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跑什麽！”
這聲音！金暖曦聽見愈發駭了一跳，也不顧此刻自己非扶助立不穩的姿勢，下意識的就想跳出那將自己圈圍的懷抱。那人察覺，立馬手上加力，阻止了她自甘撲地的企圖。
金暖曦身定神寧，定睛再看，確定是莫少謙實體版沒錯，而不是存在於她腦海裏精神意念的幻化體，這才放下心來。
“莫少謙，你要嚇死我啊！你怎麽在這裏？”
莫少謙麵色一僵，方才是誰像個女鬼一般無聲地出現在他背後？他乍一回頭，隻見黑暗中一團飛揚的紅發下一張白慘慘的臉，那情形才叫一個驚悚。
“你電話裏不是很不屑於我的麽？怎麽這會兒見了我又像見鬼似的跑？”
金暖曦暗暗嗤之以鼻：此男乃睚眥必報的典範！才說三句話就要翻舊賬。
“誰知道你在這裏啊！黑漆漆的又看不清，我本來就以為是見鬼才跑的麽。”金暖曦小聲嘀咕。
莫少謙聽得清楚——膽子果然大了，竟然罵他是鬼！當下很有衝動將她拋在地上。
金暖曦像察覺了他的企圖似的，立刻勾著他的腰借把力，隨即自己站得穩穩，於此同時腦海裏又刷刷地閃過幾個畫麵，那個長發女孩麵眸對她笑了笑，但又不像對她笑，好像對自己心愛的人笑。
金暖曦覺得自己的小心肝跳是厲害，因為那女孩就是範若曦……
手指觸到他的腰際時，莫少謙也渾身一顫。
幾年前，在美國的大街，不羈的莫少謙從一輛拉風的展篷越野車上下來，一抬頭看看了那家鞋店，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衝出來環著他的腰際給他一個擁抱……
莫少謙忽然警惕地拉起金暖曦的手，隻見塗了橙色甲油的指甲足有半寸，她是金暖曦不是範若曦……眉頭一皺：“太長，該剪了。”其實他想叫她把那不入眼的顏色也洗掉的，但終究忍住沒說，隻挑了重點。
“我指甲又怎麽惹到你了！”金暖曦欲將手抽回未遂，鼻子一皺以示不滿。這個男人今晚沒問題吧，夜深人靜時“東臨碣石，以觀滄海”已經很詭異了，這會兒還嫌東嫌西的。
莫少謙語塞，明明是她的指甲把他的腰戳得生疼，但這話說出口來未免太過暗昧，隻能換個理由，生硬地從齒縫裏擠出三個字：“不衛生。”說完才嫌惡似的把她的手甩掉。
金暖曦泄氣腿軟——賣糕的潔癖爺，你贏了！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怎麽在這裏呢？你不是出差麽，你出差到……阿嚏——”
莫少謙沒有回答，卻脫了自己的外衣往她身上裹，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動作自己做得已太過自然。
其實他方才在礁石上正回想起那夜在江邊，他留金暖曦獨自在墳地的情形。想到後來金暖曦在他懷中麵對潮水襲來時哭得筋疲力盡的樣子。一種後悔的情緒在他的心中翻攪，就如這海浪一般。莫少謙覺得沒法再待下去了，沒想到剛一回頭就看見了她，心裏竟是一喜，一種彌補的衝動讓他快步向她走去。
誰知她卻在他回頭的那一刻，明亮雙眸中靈動的光澤立刻寂滅，見他如見鬼一般跑得飛快，一種挫敗感油然而生。耳邊回響著她在電話裏說的那些話，難道在她意識裏，自己真的做得那麽過分，令人討厭嗎？
心裏的不甘讓莫少謙加快腳步，他要追上她，要向她解釋自己的本意，抹去在她心裏自己如此不堪的形象。
可是追上了，又一次扶起似乎走路總是不穩當的那個人，很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
“那你三更半夜穿了件睡衣跑出來做什麽？”莫少謙固執地將他係好後被金暖曦解開的大衣扣複又給她係上，金暖曦不自然得扭扭脖子，最新發現——莫少謙竟然還隱藏了一重奶爸人格。
