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隨著時日漸近,兩府婚事在即,在外遊玩的徽王爺終於想起寶貝女兒的婚姻大事,哪怕舍不得,也不得不接受乖女要嫁人的事實。


  忍著衝進侯府再拎著淮縱揍一頓的衝動,耐著性子,親自投身到這場盛大婚禮,一門心思要讓兩府婚事在史書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讓世人想起,就難以忘懷。


  慈父之心,怎麽在意都不過分。


  蕭行眉眼嫻靜地坐在琴台撫琴,琴聲悠揚,想到成婚前被父王禁止再見淮縱,她低低地歎了口氣,隱隱生了兩分失落。


  她們都要成婚了淮縱都不來找她解釋當年事,心裏到底有沒有她?哪怕有,分量又有多重?

  凡事容不得細想,琴音結束那刻,蕭行眼裏籠罩著淡淡哀愁。


  有時候她猜不透淮縱怎麽想的。


  入夜,寂靜的侯府,內室內傳來一陣陣壓抑的痛呼。


  淮縱自夢裏痛醒,起身一口汙血從喉嚨噴湧而出,汗打濕錦被,借著月色,依稀能看到她蒼白如紙的臉。


  每逢這時候,她心底對桓決的恨就會深一分。


  三年來,每隔三月便會遭受反噬之痛,口腔裏滿了血腥味,淮縱擰著眉蜷縮在床榻,負責守夜的婢女聽到動靜急急趕過來:“侯爺?侯爺你怎麽樣?!”


  阿薛顫抖著手從瓷瓶裏倒出一粒藥喂給淮縱。


  服過藥後,淮縱身體每一寸疼得快要裂開,她不欲教阿薛擔心,掙紮著起身運功打坐。


  她的身體她自己清楚,哪怕有藥王穀煉製的藥丸,每發作一次,她的功力都會折損一部分。


  桓決說得不錯,如今的她,除非功力恢複,否則不會是她的對手。哪怕遇見了,都會像上次那般眼睜睜看著人離去。


  阿薛怔怔地晃了晃小瓷瓶,隻剩下最後一粒藥了。侯爺以後該怎麽辦?未滿三月便提前發作,這是壓不住的征兆?那女人三年前到底對侯爺做了什麽?怎麽會弄成這樣子?

  阿薛陰沉著臉,氣得想殺人。


  半個時辰後。


  淮縱疲憊地睜開眼,歉疚道:“讓你擔心了。”


  阿薛神情凝重,突然出手探在淮縱脈搏,淮縱無奈地歎口氣,沒計較她無禮的舉動。


  “公子?公子你的身體……”


  淮縱無力地抽回手,見她一副要哭的樣子,安慰道:“沒什麽大礙,等找回桓決,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可是公子,您的內力……”阿薛想起多年前大雪天都不曾懈怠的白袍少年,心疼地眼淚直流。


  公子自幼體弱多病,為練成這一身功夫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竟不想,要毀在那女人手裏了嗎?


  桓決……桓決!阿薛目眥欲裂。


  微弱的呼吸聲回蕩在房間,她從暴怒中抬起頭,看著榻上之人柔弱蒼白的臉,慢慢站起身,溫聲道:“公子,睡吧。以後…阿薛來保護您。”


  婢女阿薛,是侯夫人送給女兒的最後一份禮物。


  極少人知道,阿薛不止是地位卑微的婢女,她還是侯夫人的養女。武功超群,精通奇門遁甲,十幾年來,不知為凜春侯擋了多少明裏暗裏的危機。


  與其說淮縱信任阿薛,不如說她信任侯夫人。


  是以三年前被桓決算計承受鑽心之痛時,她根本瞞不過阿薛,也沒有必要瞞著阿薛。


  三年來,為克製體內的反噬之力,阿薛想盡一切辦法,連藥王穀的老人都被她請出來為淮縱煉藥,傾盡藥王穀之力,換來一瓶救命藥。


  如今藥隻剩下一粒,便意味著,她得盡快找到桓決。


  桓決極有可能學得幻術,公子不允許手下人妄動以免遭了不測。


  阿薛守在外屋,抱膝靠在角落無聲哭泣,夫人臨終托她保護公子,她沒有做好,以至於讓桓決那個毒女子害了公子。


  公子中了莫名的毒,此事偏偏不能張揚,公子連郡主都瞞著,一則不願讓郡主擔心,二則,為了侯府大局著想。


  阿薛擦幹眼淚,對害了淮縱的桓決恨得咬牙切齒。她一定,一定要把這女人碎屍萬段!

  光刺破暗沉輾轉而來,淮縱一覺醒來已是日曬三杆,稍微動彈筋脈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今日她又得在榻上度過了。


  想到今日約了華陽往郊外狩獵,淮縱猛地清醒過來!

