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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龍紀威不在家,玄鱗一邊下麵條一邊問葉真:「兒子,我覺得你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啊。」

  葉真說:「玄鱗叔你別往麵條里倒麻油好嗎,我不吃麻油的……還有辣椒是我用來泡手的不要往麵條里扔啊——!」

  葉真搶過辣椒,放到混合了各種藥材的葯湯里生煎,然後沸騰關火,把手伸進去浸泡。

  玄鱗怒道:「龍紀威下個清水挂面你都吃得呼呼的,輪到老子怎麼就這麼多麻煩?!」

  葉真立刻反唇相譏:「龍紀威把大腿給我抱,你也給我抱咩?」

  父子兩人一人占著一個灶頭,玄鱗下麵條,葉真泡手。他手被泡得微微發紅,青筋一點一點的凸顯出來,不一會兒又慢慢消了下去,紅暈從雙手蔓延到整個手臂,額頭上開始滲汗。

  「哼哼,老子的大腿只給龍紀威一個抱……老子可比龍紀威厲害多咧,知道嗎?古籍記載,南疆有龍,鱗如玄鐵而光潤如玉,騰飛時有火光,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

  玄鱗語調極為得意,把麵條盛出來往桌上一放,又說:「喏。」

  葉真泡完手,把雙手擦乾,隨便吃了兩口麵條,說:「龍先生,下次可以少煮兩分鐘,這麵條真的太爛了。」

  「臭小子你愛吃不吃——!」玄鱗怒道:「你以為誰都跟你舅那個沒用的男人一樣嗎,整天只知道圍著鍋台轉,隨隨便便就能燒一桌滿漢全席出來……」

  「我不吃了。」葉真放下碗筷,施施然走出廚房。

  他來到房間里,從衣櫥拎出米袋大的一包鐵砂掛起來,閉上眼睛運起內力,雙指併攏,向鐵砂袋當中輕輕一戳。

  這一戳相當迅疾,看上去用力不大,但是堅硬的鐵砂袋立刻陷進去了一個深窩。

  葉真沒有睜眼,指如疾飛,閃電般點了十七八處深坑。幾百斤的鐵砂袋被他打得搖搖晃晃,彷彿馬上就要掉下來一般。

  玄鱗抱著手臂靠在門口,冷嘲熱諷:「兒子,你就是因為這個才在學校里交不到朋友的,知道嗎?你就是個典型的預備少年犯啊,按龍紀威的話說就是隱形社會不安定因素,掃黃打非打的就是你這種人……」

  葉真收手凝神,緩緩的吐出一口氣,立刻反唇相譏:「黃毛小兒有什麼資格跟本小爺交朋友?」

  玄鱗看看他的臉色,含笑不語,也不去揭穿他,半晌只問:「你從幾歲開始練這個的?」

  「忘記了。」葉真想想,說:「從記事開始起吧,天天用藥泡手,可以幫助內力循環。」

  「哦……難嗎?」

  「還行。上止天庭二太陽,氣口血海四柔堂;耳後受傷均不治,傷胎魚際即時亡……夾背斷時休下藥,正腰一笑立身亡;傷人二乳及胸膛,百人百死到泉鄉。反正就是這些東西,只是細節上比較講究。」

  葉真一邊吭哧吭哧的收他那個鐵砂袋,一邊說:「同樣一個穴道,用同樣的力道去擊打,早上的時候可能只能致人昏迷,晚上可能就能致人死地了。中醫里說人身上的穴道根據一天時辰的不同而開合,同樣的穴道又連接不同的經絡,經絡之間又可能互相連接造成影響,所以……總之我人生的大半功夫其實是花在背書上的。」

