眼了！”紅衣少女撇撇嘴，冷笑道。
“大力術！”皇甫南山腦中迅速浮現上古典籍裏關於仙術的一則記載，脫口道。紅衣女麵露疑惑：“你也知道大力術？”
皇甫南山並沒回答，驚訝地看了看她，而後又望向那些四下驚散的人群，目光轉為焦慮：“可是.……”紅衣少女已轉首笑眯眯地看向了他：“考慮得怎樣？花點小錢就能雇姐姐我這樣既漂亮又厲害的保鏢，小郎君，這可是很劃算的哦！”
眼看那怪物從坑裏站起身，抖了抖渾身的泥土，就要朝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撲去，皇甫南山咬了咬牙，不再理會她，繼續拔劍朝那怪物衝去。
他就是知道，紅衣少女一定會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