  “公子,您醒了?”阿薛端著銅盆走過來:“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淮縱點點頭,頹喪道:“給華陽送個口信過去,就說我昨夜醉酒吟詩,今日醒來頭疼欲裂,狩獵一事改天再說吧。”


  “好。”阿薛的指尖搭在她脈搏,一股暖流沿著筋脈流向四肢百骸。


  淮縱享受地閉上眼,待筋脈處的酸疼稍稍得到緩解,她感激道:“阿薛,謝謝你。”


  “公子不必言謝。”阿薛笑著將帕子擰幹遞過去。


  “你也不用喊我口口聲聲喊我公子,別人不知,你還不知嗎?”


  淮縱眉梢存著倦意,軟著手擦拭額頭冷汗,一字一句道:“你是阿娘養女,算起來我還得喊你聲阿姐。外人麵前我為主你為仆,這會就莫要拘束了。況且我又不是真的公子,你說呢?”


  阿薛點點頭,眉眼彎彎:“嗯!”


  得知淮縱來不了,華陽長公主心情差到極點。跑來王府找蕭行抱怨道:“什麽嘛,說不去就不去,知道要和本公主一起狩獵,夜裏還敢喝得爛醉?凜春侯好大的膽子!”


  茶桌震顫,蕭行淡淡地瞥了眼,“好啦,喝杯茶消消氣?”


  “小九,你不會也幫著她說話吧?她不拿本公主幫朋友,一句去不了就想敷衍了事,連份賠禮都不送,過分!”


  “那你要如何?”


  華陽抬手:“拿筆來,本公主要寫信罵她!要和她絕交!”


  蕭行忍俊不禁:“罵得過她嗎?淮縱這廝口才極好,要不要我幫你?”


  義憤填膺的華陽長公主頓時底氣更足:“好,姐妹同心,罵死淮縱那個沒良心的!”


  手執狼毫筆,沒去看正龍飛鳳舞肆意揮灑筆墨的蕭淼,蕭行垂眸不語,心下總覺得有些不安。


  淮縱這事兒辦的有失妥當,約了華陽,又主動失約,哪怕她氣急了總愛罵淮縱偽君子,可出爾反爾的事,從小到大淮縱做的少之又少。


  她眉心一蹙,暗道:淮縱…是不是出事了?

  啪嗒。


  狼毫筆落在書桌。


  淮縱歎了口氣:“就知道這樣。”


  婢女阿薛心疼道:“公子莫要勉強了,不如公子口述,我來執筆如何?”


  “嗯。”淮縱盯著信上歪歪扭扭的小字,皺著眉選擇了妥協。


  是她疏忽了。拒了華陽,卻忘記備一份用來平息她怒火的賠禮,一句簡簡單單的‘去不了’,顯然沒辦法讓她滿意。


  視線落在那言辭激烈的討伐信上,淮縱蒼白的臉露出笑容,沒能如期出門,華陽極為直爽地表達了不滿,而蕭行……


  她沒想到蕭行也會特意寫信。


  信裏言辭敏銳的問她到底出了何事。


  也是這句話,逼得淮縱不得不從床榻起身,逞強的想要提筆寫封回信來安蕭行的心。


  可惜天不遂人願,她尚未從遭受反噬的虛弱期走出來,眼下這樣子,莫說拉弓射箭,便是簡簡單單的提筆寫字都做不到。


  由淮縱口述,阿薛提筆的信很快寫好。


  信派人送出去後,淮縱慶幸徽王爺不準她和蕭行在婚前見麵,否則,蕭行聰明絕頂,見了她如今模樣,瞞肯定瞞不住。


  三年前桓決向淮縱表白,被拒。


  第二天她的身體不知中毒還是怎的,每隔三月就會如昨夜那般承受切膚之痛,饒是她內功深厚,一次次的折磨也不好過。


  當年病發,她對外透露身染風寒,病來如山倒,又倒黴地趕上蕭行誤會,與她斷情,回憶往昔,淮縱頭疼地揉揉腦殼:“阿薛,陪我去曬曬太陽吧。”


  信送到王府,蕭行拆開信封,一看便愣住——信是旁人代筆。


  再仔細看,她的眸光瞬間低沉下來。


  信裏某人語氣惡劣的嘲諷她疑神疑鬼。按往常作風,淮縱敢這樣欠揍的和她說話,蕭行早就懟回去了。可這次……


  憑她對淮縱的了解,淮縱故意毒舌惹她惱火,是不想她反應過來擔心,也就是說,淮縱……果然出事了?


  又病了麽?蕭行想到三年來凜春侯多災多病的身子骨,眉心刻痕略重。


  華陽驚了一聲,揮手從她眼前閃過:“怎麽了小九?你一臉擔憂的模樣,是淮縱那小子又惹你了麽?”


  “沒有。”蕭行將信收起來,再抬頭眼裏多了分懇切:“華陽代我去侯府看看吧,淮縱自幼體弱,鬧翻後我再沒管過她死活,如今婚事在即,總不好再不聞不問,你去看看,她若是病了……”


  聽著她聲音越來越低,華陽一笑:“好啦,我知道了,我這就幫你去看看,小九啊,你擔心就直說嘛,找那麽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作甚?”


