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倒戈
看到南山走入法陣中時，柳回春攏在袖中的雙手不由攥成了拳，發白的指節漸漸擰緊。迥異於外表的冷靜恬淡，隻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此時的內心早已如驚濤駭浪裏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傾覆。身子也險些搖搖欲墜。
但柳回春就是強忍住了內心的那股衝動，在劇烈的思想鬥爭中，終究還是決定不踏出那一步。最後那一刻，她看到七顆星子如螢火蟲般撲向了那個人，淚水頓時就濕潤了她的眼眶。
恍惚恍惚間，也記不得過去了多久。她就那樣癡癡地目送著那個她拚命想恨、卻怎麽也恨不起來的少年，一步步消失在她的視野裏；進入陣法後，化作一片清秋飄搖的杏葉，被那些星子散發的磅礴氣息，吞沒在斑駁如夢的光影裏。
他終於看不見了，柳回春也終於鬆了口氣。同時她心裏也明白，自這一刻開始，從前那個曾陪伴她無數個日夜、讓她第一次心潮澎湃的少年，即將離她越來越遠。而這一切她已無法阻止，隻能駐足眺望。
幾乎就在南山身形完全消失在陣心的刹那，廟門外忽傳來了震天價的喊殺聲。一聲轟然巨響過後，看似堅固的石門被數團黑影猛地撞開，露出天外那輪冷如霜刃的血月。
借著血月朦朧刺眼的光，十餘張恐怖而熟悉的臉赫然呈現在眾人眼前，幾乎每一個的嘴角都露出駭人的獠牙——竟是大批魔化人來襲！
靈芙兒已被蓬萊子從屏障裏釋放出來，身體因剛才不計後果地掙紮、衝撞，早已不剩多少力氣。加之南山的入陣對她打擊太大，此刻的她正無精打采地委頓於地。
莫離一臉心疼地想上前扶起她，不料被後者用冰冷的眼神阻止。莫離幹笑幾聲，目中不由射出兩道森冷的殺氣，直指陣心某人。
靈芙兒依舊雙目迷離地瞅著南山之前消失的地方。情緒極端低落的她，忽就想不顧一切地朝法陣中心撲去。誰知她心念方動，視線剛落到那七顆星子匯聚成的光影裏，她發現自己隱隱約約地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南山！
那張臉此刻也是一副震撼、驚訝的表情。靈芙兒起先懷疑自己的眼睛，以為那不可能是南山，直到看見他露出那個皺眉沉思的表情時，才終於肯定自己眼前所見。
靈芙兒不由大喜過望，剛要衝向眼前這座七星伏魔陣，豈知南山忽衝她搖搖頭後又猛地朝她擠了擠眼。縱然靈芙兒古靈精怪，此刻也猜不到他這麽做的用意。
這小混蛋是想告訴他此事另有蹊蹺，或許那小混蛋的意思是，說他可能另有生機，不會死，所以讓她此刻隻須靜靜等待。還是在故布疑陣，想誆她按兵不動，好讓陣法進行到底。
到底是該信他，按兵不動呢，還是自行其是，三下兩除二，衝入陣中直接救下他？靈芙兒此時心中無比糾結，當她把頭想得有七八個大時，終於一咬牙做了決定。
誰讓這小子就是個榆木腦袋呢，料來也想不出這麽高深莫測的詭計。而且，要是他真的騙了自己，大不了自己到時候來個以死殉情，九泉之下也有借口繼續賴著他不是？
這些念頭從靈芙兒腦中閃過時，不過就是電光石火間的事。當她回過神時，石門處的那十幾個魔化人已衝到了她近前。
由於蓬萊子正在專心致誌地在虛空畫著符咒，維護陣法不受外物破壞的重任，自然便落到她、柳回春和莫離三人的身上。不過柳回春離石門最遠，而離得最近的莫離，不知為何遲遲沒有出手，所以靈芙兒隻得上前迎敵。
和陣中南山已“眉目傳情”一番的她，此時心情大好，出手前還不忘風情萬種地白了莫離一眼，責備他怠工。不料卻見自己這師兄正一言不發地低著頭，劍已出鞘卻並非指向門口的方向。最為奇怪的是，他的雙眸中竟還閃過一絲的猶豫與痛苦。
靈芙兒心中對此感到疑惑，手上卻不敢怠慢，馭火術瞬間施展，眨眼間就將那些魔化人焚化成灰燼。幹完了正事，靈芙兒這才得空問莫離:我的好大師兄，大戰當前，你發呆做什麽？”
靈芙兒話剛說完，莫離便已抬起了頭。他目光閃爍地看了眼靈芙兒，隨後便執劍大跨步向屋內走去。
