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撐不住了
藍總臉色難看地坐在大會議室的主位上,用目光不停掃視著桌子兩邊這七、八個人。
他們是瑞森尚存的骨幹,其餘大部分人都在秋天各奔東西,走向自己新僱主的懷抱了。
他怎麼也沒想到,明明是為了節約成本搬到這新辦公區來,員工怎麼就和公司要垮台這事聯繫起來了呢?
雖然他及時割肉止損,用賣掉其它部門的錢保住了互聯網、金融和地產這三大支柱,可半年的功夫還是跑掉了很多人,甚至有個別隨他起家的老夥伴。
要不是人力招聘補充的快,瑞森只怕早剩下不足二十人了!
不過大量新人進來也引出很多問題,最突出的就是素質和產能的急劇降低。
蘿蔔快了不洗泥嘛,要保持最低限不少於六十人的團隊,人力只好迅速面試、迅速補充。
有些根本沒做過獵頭的進來了,學歷只有大專的也成為普遍現象。有的人干一、兩個月就跑了,只好重新找替代者。
隊伍維持著架子,內里卻空虛下來。坐在這裡的骨幹們多數是一年內進瑞森的,還有兩、三個藍總甚至還叫不上名字。
員工的不停更換也讓甲方人力很煩躁,因為剛認識人就跑了,這對項目成單肯定沒有益處!
客戶體驗感差,直接導致配合上出問題。顧問和甲方發生言語矛盾的現象天天有,老藍只好裝聾作啞地不吱聲,否則天天糾正這個都忙不過來了。
但不吱聲不代表他同意和允許鬥嘴,只能是「溫言撫慰」。
老藍知道,一旦批評自有那姑娘小伙受不了的,人家會丟下滿桌子資料,然後一甩手:我不幹了!那不是更雞飛蛋打?
算了,能哄就哄著吧,勉強讓他們出師、成單,掙回本錢來了再算總賬!
藍總憋屈呀,做了十幾年獵頭公司,啥時候這麼憋屈過?怎麼最後到了要哄員工做事的地步哩?
他心中哀嘆:這都是實力不夠的罪過呀!
「還有沒有人有其它建議?那麼,看起來大家都贊同這個意見嘍?」他說著,又掃了一遍眾人。
今天的會議太沉悶,目的是討論「瑞森何去何從」這個話題。
財務總監已經提出辭呈,表示自己對瑞森的現狀已經無能為力。
每月現狀都是赤字,並且赤字規模相當於當月開支的三成或更多,你藍總有多少錢能往裡貼?還不如早點關門大吉!
要說員工素質跟不上導致成單減少,這個理由藍總也認可。
但是明明到期的回款追不回來,或者是沒有幾個人去關心此事,那藍總就覺得不能忍受了。
所以他召集幹部們拍了桌子,並大聲表示要對此問責。
沒想到有幹部小聲地嘀咕,說:「現狀就是如此,又不是只有我們收不回來錢,整個行業都這樣嘛!」
然後又有幹部說:「智亞也收不回來。這不,聽說他們要撤到東五環去,比咱們這四環還遠!
還是個四面漏風的破廠房。藍總,不怪大伙兒。實在是趕的時候不好啊!」
「時候不好也不能不做努力和爭取,就這麼放棄吧?那咱們後邊大家難道都不吃飯、不交房租啦?」
藍總皺起眉頭。不過他成天火燒火燎地四處補漏,還真不知道智亞要搬家。「我說,智亞搬家的事確實么?你聽誰說的?」
「有個認識的歐聘顧問告訴我的,說他們那邊都傳開了。
高總在周例會上對幹部說智亞不行了,非凡也快撐死了,將來獵頭就是歐聘的天下!」
「他想得美!」藍總嗤之以鼻,但他也就點到為止。
歐聘姓高的混過政界人脈眾多,藍總很明智地和他保持距離,絕不沾惹。
智亞要搬到那麼遠的地方去?看來前陣子警察上樓封門這事是真的。
這事不曾見報也沒有哪個傳媒炒作,只有剛開始個別媒體稍作報到便不再多提了,但對智亞挺上心的老藍可不會放過。
別人可能還會消息滯后,他通過某些渠道可以略略知道的,甚至有點幸災樂禍:「瞧,玩新花樣結果栽了吧?」
他不信什麼智亞因為收不回來款所以無奈搬家這種鬼話,每年幾個億的營收,加上智亞自身的風控體系,即便有些款收的艱難,對智亞來說應該構不成多大危害。
他藍總做過智亞的代理董事長,對這裡面的情形非常清楚。
倒是非凡近來的表現讓他非常關注。沒別的,這傢伙有錢啊!它吸納了那麼多小獵頭公司,幾乎是平均每月四家的速度。
業內紛紛議論,不知道非凡是不是要改名「飛凡」了?這駕馬車到底是隆隆向前,還是要上天呢?