  要不就說兩人天生一對?華陽就沒見過像淮縱和蕭行這樣死鴨子嘴硬的人。明明互相愛慕,卻偏要裝出相看兩相厭的生疏模樣。


  從侯府離開,她騎馬來到侯府,特意沒讓下人通稟,踏進主院,一眼就看到淮縱和婢女摟摟抱抱的一幕。


  她驚得閉上眼,再睜開,確認自己沒看錯,火氣蹭得從腳底板湧上來,“好個偷香竊玉醉臥美人膝的凜春侯!”


  淮縱此刻也看到了她,啊的一聲,想要起身偏偏手軟腳軟又窩回阿薛懷裏,待看清華陽眼裏怒火,曉得她誤會後,淮縱道了句要糟:“華陽,別走啊!聽我解釋!”


  華陽相信她眼睛看到的,氣得不輕,難為阿九還在擔心此人,竟不想某人躲在後院正風流快活呢!什麽醉酒沒法去狩獵,騙子!

  她感受到一股被朋友欺騙背叛的感覺,沒理會後麵傳來的聲音。


  軟鞭破空而響,她單手握著鞭子,斥退眾人,怒道:“誰敢攔本宮?放肆!”


  “哎呀,你真得誤會了。”


  淮縱扶額,眼睜睜看著華陽如一頭暴怒的小獅子頭也不回從侯府衝出去,長歎一聲:“這下完了。”


  阿薛自責道:“公子,要不要奴婢將公主追回來?”


  淮縱臉色發白地搖搖頭:“隨她去吧。她是公主,你便是追上去又能說什麽?”


  她本意是阻止蕭行跑來關心她,沒想到蕭行比她想象的還要敏銳,不僅沒被她氣到,反而委托華陽來探望她。


  這一刻她簡直恨死了桓決,要不是她,自己和蕭行何至於鬧到這般地步?


  不僅如此,就連華陽也誤會她了。


  唉,等她這手軟腳軟的症狀消退後再親自解釋吧。


  華陽怒火朝天踏進徽王府,麵對蕭行,一腔火氣被強行按下去,淮縱已經夠不是人了,她不能再讓小九傷心。


  可蕭行何等聰明?從侯府回來,華陽隻字不提淮縱,已然令人生疑,蕭行沏杯茶遞過去:“你看到了什麽?”


  華陽否認:“沒什麽。”


  蕭行歎了口氣:“說吧,淮縱又背著我做了什麽?”


  華陽硬著頭皮將所看到的畫麵說出口,本以為蕭行會雷霆震怒,卻不想她隻是點點頭,眉眼寡淡:“我知道了。”


  “你不生氣?”華陽一臉震驚!

  “生氣有用嗎?”蕭行指腹劃過杯壁:“三年前我氣過、鬧過,如今不還是和她拴在一根繩上?”


  緩緩吐出胸口鬱氣,她道:“華陽,我隻問你,你去時,淮縱臉色如何?”


  到了此時還不忘惦記淮縱身體,華陽眼神古怪的瞧著她,半晌問道:“蕭行,你是不是一早就喜歡她了?”


  刻骨深情,豈是一朝一夕的事?

  蕭行沉默良久,話問出口華陽也覺得唐突,蕭行此人心意埋得最深。


  就在她不抱希望時,蕭行眸眼氤氳著淡淡霧氣,甚至唇角上揚整個人氣質柔軟的能將人溺死。


  她輕點下巴,歎息道:“是啊。”


  “你、你竟然承認了?”華陽見鬼似地看著她。


  蕭行抬眸淺笑直直望進她的眼:“若非情根深種,誰甘心和她糾纏呢?”


  這一刻的蕭行,整個人仿佛在發光,是華陽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忍不住嫉妒淮縱,惱怒淮縱,這麽好的小九,她是瞎了才不知道珍惜吧!


  仔細回想今日見到的淮縱,華陽後知後覺回道:“她看起來狀態很不好,軟綿綿的。”


  蕭行紅唇微抿,她不說話,慢慢的華陽也回過味兒來,“你擔心她有事瞞著咱們?”


  越說越覺得有這個可能,她道:“說來也奇怪,三年來她大病小情不斷,幾乎每三月就要臥床一次,小時候病弱也就罷了,怎麽長大了身體看起來更糟糕?”


  她猛地咬了舌頭:“等等!小九,你先別急著傷心,我想…我想我真得誤會她了……”


  “怎麽說?”


  華陽湊過去,一字一句道:“你還記得她身邊那名喚阿薛的婢女麽?以前淮縱和我說過,她心裏一直將阿薛當做姐姐,淮縱那樣清高極有原則的人,她會喪心病狂的對‘姐姐’下手嗎?”


  “不會。”蕭行沉吟道:“她肯定有秘密瞞著咱們。我記得……淮縱大病小情不斷,應該是從三年前起?”


  這次華陽誤會了那人,那三年前呢?

  三年前她是不是同樣錯怪了她?

  淮縱出身將門,一身武功連父王都說好,這樣的人,身子骨原本該健健康康,怎麽會突然病來如山倒?

  蕭行心裏驀然湧起一股恐慌,淮縱……到底瞞了她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四千四百字的大肥章√

  謝謝大家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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