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一家人圍坐在紅木餐桌用中飯, 淮縱餓得饑腸轆轆,然而風度尚在, 她再三請了阿薛入座, 惹得阿薛受寵若驚。


  要不是看在侯爺千裏歸來盛情相邀的份上, 她是一定是推辭的。


  最後還是蕭行柔聲請她就座。


  阿薛表麵是侯府的婢女, 實則是侯夫人一手教養的義女, 她於淮縱而言, 先是家人, 朋友, 其次還是主仆。


  正因為明白這一點, 蕭行愛屋及烏,且她終日受著阿薛看顧, 早有感謝之意。


  阿薛矜持地坐在淮縱對角, 相比較她的拘禮,桓決可謂絲毫不客氣, 大大方方扯了椅子坐下。


  在她看來, 蕭行和淮縱是一家人, 薛沁是她的女人, 以後還會孕育她們共同的孩子,那麽她和薛沁就是名副其實的一家人。


  承了薛沁的情, 她勉強當淮縱做了半個家人。和家人在一起同桌用飯, 再正常不過。


  桓決當場挨著阿薛無所顧忌地坐下,鬧了阿薛一個大紅臉。她羞憤嗔怪,桓決此舉無異於在侯爺郡主麵前承認了她們的關係。


  可她和桓決是什麽關係?侯爺和郡主是光明正大的恩愛妻妻, 她和桓決算什麽?僅僅有了幾次魚.水之歡,沉淪肉.體的歡愉、床榻上的交融,這算哪門子的家人?


  香噴噴的飯菜散發著熱氣,淮縱笑著拿了長筷遞給蕭行,仿佛不在意桌前古怪的氛圍。


  見她這般照顧蕭行,桓決有樣學樣,拿了筷子塞給阿薛。阿薛被她霸道的動作氣得喉嚨一噎,莫名覺得沒眼看。有點開心,又有點窘迫。


  飯桌之上沒有侯爺郡主那樣莊重的頭銜,漸漸地阿薛也放鬆下來。


  這是很溫馨的時刻,畫麵也是溫馨的。


  淮縱餓得五髒廟一直在抗議,蕭行沒她餓得厲害,主動領了為她布菜的差事,幾乎是淮縱多看哪道菜一眼,她就會善解人意地替她夾到碗裏。


  行軍打仗,淮縱飯量見長,吃這麽多也不見長肉,反而瘦了,可見領軍辛苦。蕭行越發心疼她:“慢點吃,別噎著。”


  她拿了帕子為她擦拭唇角殘漬,到了自己家淮縱也沒客氣,進門前肚子就一直咕咕叫,後在白玉池沐浴耽擱不少時間,此時坐在桌前,她餓得腿軟,隻能竭力保持著斯文。


  但再怎麽斯文,都瞞不過蕭行的眼。知道她餓狠了,蕭行忍不住拿了瓷勺喂她喝湯。


  旁若無人的親近看得桓決長了見識,無端的羨慕起淮縱。要說這人當真命好,天生秀美文武雙絕,一舉一動都能隨隨便便撩撥了女兒心。


  桃花運旺盛,女扮男裝娶了最美的那個,得蕭行癡情不悔當做心肝疼著,又有數不盡的紅顏願意為她舍命。她嫉妒地眼珠子發紅,不知怎的又想起自己真情錯負的阿姐。


  阿薛不解她為何捏著筷子發呆,又不好開口提醒,猶豫再三偷偷扯了扯她衣袖,這人怎麽好盯著侯爺和郡主不放呢?