「藍總,要不咱把公司也賣給非凡得了!」有人看出他對非凡的興趣,立即湊趣說。
「誒,對啊!藍總,咱那麼多人,可比那三、五人的小公司值錢多了!」
「他陳總與其一勺、一勺地吃,不如把咱合併了,那多省事、多爽快?」不知怎的,會議上的聲音就開始變成了要賣掉瑞森。
滿桌子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說這樣做的好處。
「咱還得多招點人,湊個百人團隊賣給他!」
「哎,對了,還可以多簽點合同,反正湊數唄……!」
「對、對,有人、有客戶,就說不想往裡面投資了,求陳總收了我們……。」
藍總又氣又惱,偏臉上還不能太顯。這幫人崽賣爺田心不痛啊,這都是在打主意怎麼變賣自己的家產呢!他們倒是不在意給誰打工,反正有人開工資、分提成就行是吧?可我老藍沒了瑞森,誰還拿我當回事?
藍總正這麼想著,旁邊財務總監看看他臉上陰晴不定的神色,輕聲勸道:「藍總別生氣,大家都是為你好,為這個團隊不走到散夥那天著想。
話可能說得太直白,不過道理是對的。人要往上走,就肯定得找路徑和辦法。
咱們今年以來先是搬家,然後賣掉了傳媒等部門。可看來情形並沒轉好,這市場猴年馬月才能暖起來。
這時候賣掉手裡的資產,總比完全砸在手裡要好。市場上不是缺資金嗎?說不定盤活了好好利用,收益比開這獵頭公司強!
再說,退一步海闊天空,市場冷就退出,等市場暖您入市也來得及嘛!何必死心眼執著在一時……?」
財務總監是跟他十年的老夥伴,他的話藍總還是要掂量的。當然,人家是夫人派來的,這裡頭的意味不言自明。藍總咽口吐沫點點頭:「賣掉也不是不可以,但要看怎麼賣。」他問在座誰有辦法和非凡搭上線,然後指了其中舉手的一人:「就是你了。
你設法和非凡說說咱的意思,人、執照、許可證、客戶、賬目都可以讓過去,我只拿著瑞森這個品牌就行。
讓他們出個報價,或者來找我談!」原來瑞森品牌藍總註冊過的,他不撒手別人拿不走。
「就這樣,散會!」大家一哄而起。不過並未像往常那樣各回各處,多數人還圍著那使者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大家這麼激動,無非是因為各人的利益就繫於此君了。
藍總厭惡地扭頭走開,這時才想起自己已經停掉了所有人的提成,連工資都只發八成了。
唉!人心散了,想不到十幾年的品牌,竟沒有人願意為它做出些小小的犧牲。
這些被稱作「骨幹」的人,居然如此高高興興地談論賣掉它。他們是想犧牲瑞森,而保住自己不受損失。
呸,這些沒有良心的小人!他昂首而過,頗有羞與為伍的意思。
但是人們注意力都在「怎樣把公司賣個更好價錢」的討論上,誰還有心注意他的臉色呀!
