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第17章 飽餐清風樓
夜色漸濃，花燈初上。
「清風樓」熱鬧依舊，杯光交錯，你來我往，人聲鼎沸。
林掌柜自從接到別莊傳來的消息，便親自上樓，安排精緻清靜的雅間一套，又重新讓人清潔一番，添置一些書畫文雅之物，擺上新置的青花瓷餐具。
接著，趕緊去廚房安排菜肴，跟大廚商量選材和搭配等等。直到屬下催他快些，主子的馬車已到路口，他立刻慌忙往外跑，整理衣裳恭敬地等在大門旁。
所有「清風樓」的掌柜每年都會到游龍山莊集會一次，彙報經營情況，交上賬簿，上繳盈利，偶爾能見得莊主一面，交待一些經營方法和改進措施。林掌柜在這邊工作多年，游弋接管游龍山莊后，他也有幸見過主子兩面。但在「清風樓」接待主子還是頭一回，怕有紕漏和缺陷，難免有些緊張。
沉香馬車穩當地停好，主子首先邁了下來，俊逸優雅，高大俊朗。接著，一個白衣俊美的年輕公子哥也跳了下來，身形高瘦英挺，眉眼精緻如刀刻，風姿過人。
林掌柜閱人無數，猜想此人風華絕艷，必定非一般人物。見他又能和主子同車共乘，得主子親自招待，心中更加肯定，立刻上前一一施禮。
游弋淡淡地點頭，邁步向前。林掌柜彎腰在側，恭敬地在前引路。
感覺到身後的腳步聲沒有跟來，游弋轉身，有些疑惑地看著夜色朦朧中的她：她仍站在剛才下車的位置，側身朝街口的另一個方向觀望，眼裡滿是好奇和嚮往。而那一個方向——紅燈奢靡，輕煙燕語聲聲，嬌美嬉笑。一個個花枝招展衣著暴露的女子正向過往的男子揚手絹，拋媚眼，嬉鬧連連。
游弋眼眸黑沉，帶著寵溺，嘴角無奈一笑，出聲喊道：「十一！」這小傢伙，又好奇了吧！
某人仍是一動不動，無動於衷，顯然心已不在焉許久。
游弋好笑，清朗如水：「雲十一！」聲音更為嘹亮，中氣十足。
某人仍是堅守陣地，聞若無聞，顯然魂也飄遠，遊離那邊的花紅柳綠。
游弋只好往回走，拉了拉已經神遊許久的某人，無奈輕笑：「十一！」
某人終於「哦，哦，哦」地回神，蔥白手指一橫，「那是……」乖乖，那有點似乎好像就是——青樓！
林掌柜每天接觸各色各樣的人，觀顏察色極為厲害，又是典型的生意嘴。暗自聽到兩人的對話，趕緊奔前笑眯眯地解說：「雲公子一看就是性情中人，好眼力！那是白帝城最出名的『香滿樓』，裡面的姑娘一個個貌若天仙，舞藝琴技出色。這些天大伙兒都在翹首等待，白帝城的『香滿樓』終於等來了舞飛雲姑娘！話說這舞飛雲姑娘，那是國色天香，琴棋書畫樣樣絕佳，一舞奪得頭彩，成了花魁！今晚剛好是新一任花魁登台演出，所以格外地熱鬧。」
雲十一聽他說得如此精彩，眼裡閃動的光芒更甚，不住地點頭瞪眼，興趣極濃，就連脖子和身子都忍不住往那邊傾倒。嘴裡喃喃地附和：「真的？……那麼美啊？！花魁？……登台演出？」
游弋見她一聽到美人便如此「失魂落魄」的樣子，也想起了她在別莊對一眾女婢兩眼發光的樣子，不禁眉頭微蹙，冷冷地看了林掌柜一眼，拉回她向外傾的身子。
「進去吃飯！」聲音如水，帶著難以察覺的寵溺。
雲十一終於回神，也終於想起早已前後相貼的肚皮，大聲道：「好，填飽肚子先！」
游弋腳步飛快，某人緊跟其後，來一句驚悚得讓游大莊主差點兒踉蹌的話：「吃飽就去逛青樓！」
游弋墨玉般的黑眸微閃，嘴角抿起，臉色冷淡，沒有說什麼。
瑞木停靠好車子走過來，聽到的就是這麼一句驚世駭俗的話，雷打不動的冷臉突然「癱瘓」住，腳步怎麼也挪不動，眼珠子看著那飛揚俊美的身影，半天反應不過來。
一個女子，還是一個容貌出塵的小女子，竟揚言說要逛青樓？！天啊！
兩人先後踏入「清風樓」的一樓，人聲鼎沸的人群突然就安靜下來，一個個口瞪目呆，保持著原來的動作，眼睛愣愣地看著門口出現的兩人。
