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懷胎九月產子已經算得上足月生, 然而還是比宣醫師預估的日期提前了半月,且趕在深夜, 無論是對於待產的蕭行而言,還是對於黃花大閨女的阿韭來說,都是人生第一次的經曆。
新鮮又刺激。
隨著阿韭的呼聲響起, 整個侯府瞬間亮如白晝。守在後院的穩婆們被驚醒,連同已經躺下的阿薛也在桓決不情不願地攙扶下從床上起身。
郡主產子乃大事, 阿薛挺著大肚子不放心地走出門,耳邊回蕩著桓決小聲的嘟囔:“你不也是孕婦嗎?還是別去看了,去了幫不上什麽忙,還要添亂, 好好回去接著睡不行嗎?”
養胎養得阿薛那張瓜子臉圓潤不少, 她也知道桓決說的有道理, 但道理歸道理,郡主產子她哪能無動於衷地回房接著睡?哪怕幫不上忙, 守在門外也好過什麽都不做。
她執意如此,桓決心知沒法和她擰著來,懷孕的女人情緒多變,有了身孕後阿薛脾氣倒和以前沒甚區別, 就是執拗了點,得順著, 稍微不順小姑奶奶心了,光是看著她那雙黯淡的眸子,桓決就覺得哪哪不舒服。
她是女人, 卻有女人毫無埋怨地替她承受懷孕之苦,就衝這一點桓決就欠了薛沁的。更別說她命數如此,陪不了薛沁一輩子。哪天若撒手人寰留下一對孤兒寡母,她問心有愧。
深秋的晚風滲著寒,風一吹,桓決頭腦清醒不少:“慢點,慢點,對,步子邁小點,可以半靠在我身上,乖,別急,我攙著你。”
活了二十多年,她就沒有像現在這般溫柔耐心的時候,這也是蕭行不願多見二人的緣故。
同為孕婦,心上人在不在身邊,中間的區別稱得上天壤之別。阿薛有桓決陪伴,凡事稱心如意,想要什麽,想做什麽,往往不用說桓決就會漂漂亮亮的替她做好。
而沒有淮縱陪伴的蕭行,九個月來過得很是辛苦,不止是身體上的變化,還有精神上難以言說的疲憊。
燭光亮起,燈火通明,穩婆們疾步邁進內室,看到躺在帳子裏額頭淌汗的郡主,便是有再濃的睡意頃刻間也散的一幹二淨。
經過短暫混亂,丫鬟婆子們有秩序地展開忙碌。汗水沿著臉頰凝在蕭行尖尖的下巴,平白多了分致命的柔弱。
水珠因著身子的輕顫順著下頜滾落到平直旖.旎的鎖骨,眼前人影紛亂,她咬著唇,死死攥著身.下的素色床單,女子頭一遭的冒險,她驀地生出不安與惶然。
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惶然,皆因那人不在。
她如浮萍沒了倚靠,心裏的念想一日比一日沉,沉甸甸如枝頭懸掛的鮮果,如今果子初熟,那本該將她捧在手掌心的人遠在天涯,蕭行臉色頓白,疼得唇瓣差點被咬出血來。
穩婆見狀驚得趕緊將備好的圓木棒遞到她唇邊:“郡主,咬這個!”
阿薛聽著房門傳出來的響動,雙腿禁不住發軟:“生、生孩子都這麽可怕嗎?”
看她被嚇到了,桓決伸手輕撫她後背:“不可怕不可怕。”
她嘴裏說著不可怕,心裏一陣忐忑,她看了眼薛沁,腿肚子不知怎的也跟著一軟,萬分盼著順順利利母女平安。
生兒育女,女子承受的痛遠甚於男兒。蕭行金尊玉貴的皇家郡主,亦免不了生產上要承受的痛楚。疼是真的疼,可眼角的淚有一半卻不是疼出來的。
懷胎九月,臨到生產時,她終是任性地對捍衛邊疆的淮縱生出難以忽略的埋怨。怨她不在身邊。她脆弱地如同一竿隨時能折斷的蘆葦,二十多年來,從沒像今晚這般疼得意識渙散。
平素彈琴無意劃傷手那人都會憐惜地抱她在懷細心為她上藥,在她最需要疼惜的階段,那人離她那麽遠那麽遠。遠得她想一想,都止不住擔憂後怕。
她怨淮縱,但她又愛慘了淮縱。這是她們辛苦孕育出的生命,再疼,她就隻能忍了。
太陽從東方升起,漸漸日上三竿。守在門外的阿薛唇色發白,她知道女子頭胎不易,可這都過去五個時辰了!
勸不動她,桓決隻好搬了竹椅來容她半躺著,輕柔地摸了摸她的發頂:“放輕鬆,別怕。”
嬰兒的啼哭聲響起,阿薛猛地就要起身,嚇得桓決心都漏了一拍:“別動!”