整個昌禾廟宇雖是由數以萬記的巨石緊密堆砌而成，堅硬無比，但唯一的那扇窗子卻是木製的，相較極為脆弱。因此，靈芙兒焚殺那些魔化人的間隙，另有好幾名魔化人從那扇窗子外爬了進來，幸好那窗距離陣法較遠。
見此情景，靈芙兒想當然就以為，莫離是想前去解決從那些窗外爬進的魔化人。於是她一扭頭，再無後顧之憂地就朝石門處殺去。
彈指間，又有兩名魔化人被她焚殺。焦黑的屍碳就堆在門外，被靈芙兒小心翼翼地收回到隨身攜帶的一個儲物袋裏。她是想保留好它們，隻待眼下此事過去，屆時一定將它們好好安葬，讓這些枉死之人入土為安。
隨著她接近並走出石門，門外同門們的呼喊叫罵聲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激烈。遠遠隻一瞥他們被烏壓壓黑雲似的魔化人潮四麵包裹的情形，靈芙兒便足以想見眼前這場戰事的慘烈，魔化人的強大，以及同門們敵眾我寡情形下的力有不逮。
靈芙兒擔憂同門心切，當下駢起雙指，就要施展“馭火術”大殺四方，誰知耳畔忽響起門外眾同門一陣“不要”的驚呼。靈芙兒素擅機變，聞言及時收起滔天的攻勢，然後便看到了令她無比震驚的一幕。
在包圍蓬萊閣弟子的那烏壓壓一片人潮裏：一半，在他們麵前，已確定是麵目猙獰、凶悍嗜血的魔化人無疑；但另一半，在他們身後，確切來說，是被他們護在了身後，竟然大部分是安易城中的百姓！
此刻這些百姓，無不是一臉的驚恐。他們手足無措地聚攏在一起，就如一群為抵禦深冬嚴寒而抱團取暖的小雞。他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聲聲刺耳，卻被那些魔化人的嘶吼完全掩蓋住了。
這些百姓怎會大批量地出現在這裏？難道魔君已識破了師父的計劃，所以不擇手段地進行阻撓？
不等靈芙兒想通這些問題，另一件令她無比震驚，甚至是害怕的事忽然發生了。
一名蓬萊子弟子看了眼門內，忽大叫一聲:“師父，小心！”靈芙兒頓時就慌了神，以為是那些從窗子外爬進來的魔化人傷到了此刻正專注於法陣、無暇自顧的蓬萊子。
當她撂倒幾名魔化人，匆忙回過頭時，卻發現莫離出現在師父的身旁。靈芙兒頓時就放下心來，暗道有大師兄護著師父，師父想必已經轉危為安了。
然而，當她的視線觸及大師兄那雙冰冷而殘酷的赤紅眸子時，一種極不祥的預感忽不受控製地從心底滋生，最終帶動她的心髒瘋狂跳動。
果然，當她的目光一點點地下移，大師兄洞穿師父胸口的那柄長劍赫然顯露在她的眼前——
大師兄竟然殺了師父！
想起師父待自己的恩重如山，往事一點一滴地浮現在靈芙兒的心頭。經過短暫、讓她幾近昏厥的片刻後，一聲撕心裂肺的悲吼終於伴隨滂沱而下的淚水，響徹整個昌禾廟內外。
莫離睜開了眼，有些痛苦地拭去眼角的淚。當他再次抬起頭時，目光中已充斥著無悔的決然。他緩緩拔去蓬萊子胸口的劍，就著自己的衣物，擦拭幹淨後又緩緩收入鞘中。
似是被靈芙兒心中的悲痛欲絕所感染，又或是被莫離這個叛徒的冷漠無情所激怒，原本又悲又怒的蓬萊閣弟子們也跟著一聲聲嘶吼起來。每吼一聲，就有數名魔化人化作灰燼，用以祭奠他們恩師的亡靈。
靈芙兒如一隻小獸般不停捶足頓胸地嘶吼，嘶吼到啞口無聲後，她猛然抬起頭。有厲芒在她那雙犀利紅眸裏倏然閃現，一道道耀眼刺目的術法從她指尖彈出，毫不留情地朝莫離砸去。
一道屏障毫無預兆地浮現在莫離身側，抵擋了靈芙兒所有的攻擊。不過，讓她的心一下子變得更冷的卻是，她看到那些從窗外爬入的魔化人，在見到莫離後竟如遇到熟人般自發繞行，然後一波接一波地朝她這邊發起猛烈的進攻。
靈芙兒如何不明白那些魔化人繞道的原因，震驚過後，咬牙切齒地質問莫離：“師父待你不薄，叛徒，你究竟是何時與魔君同流合汙的？”
莫離沒有回答，而是看向虛空某處。
靈芙兒皺了皺眉，然後便看到這叛徒忽然端肅起謙卑的態度，又整了整裝容，極為恭敬地朝前行了一個大禮。
“莫離恭迎主上駕到！”他朗聲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