林掌柜被游弋冷了一眼后，態度更加小心翼翼起來，頭壓得極低，引他們上樓。直到兩人身影消失在樓梯轉處，樓下呆愣的人群才先後回神。嘰喳討論聲驚嘆聲不斷，這是哪裡來的公子哥？太俊了！那風采……那仙姿……
接著，唉聲四起！男的嘆投錯胎，女的嘆嫁錯郎……
游弋一直快步地走到頂層，隨林掌柜進了雅間，墨玉般的眼眸一掃，微微點頭道：「不錯！」
林掌柜立刻點頭哈腰，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退出去趕緊安排上菜。
雲十一有些跟不上游弋的長腳，一路上又看東看西，慢了一會兒才進了雅間。儘管游弋還是一副俊朗深沉的淡然樣，但空氣中隱約瀰漫著一絲冷冰和壓抑。她直覺他似乎有些生氣。怎麼了？
在他身旁坐下，找著話題問：「你……怎麼走那麼快，傷口剛好就亂動，很容易發炎的。」儘管他恢復的速度極快，但畢竟是大創傷，動作還是需要注意的。
游弋微微低頭，掃看一下自己的腿，輕聲說道：「沒有傷到筋骨，不礙事。功力也已經完全恢復，加上針灸，基本上沒問題了。」
周圍又一陣安靜，氣氛還是有點彆扭。雲十一挑眉，貌似打量起雅間來，稱讚道：「這裡的環境還真不賴！」
游弋輕輕地點頭，沒有說話，維持似乎一貫的淡然。
雲十一蹙眉：這傢伙儘管表面上一副平時冷清的樣子，但感覺——還是不對勁！又過了半晌，還是安靜一片。
「這酒樓挺大的！」有時候明知故問也可以挑起話題。
「嗯。」
「生意也挺好的！」
「嗯。」
「人挺多的！」
「嗯。」
「這雅間挺不錯的！」
「嗯。
雲十一覺得他這副一直「嗯」來「嗯」去的樣子實在礙眼極了，對他這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心頭似乎有些難受的彆扭。想想——畢竟大家一起共患難過，剛要開口問個真實，門卻開了！
好幾個動作熟練敏捷的下人端菜上桌，菜十分豐盛，有她認識的，不認識的，滿滿一桌，每一樣都香噴噴，色香味樣樣俱全，惹得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一聞到香味，肚子似乎更餓了！她想要立刻大吃特吃，但人家請客的人卻遲遲不動筷，她也不好意思快他一步吃起來。他究竟怎麼了？來到這裡就生氣起來？望著眼前的一大桌菜，每一道菜看起來都是價值不菲，她似乎有些明白。開口問道：「游弋，這些看起來挺貴的，你是不是挺捨不得花錢請客？」
很多有錢人都這樣，花一點錢就心疼得要命，越有錢就越這樣！
游弋猛地咳嗽起來，被自己的口水給噎住了——平生第一次！接著，無奈嘆了一口氣，強忍住心口的那一陣不舒服，寵溺地瞪她一眼，拿起筷子，動作優雅地給她布菜，解釋道：「這『清風樓』是游龍山莊開的，我不需要花錢。」想了想，補充道：「你好像挺喜歡說『挺』字。」
雲十一見他終於開口說話，忍不住撇了撇嘴，咕噥道：「捨得開口了嗎？」想想就忍不住生悶氣，幹嘛無端端地搞起「冷漠」來，害得她心裡一陣發堵。吃飯最忌諱這樣的垃圾事，特別影響食慾，尤其是今天的菜這麼好這麼多。浪費就太對不起自個的肚子了！
聽著他的話語，驚訝道：「原來是你家開的啊！那我要多吃點才行……」剛才一直震撼嚮往於青樓文化，竟沒注意那掌柜似乎給他施禮喊主子。
嘟起小嘴補充道：「你還不是挺喜歡嗯來嗯去，嗯個不停！」
游弋側頭看著她不自覺流露的可愛嬌憨模樣，聽著她話里的譏諷，心裡忍不住一軟，柔聲安撫道：「我不嗯了，你也不挺了。餓壞了吧，趁熱吃——這個清蒸桂花魚不錯，你嘗嘗。」話語剛說出口，自己內心忍不住一驚：從來不知道自己竟也能柔聲哄人，而且是這麼地自然而然……
都是眼前的小傢伙啊！她不僅帶給自己許許多多的驚艷和意外，更讓自己不停地意外起來……只對她的意外……