  他把鐵砂袋放到地板上,玄鱗走過來,蹲在他面前,伸手拍了拍葉真的臉。

  「兒子,」他說,「人不能活得太辛苦,別太逼自己。」

  葉真低著頭不說話。

  「你要是喜歡這個,就當個體育運動來練。別把自己投入一生精力的事情當做復仇的工具,押上性命,孤注一擲。」

  玄鱗伸手虛虛的摟了葉真一下,說:「兒子,你只是個小孩,還是把事情交給我們大人去做吧。」

  葉真在他懷裡,下巴搭在他寬厚的肩膀上,看見玄鱗黑襯衣上細密結實的布紋。

  半晌他低聲道:「你不懂那種感覺的。山中一日世上千年,轉頭下山一看,你認識的所有人,你家鄉的所有同胞,全都以各種慘烈的姿勢被屠戮在你面前。死城,旅順變成了一座完完全全的死城。」

  「我在血海里走,道路兩邊全是殘肢斷臂,孕婦肚腸橫流,嬰兒被穿在刺刀上,男人們被打成蜂窩一樣的血泥,甚至連貓狗都被砍成兩段。天黑了,整座城市靜悄悄的,沒有任何一家燃起燭火——千家萬戶瞬間空了,因為所有人都被屠殺殆盡。」

  「兩萬人,兩萬無辜的性命,全都是我的父老鄉親。」

  「玄鱗叔,」葉真最後說,「我知道時代變了,現代人提倡什麼忘記仇恨,鄰邦友好,天災人禍互相救援什麼的……但是那是你們現代人的想法。我是個野蠻、愚昧、又沒文化的人,我只知道血債血償。」

  玄鱗凝視著葉真的臉,十五歲的少年,身形清瘦倔強,眼神帶著老人一般麻木而灰寂的滄桑。

  「……」玄鱗嘆了口氣,說:「好吧,按理說我不該插手人的事情,但是……如果你想做什麼,請提前跟我和龍紀威打聲招呼。不管怎麼樣,你是我們的孩子。」

  葉真張了張口,沙啞著嗓子,說:「嗯。」

  玄鱗誘導他:「你該叫我什麼?」

  葉真剛要開口,突然門鎖一聲響,龍紀威的腳步從玄關轉到客廳,只聽他敲著桌子厲聲道:「葉十三小同學!吃飯為什麼只吃一半,浪費糧食是不對的你知道嗎!小心我把你打包送去北京天天聽楚慈上思想品德課!」

  玄鱗:「……」

  葉真:「……」

  兩人猛的竄起,爭先恐後奔向客廳,葉真仗著人小靈活,猛撲上去搶先抱住龍紀威大腿哭訴:「媽——!玄鱗叔叔下的麵條都成糊了!而且清湯寡水!連滴麻油都沒放——!」

  玄鱗暴怒道:「是誰說他不吃麻油的,嗯?!」

  龍紀威一手拎著葉真的后脖頸,一手拿筷子把麵條嘗了一口,片刻后望向玄鱗的眼神非常麻木。

  「玄鱗同志,」他說,「你這樣會被人投訴虐待小孩的。」

  玄鱗:「……」

  龍紀威面癱著翻出錢包,準備下樓去叫外賣。葉真小同學搖著尾巴,興高采烈跟在龍九處長屁股後邊,百般央求要吃烤羊腿、要吃牛裡脊,還要吃油汪汪的麻辣小龍蝦。

  玄鱗的身影慢慢石化,然後一點一點隨風飄散了。

  「真是太過分了……」

  傳說中威猛無比、所向披靡的黑龍玄鱗同志,終於忍不住淚流滿面,顫抖著控訴道:「媽咪控什麼的……媽咪控什麼的!最討厭了——!」

  (2)

  葉十三小同學的學校組織愛國教育,老師在課上宣布了這個消息。

  ——去旅順,參觀萬忠墓。

  廚房方面被萬般嫌棄的玄鱗爸爸於是拎著葉十三小同學出門去,買了一包蛋糕零食鹹鴨蛋,全都塞進背包里,還嘮嘮叨叨的教育道:「記得跟同學分著吃啊,趁機交幾個熱情漂亮的小美眉當朋友啊!」

  葉真敷衍的點頭說:「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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