  思緒被打斷,桓決幽怨地看她兩眼,又沉浸到她先前的狀態。


  其實淮縱命也沒有那麽好,她心底輕輕歎息,淮家世代將門,淮縱幼時雙親亡故,稚子之齡就要背負起家國希望,從小到大麵臨的刺殺簡直成了家常便飯。


  且要瞞著女兒身,這有多不方便,沒經曆的人恐怕不曉得其中曲折。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想想怪不容易。


  生來是女子,又惹了好多女子,一個個心狠手辣不留餘地,桓決撇撇嘴,收回之前的嫉妒。桃花旺盛算什麽?有幾朵是真的嬌豔桃花,全是好看紮人的毒花。


  她壓著笑,夾了魚片放在阿薛碗裏。順帶繼續幽怨地看了看阿薛。


  她揚了揚眉看向蕭行,阿薛順著她的視線自然也看到了蕭郡主。桓決意圖明顯,無非是在挑剔她:瞧瞧別人的女人有多貼心,再看看你?


  這話自然而然地從心湖浮上來,阿薛懶得慣她毛病,瞪了回去。


  嘖。長本事了。桓決不急著用飯,看著她糾糾結結地把魚片吃了才肯收回目光。


  她心裏在琢磨其他事。孩子的事。


  薛沁和她做那事有多次了,肚子始終沒個信,桓決能力有限算不出自己還有幾年的活頭,鮮冬族巫女活不長的宿命成為她心底積壓的石頭,每每想起都覺茫然。


  她不敢對薛沁動情,可著實喜歡她身上的那股勁。


  可以的話,她希望看到薛沁生子,然後好好收心陪她們母女過幾年安生日子。人生在世,見過大風大浪,最後安享於柴米油鹽的幸福,也挺好。


  這樣看來似乎對不起薛沁,好在薛沁也沒有對她動.情。


  她一直在發呆,不見動筷,阿薛猜不透她在想什麽,卻從她茫然的眼神裏看到了悵然若失,不知為何心口疼了一下。


  阿薛咬著唇,趁侯爺沒注意,夾了豆腐放在桓決碗裏,然後熟稔地用腿碰了碰她。


  桓決正在感歎那糟心的宿命,抬頭對上阿薛擔憂的眼,她笑了笑。眸光低垂望見了躺在白米飯堆的魚香豆腐,須臾,眉間喜色更盛。


  謝謝。


  她無聲地朝阿薛道謝。


  阿薛見過她冷淡疏離的樣子,見過她放浪形骸的樣子,沒見過她眼下誠懇乖巧心花怒放。


  她心想:有什麽好謝的?要真的想謝她,床榻上少折騰她她就謝天謝地了。紛亂的畫麵如潮水湧來,她羞恥地握緊長筷,幹脆沒理會桓決。


  她性子如此,桓決不以為忤,胃口大開。


  若讓外人見了,定然稀奇,不過是吃頓飯而已,一對濃情蜜意糾糾纏纏,一對欲說還休牽掛茫然。要不就說,世間情.事置身其中方覺奧妙無窮。


  在蕭行精心投喂下淮縱終於有了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她吃得最多,也是最晚放下筷子的。


  看她吃飽了,蕭行不好再當著旁人的麵親力親為,從她手裏接過錦帕擦拭唇角,便有下人垂手從外麵進來收拾碗筷。


  一頓飯,蕭行忙著憐惜她的心上人,也沒忘了留意阿薛這邊的動靜。


  阿薛和桓決的事終歸是淮縱心裏的刺,妻妻一體,也就成了蕭行的惦念。若不把這根刺拔.去,恐怕某人會內疚一生。


  午後陽光傾灑在院落,她以消食為名拉著阿薛去後院賞花。淮縱錦衣玉帶負手而立,如一把未出鞘的長劍,眸光微閃,道了句:“你跟我來。”


  知道她要替薛沁出頭,桓決揚唇一笑,說不出真笑還是假笑,不作猶豫地抬腿跟上去。


  飛花院,拳腳相加,衣袖翩飛,殘花落葉覆了滿地。


  兩人沉著臉打得不可開交,另一頭,蕭行親昵地挽著阿薛的手。


  俱是聰明人,且侯爺與郡主不分你我,侯爺知道的事,郡主知道了實在是尋常。阿薛來之前心裏已經做好了準備。


  她和桓決的事不怎麽光彩,可要說後悔,再來一次她還會這樣做。在她看來,京涯此人那樣危險,隻要能救侯爺,犧牲再多又算得了什麽?