莫少謙忽然手一頓，問道：“你有夢遊症？”說話時表情凝重，目光驚瀾，一點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不怪莫少謙忽然想象力太豐富，實在是金暖曦今晚的言行反常容不得人不想象。
她明明是很膽小的不是嗎？那些張牙舞爪的樣子不過都是偽裝而已。記得那晚她睡在他的榻上，頭都埋進了被子裏，整個人蜷成小蝦似的，隻占據了大床很小的角落。可此時此刻，她獨自出現在這片還未開發好的荒涼海灘，甚至走近他——這個沒被認出的“陌生人”，這又該怎麽解釋？
莫少謙覺得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夢遊症！
“啊？哈哈……不會吧。以前不知道啊。”金暖曦含糊其辭打哈哈。
她總不能告訴莫少謙，在大海、月光、風聲、潮聲的環境烘托下，他的背影很堅定很偉岸，讓她產生了英雄主義膜拜的心理，然後在某種魔幻主義的意念指引下，她便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
若這樣說，那她的精神問題可比夢遊症還要嚴重許多了，恐怕莫少謙當即就要把她送精神病院去。
“有沒有什麽不舒服？”莫少謙忽然緊張起來，據說夢遊中若被打斷或受驚嚇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額……”金暖曦搞不清楚他忽然這麽專注地凝視著她是做什麽，他在擔心她嗎？金暖曦心裏驀地一震一暖，無法抗拒這意料之外的關懷，竟是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阿嚏——”
鼻塞噴嚏小腿凍得麻痹，也算是不舒服吧……
“哪裏不舒服？”莫少謙皺眉問道，試了試著她手掌的溫度，果然冰冷卻沁著汗意。再低頭看著她的麵色，蒼白的底色泛著不尋常的潮紅，眼眶中含著潤潤的水汽，眼神無法凝聚。呼吸似乎很是急促，甚至從指尖的觸碰中就能感受到她不規律的心跳。
此地偏僻，醫院的醫療水平恐怕無法盡如人意，若這時出了什麽事，後果就嚴重了。莫少謙不由得擔心起來。
“先送你回房躺下再說。”他道。
金暖曦不用他說也早沒法在這裏繼續待下片刻。今晚的莫少謙讓她覺得熟悉又陌生，從見到的第一眼開始，她的心跳就雜亂無章難以掌控。
如果這是一部魔幻片，那莫少謙就是剛剛吸收了月光精華、潮汐能量而進化完畢或被某不明事物附體的超自然物種；如果這是一部記錄片，那顯然應當歸到央視十套《探索發現》欄目，並擁有一個學術性的名字——《追蹤與解讀那些隱藏在人性深處的異態》；如果這是一部愛情片，那麽莫少謙此刻表情焦慮的原因和終將導致的結果，就隻能符合一種劇情發展的套路……
金暖曦越想越窒息。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她慌忙掙開莫少謙的手，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沙礫小跑，莫少謙的外套過於寬大，害得她平衡難以保持，原本不穩的步伐越發顯得淩亂且跌跌撞撞。
沒走兩步，就被緊隨身後的莫少謙攬了過去，一把拉到旁邊。“別走那兒，跟著我，這邊有新鋪的細沙，踩著腳不會疼。”一句話，讓金暖曦放心地將手交付在他的掌中。
海浪按著不急不緩的節奏輕拍沙岸，白色的泡沫送上細巧的貝殼，銀月懸於夜幕如高雅矜持的微笑，釋放出的清輝淡灑在那一高一低的身影上，並替他們記錄著身後那兩串不即不離的腳印。
五指被他溫暖的手掌包裹，聽著腳下細碎輕柔的沙沙聲，金暖曦若有所悟，這或許應當是一部文藝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