雲十一看他的神態似乎好多了，她也實在餓壞了，沒功夫繼續探究他生悶氣的緣由，趕緊吃起來。
口不停，手不停，大口大口，猛吃特吃！這幾天都沒怎麼有過飽肚感，今天又餓了一天，喝了好多冷水，終於能吃上一口熱菜了。
瑞木知道主子吃飯不喜歡人多，便擋住林掌柜，兩人一起守在門口。這時，房間里傳來的噼里啪啦聲，碗筷碰撞聲，大口咀嚼聲，精彩的程度讓他們背僵硬，臉也僵硬。
瑞木今日見過也聽過這雲姑娘的不少狂言驚語，如今聽在耳邊的聲音儘管極度驚悚，但他已經淡定多了。繼續僵硬著，沒有回頭，一副標準的守衛樣。
林掌柜聽得這聲音，心裡好奇得很，忍不住回頭偷偷瞄上一眼：那雲公子吃得昏天暗地，左右手不停歇，狼吞虎咽，橫掃菜盤，慘不忍睹的難民形態。而主子則渾然未覺，似乎已經很習慣這樣的情況，動作優雅地為他夾菜、剔骨、挑刺。偶爾自己也吃上一口，細嚼慢咽，動作優雅迷人。
幾番奮戰，幾番辛苦，終於把一大桌子的菜吃了個乾乾淨淨。碗盆碟筷利索收拾下去，林掌柜親自捧進清茶兩杯。
游弋優雅地品茶，雲十一手拿著茶杯，另一手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眼神眯眯，神態憨足地在雅間里走來逛去，不停地打量著。
「咦——這副山水畫清新俊逸，潑墨恰當，筆鋒流暢自然，畫功不錯嘛！」踱步到另一側，想找出落款處的畫家，卻發現竟沒有作者留名。
游弋淡淡點頭，微笑連連，墨玉般的黑眸緊緊地跟隨著那俊逸的身影。林掌柜則笑眯了眼，低頭道：「雲公子好眼力，點得恰到好處！這幅畫是松風派代表袁臨淵親筆書畫，小人費了好些勁才買到的。」他沒有猜錯，這雲公子一眼便能看出此畫作的珍貴，還一語道出畫中精髓。這人儘管吃相有些……但肯定非富即貴。
雲十一略略挑眉，暗自記下此人的名字。忍不住好奇問：「這人竟沒有在畫作上落名，也沒題詩，甚為少見。他的畫作都這樣嗎？」
林掌柜立刻點頭道：「松風派的畫家只有他如此。據說他從小便畫功出眾，潑墨成畫，但他只在靈感充沛時才作畫，所以市面上他的作品不多，不過每一幅畫都是精品。」
雲十一又細看一番，低低說道：「此人應該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如此清新自然略顯孤傲的畫法，只有寄情山水的人才畫得出來。而且，他不像某些人，寫一堆詩句署上名寫上號甚至請人賦詩，弄壞了整幅畫的意境，以畫景畫情為上，不圖名不圖財，怪不得有如此清美意境……」
回頭燦爛一笑：「我喜歡！」
游弋看著她，眼裡閃爍著迷人的光芒，聲音愉悅至極：「我也喜歡。十一真是厲害，竟能從畫作中揣摩出畫家的心性。我有幸遇到袁先生一回，如十一所言，他確實是這般人物。」
「哇！你遇見過？」雲十一瞪大閃亮的黑眸，眼中滿是驚訝。
游弋點點頭，繼續道：「袁先生一直獨居深山，從不趨炎權貴，也從不隨意賣畫。他偶爾出門雲遊，但只走偏僻的道路。我也是碰巧遇見的，當時他還送我一副畫。」
林掌柜低頭附聲：「老奴知道主子喜歡袁臨淵的作品，特地把這珍藏的畫掛出來，供主子一賞。」知道主子高興，忍不住獻媚起來。
游弋點頭，沒有說話，眼睛卻緊緊地跟隨著那個靈動俊逸的身影，嘴角笑意隱隱。
她在一處窗口停了下來，倚窗外望，雪白的背影俊逸飄動。俯瞰周遭低屋暗燈點點，雖明不亮，突然想起了現代林立的高樓大廈以及閃爍的霓虹燈……
不時，窗口下傳來一句嬌柔的「哎呦！」聲，柔柔甜甜，似嬌似憎，說不出的嫵媚動人，聲音不大，但此雅間清靜幽雅，聽起來格外清晰。
游弋聞若未聞，執起茶杯，優雅品茗。瑞木連眼也不眨，仍是一動不動的冰棍樣。
突然——眼前白影迅速一閃，雲十一奔出門去，眨眼間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