藍總想起以前聽某管理學院的教授說:不要和員工提良心,良心只在工資的天平上才有分量。
他當時還覺得這話有點太……,現在倒琢磨出幾分滋味,說得是真有道理。不過他沒意識到,這是站在老闆角度和思維說的話。
絕大多數老闆都認為自己是養活員工、給他們開工資的人,因此員工生來就該心懷感恩,否則就是沒良心的。
而員工的認識則於此相反,以為老闆不該追求太多利潤,否則就是個「血腥的剝削者」。
而真實情況是:任何企業的存在都得益於老闆的經營頭腦,他較好地維持了追求利潤與成本付出之間的平衡,保證了使用利潤擴大再生產,並實現、保障生產者收入與福利的雙贏;
而另一方面,做為生產者的員工對執行老闆決策、實現目的、目標起到了積極的落實作用。
所以當談論兩者在資本活動中的行為時,不應單純抬高一方而否定另一方的作用。
尤其是當我們把老闆為首的決策團隊,定義為「高級勞動者」的時候。
其實他們間應是團隊合作中的作用力兩面,而不是剝削關係中的矛盾雙方。
這差別就在於老闆為首的決策團隊是否佔有生產資料和生產工具,這是否是國家法律所定義、認可並加以保護的。
當然,藍總沒功夫較真這些。一旦「賣公司」這三個字佔據了腦海,它所帶來的收益、解脫和各種其它可能便佔滿了藍總的腦海。
是的,既然要賣掉它,那就要設法利用這個機會實現自己利益的最大化!他現在想的就只有這個。
他悄悄找來另外兩個部下,暗地指示他們將這個消息同樣傳遞給歐聘和智亞。
雖然上次競購中歐聘沒有搭理自己,但不排除這次他們就有意向了。
還有智亞,老藍心裡迅速算了筆賬,它搬到東五環去之後每年僅房租就可以節省上千萬!要因為搬家就斷定智亞不行了,那才是腦子進水呢!
至少老藍斷定,那幫人絕對做了個聰明的交易,智亞應該有錢!
「誰說的,我們沒錢!真的!」魏東一聽是瑞森的事情就頭疼,他壓根就不想理會這事。
盈樂律師事務所的合伙人陳健這是第二次上門來找魏東說這個事了。
陳律師知道因為韓冬的事情以前智亞的人見到他就躲,不過他現在是送機會誒,怎麼魏東也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機會難得呀!」陳健再度開口勸道:「這個瑞森是你們老冤家了。上次賣傳媒部門智亞只咬了它一口,我知道並未盡興。
現在機會來啦,你可以吞掉它整個公司,那它就再也不能興風作浪了喲!」
「我先謝謝您的好意!」魏東止住他,說道:「不過我們去年整個公司被攪得天翻地覆,今年又被聯合執法查了一個月。
這會兒剛剛恢復生產又不得不搬家。哪有你說的閑錢去買別人的公司?何況,老藍那人我還不了解?
他肯定張著大嘴等在那裡。我還沒吞到啥,先被他給咬一大口是真的!
要我說呵,陳律師,既然非凡和歐聘都說有興趣,那就請他們兩位去爭好啦,我們智亞該幹嘛幹嘛,沒精力摻和。」
陳建被路倩送出來時一路上都在搖頭。他的助理問:「您這是怎麼了?」「唉,看走眼了唄!」陳建嘆氣:「我算來算去,覺得歐、亞、非三家裡現在最不缺現金的應該就是智亞。
非凡花錢如流水咱們放到一邊。歐聘上半年財報有疑點,聽上邊的風聲說正在考慮巡視組進駐事宜,它這邊我也不大樂意沾。
唯一就是智亞,雖然被折騰來、折騰去,可從幾家投資公司反饋看,他們業績沒掉下來太多。
而且智心平台表現不錯,投資方正摩拳擦掌和董事會往來非常密切。這次聯合調查不也雷聲大、雨點小?
所以我倒挺看好他家,覺得有把握促成這次收併購。沒想到來兩趟都碰壁。這是為什麼呵?」說完,又嘆口氣,神情頗為沮喪。
「喲,這不是陳大律師嘛?這麼看得起智亞,感謝、感謝!不過,是為了什麼在這裡感嘆呢?要不要說給我聽聽呀?」
陳健轉身就覺得眼前一亮:「朱莉回來啦?」他指指問:「你這一身灰塵地,不會是自己跑工地去了吧?」
許靜「格格」地笑起來:「可不就是!
剛才進門忘記摘頭盔了,又是穿這身牛仔背帶褲,旅遊鞋上也沾著泥,那保安差點把我攔下!他肯定以為是誰家裝修工走錯大門了!」
「咳!哪有這麼漂亮的『裝修工』?」陳健不失時機地奉承,他可知道面前這姑娘在智亞的地位。
以前因為韓董的事情來時還是個跟在魏東身邊的助理呢,現在居然已經是運營負責人,相當於二把手的位置了!