  殊不知就是這種全然犧牲的精神,讓淮縱感到壓力感到愧疚。


  因為她的緣故害得阿薛委身於人與桓決生出一樁情緣,此事不管怎樣想,都難以做到灑脫。


  “桓決此人你覺得如何?”


  阿薛隨著她在石凳坐下,不假思索道:“她很古怪。”


  “哦?怎麽個古怪法?”蕭行不動聲色地打量她細微的表情。


  “亦正亦邪,很難用固定的字眼去形容她這個人。當你以為看清了她的某一麵,結果一轉眼,她還有更多不同的樣子等你發現。”


  阿韭端著新鮮出爐的茶點放在桌上,蕭行捧著茶杯,翠色的蓋子緩緩撥弄淡如煙的茶霧:“那你討厭她嗎?”


  阿薛愣在那,不知該如何回答。


  蕭行笑容和軟:“我換個說法,阿薛,你喜歡她嗎?”


  聽到這話阿薛第一反應不是驚訝不是否認,而是眼神飄忽下意識看向守在郡主身側的阿韭。


  像是被戳中了心事怕被人知道,蕭行心思通透,暗道:或許她怕的不是別人知道,而是怕桓決知道。


  她以為自己猜對了,不料阿薛慢吞吞地搖頭:“我不知道。我有時候討厭她,有時候覺得還好。要說喜歡,感情並不強烈。我有她能活,沒她,照樣能活。”


  “可你與她就如此糾纏下去嗎?”蕭行一歎:“你若不願,我有法子讓她遠了你。”


  阿薛沉吟良久,看得出她有認真在考慮這個問題,蕭郡主說話從不無的放矢,她說的出來那就肯定能做到。讓桓決遠了她嗎?


  她眉毛蹙起,這副猶豫的態度使得蕭行不禁多想。若無情意,若心生怨恨不滿,僅僅是口頭上的約定,也值當如此費心傷神?


  動情而不自知。


  蕭行玉白的指節隨意在桌上屈指敲了敲:要不要成全她們呢?以桓決的不定性,她貿然行事會不會到頭來好心辦壞事?


  “不必了。”阿薛開口前還百般糾結,開了口,剩下的話說起來流暢許多:“她也沒騙我,沒欺我,答應我的事她做到了,那我也該說到做到。


  她要的無非是我這個人,我對她無恨無怨,況且,有她在,還能助侯爺一二。”


  蕭行定定地看著她,在繚繞的茶香中她問出一句讓薛沁自我懷疑的話:“你真得讀懂了自己的心嗎?”


  這一番談話持續到日落黃昏。


  暮色悄然降臨,阿薛渾渾噩噩地推開閨房門,聽得裏麵傳來一聲隱忍吟.聲。


  這吟.聲與那時又是不同,但她還是輕而易舉地分辨出來,這是桓決的聲音。


  她走過去,掀開簾子,待看清這人衣襟斑駁的血色,瞳孔猛地收.縮!

  “這是怎麽了?!”


  “能怎麽,被教訓了啊。”桓決無所謂地撇撇嘴,開心她眼睛流露的關心,又別扭地不想讓她知道如今的自己已然不是淮縱對手。


  淮縱去了趟不歸穀,雖說被京涯強勢地取了心頭血,遭了不少罪,那也算因禍得福。上好的靈丹妙藥被京涯眉頭不皺地投喂,功力一日千裏進展可謂神速。


  此消彼長她服用玄機丹遭到反噬損了十年修為,除非用上蠱術,要不然還真隻有被淮縱按在地上暴打的份。


  “是侯爺動的手?你說了什麽她為何要打你?”


  “她想打我,還用我說什麽嗎?”