「我是來和大魏說說瑞森的事情。」他還想試試運氣。
「怎麼,還是為收併購案子?你就這麼想讓我們兩家合成一家?」許靜意味深長地瞅他一眼:「走,要不到我辦公室聊兩句?」
「誒,行啊。朱莉你給指條路就行,我現在弄得上不上、下不下,真是不得要領!」陳健巴不得這句,趕緊轉身跟上。
許靜朝路倩點點頭使個眼色,讓她先回去了。自己帶著陳健等人回到辦公室,把頭盔遞給劉正卯,叫他給陳健泡點茶水來。
自己先閑聊著。等大家坐定,茶水上來,這才詳細問起瑞森現在的情形。
「我一直忙工地,只聽大魏提了句,沒了解更多。究竟他家什麼情況,竟然要走到這種田地了?你給我仔細介紹、介紹唄。」
她自己也捧了杯涼白開,拉過張摺疊椅坐在對面,認真地聽陳健說。
大律師一心要促成生意,想抓住這個機會,所以講得既詳細又真實,甚至連自己好容易了解到的一些內部情況都和許靜講了。
當許靜聽說幹部們攛掇老藍賣公司,不由得既好笑又嘆息。「真沒想到,十年苦工夫竟混到眾叛親離,被自己部下催逼著賣公司。」
她搖搖頭,看看陳健說:「不過,大魏之所以對這事不大上心是有緣故的。」
「哦?什麼緣故?」陳健趕緊問。
他以為是舊恩怨之類,不料許靜告訴他說:「我們兩家立意不同,所以企業文化、政策制定、決斷決策……很多地方也就存在差異。
他們是純粹的私營企業老闆說了算,我們則是集體負責制;
他們以利益、利潤為考核指標,排序淘汰,我們則全方位考察,對員工實施引導、培訓,提倡學習型團隊;
他們員工不能說話,幹活就好,我們則是伍員制,選舉基層管理者任滿輪換……。
你瞧,兩者差別之大猶如雲泥,怎麼可能那麼容易糅合到一起去呢?
所以收併購瑞森團隊對智亞來說是件成本高昂、甚至恐怕得不償失的事情。
智亞和別家公司不同,我們講軟性的東西太多,用文化、價值觀來約束、引導員工,而不是普通獵企常用的扣錢、罰款、降級等等。
硬體好仿,軟體難學,尤其當這種軟性的東西呈現系統化特徵的時候就越發難學。
我們隊伍里有當初留下的瑞森幹部,但他們已經被派來智亞一段時間,熟悉、欣賞這裡的一切,願意接受智亞的文化,所以我們同意他們留下了。
那些不願意的,後來又回到瑞森去。
所以你明白了吧?要在智亞做單不難,但要適應和接受它的文化很難。
我們收過來、費大力氣去傳授,最後他們團隊能留下幾個人?這是個很大的未知!」
陳健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合上,而後問:「那……這事兒就沒指望了?」
「有哇!」許靜笑著回答:「第一,由我們接受全部數據資源、客戶和職位信息;
第二,所有管理者來智亞,接受這邊的委派和管理半年,然後通過雙方溝通決定去留及報酬;
第三,留在原地的隊伍由智亞派遣幹部接收並推行智亞式管理,同樣三個月後通過雙方溝通決定去留及報酬;
第四,實際的購買價格與最終留下籤約人數掛鉤;
第五,瑞森現有品牌我們不要,債務也請法人帶走。
同意上述五條,那麼智亞可以繼續談。否則,我們不參加這次的收併購!」
陳健低頭半天,最後咬牙起身:「好吧,朱莉講得透徹,我也明白了。我去和藍總溝通下,爭取儘快答覆。」
「好!」許靜點點頭:「他可以仔細考慮,想清楚再決定。反正我們很忙,不著急這事。」她一臉笑嘻嘻的表情,看上去真的很不著急。但是陳健明白老藍不會久拖不決,這事他最著急。
唉,看來不能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那兩家還得多跑跑。陳健打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