  “……”


  阿薛神情複雜:“侯爺打你,打不過你就不知道跑嗎?”


  桓決一臉鬱悶,後悔跑到她閨房演這出苦肉計,她張了張口,一聲歎息,低聲嘟囔:“跑…跑也跑不過啊。”


  她罕見地憋屈,阿薛不知為何就想笑,左看右看看不到她身上還有哪處帶傷,眸光輾轉,心尖湧出不知多少情緒:“為何不和她說明,我是心甘情願的呢?”


  “她要打我,我說破天,她還是要打的。可恨我現在不是她……”她急忙住嘴,咽下那句‘對手’。


  扯了扯衣領,露出肩膀的掌印:“看,這就是淮縱那廝打的,害得我都吐血了。呐,藥在這,給我抹藥。”


  她將白瓷瓶塞在阿薛掌心,自己起身褪了衣裳在榻上躺好。


  阿薛低頭捏著瓷瓶的手緊了緊,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大膽走過去,赤腳上榻半跪在她身側凝神為她化開肩頭一片青紫。


  藥膏味縈繞在鼻尖,看著她不言不語的安靜模樣,桓決放鬆地閉了眼:“你就不好奇我們都聊了什麽?”


  她注定不長命,卻跑來招惹無辜的人,木已成舟,淮縱能做的唯有打她一頓,警告她不準欺負阿薛。


  嗬,欺負。她的女人她為什麽不能欺負?再說了,那哪是欺負?明明是疼愛!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多是桓決在說,阿薛在聽。


  受傷的部位早就塗好了藥,思忖著沒旁的事,阿薛就要離開,被桓決拉住了衣袖。


  相處久了,這樣的眼神阿薛再熟悉不過。她忍住斥責的話,含糊不清地提醒她身上有傷。桓決哪能應?


  “我動不了,不還是有你嗎?”她哼了哼:“淮縱不準我欺負你,我偏要欺負個夠!薛沁,你來伺候我。”


  她每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喊她,阿薛都覺得心底生出異樣的波瀾,她眼神晃了晃,抓住了她話裏的破綻:“桓決,你是想被我欺負吧?”


  “薛沁,你不是我的女人嗎?”她過於直白的話讓阿薛啞口無言。


  等了又等不見她動,桓決煩躁地皺了眉:“還不快來?”


  電光火石的瞬間,薛沁想到了這人在她身.下香汗淋漓低.吟輾轉的畫麵,心頭一熱,吐出一字:“好。”


  ……


  星月當空夜色迷人,淮縱和蕭行著了寢衣坐在窗前,紛紛交換了對兩人白日試探的結果。


  蕭行寬慰地笑了笑:“看來桓決對阿薛也不是無意。”


  “最好是這樣。”淮縱手裏端著玉杯飲了少於果酒,唇瓣微抿,餘光瞥向蕭行微彎的眉,到底不忍煞了風景,將鮮冬族的隱秘連同淡酒吞入腹中。


  夜深人靜兩人談天說地時而提及天下大勢,時而念起遠在冶國的華陽,難免唏噓。


  淩絮騙了所有人,卻肯為華陽廢了自己同父異母的皇兄,此舉偏激,招致大臣不滿。回國不久備受寵愛的三殿下,心甘情願打爛了一手好牌。


  背叛是真的,愛也是真的。於華陽而言,恨與不恨皆是兩難。


  拋開家國立場,有情人終成怨侶,淮縱放下酒杯,為好友感到頭疼,遂改了話題。


  兩人誰都不提就寢一事,直到蕭行裹著寢衣抬手打了個哈欠,眼尾浸出點點濕意,淮縱再也坐不住。


  失了先前談及天下格局的從容傲氣,她俏臉紅紅地碰了碰鼻尖:“阿、阿行,咱們…咱們睡吧?”


  作者有話要說:唉,慫是真的慫!做了三軍元帥更慫!(攤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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