阿薛記不清有多久沒被她吼過了,被吼得凶了,她眼圈泛紅,看得桓決太陽穴都在疼,軟下聲來:“小姑奶奶,能別鬧了嗎?我扶你。”
眼紅也隻是一瞬,薛沁記掛著侯爺和郡主的孩子,攀著桓決的手臂起身,走了沒兩步,她哆哆嗦嗦道:“怎麽辦…你、你把孩子嚇到了……”
桓決一臉懵,反應過來也跟著慌了:“這是…要生了?”
“恭喜郡主喜得千金。”穩婆心底藏著遺憾,卻也知道不能表現出來,侯爺與郡主恩愛甚篤,便是女娃估計也會喜歡的不得了。隻是女娃……如何能繼承凜春侯府呢?
蕭行累得不行,勉強被阿韭喂了兩口參湯急著要看孩子。
剛出生的嬰兒皺巴巴的,奶娘殷勤地將孩子從穩婆懷裏接過來,抱到床邊:“郡主,您看,小郡主這雙眼睛可真漂亮啊。”
初生嬰兒因為發育不同,有的眼睛是閉著的,當然也有生下來眼睛睜開的。嬰兒的眼睛清澈如水,說一句漂亮並不算誇張。
看到辛苦生下來的孩子,蕭行滿身疲憊奇異般地消散,為人母親的喜悅充斥在內心,連同對某人的嗔怨也跟著散了。
“讓我抱抱。”她抬起手。
奶娘不敢不從,悉心指導了抱孩子的要領,蕭行愛憐地將孩子抱在懷:“阿懿。喜歡這個名字嗎?”
繈褓裏的嬰兒睜著一雙清澈含笑的眼睛望著她的娘親,看得人心都化了。
“給侯爺去封信,就說孩子生下來了。旁的無需多言。”蕭行抱了會孩子想了想自身情況還是理智的將孩子交給奶娘喂養,她的視線不離小阿懿,不舍道:“去吧。”
奶娘抱著小郡主前腳剛走,滿屋子穩婆就被桓決逮了去,一問,阿薛要生了。
忙於國家大事的徽王爺在塵埃落定後急慌慌趕過來。一邊是外孫女,一邊是親女兒,他率先問到郡主的情況,得到的是母女平安,一路以來提著的心緩緩落地。
蕭行此番生育,最親的人珊珊來遲,最愛的人不在身邊,她心裏不好受,殊不知身在邊關的淮縱心緒同樣亂糟糟。
主帥營帳,她著了勁裝坐在榻上估算產期,怎麽算都該是這陣子了。心裏偷偷甜了一陣,偷偷憂了一陣,想到冶國怎麽都不肯鬆口放陛下歸國,她一巴掌拍在大腿:“可惡!”
照這樣下去她豈不是要錯過阿行產子?
“如此關鍵的時候本侯豈可不在?阿行愛我愛到了心坎,我若不在,留她一人受苦,她豈不是冷冷清清?”淮縱皺著眉怏怏不快,翻身下榻取了護甲穿上,提刀出帳。
鸞冶再度進行了一場規模不大不小的交鋒,這一次,淮縱的刀架在淩絮脖子一寸前,音質冷冽:“如此,可還能談?”
三殿下都被擒了,不能談也得逃。雙方再次‘和和氣氣’地在談判桌坐下,淮縱還是之前那個要求,放蕭帝回國,鸞必返還幾次戰役中俘獲的俘虜,若不然,殺!
唯一的不同,是俘虜越來越多,在豐厚的籌碼裏,又加了一位冶國皇室唯一的嫡係。
戰無可戰,冶國束手無策,一封密折傳至蓮都皇城,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對於是否歸還蕭帝一事,冶國朝堂吵得不可開交。事實擺在這,不歸還蕭帝,淮縱定會大開殺戒,到時不光折損將帥,還得搭進去三殿下。
三殿下峽關道一戰禦獸之術震驚七國,殺得鸞國四下逃竄,不知出了什麽岔子,此後再戰,竟無人有幸見識此法。
有人言說三殿下禦獸遭到反噬傷了神魂,也有人說,三殿下一戰大勝,卻仍舊不是凜春侯淮縱的對手。
眾說紛紜,哪能想到追本溯源是他們的國師不欲以道術壞了七國逐鹿的大勢。
薑遇的態度是冶帝預料之中的。真正的強者,瞬息萬變的心思自是不需向人解釋。去了趟棋道山,見到了那位新任的年輕棋聖,一番交談,改變了薑遇的很多想法。
趕在之前,徒兒被淮縱一把刀架在脖子,救或不救?
答案應是前者。
但那位棋聖說的不錯,她幹涉的過多了。她收淩絮為徒,為的是保她不死,沒必要牽扯七國大勢。
淩絮與淮縱之間的恩怨自然由她們去解決,國與國之間的爭鬥,總要以戰止戰。道法,不應該混淆在大一統之爭。
她選擇隔岸觀火,翻閱密折的冶帝隱約窺見到國師不同尋常的態度。
他知道留不住那樣神仙般的人物為其所用,卻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快。國師不肯再助冶國,好在薑遇在,他的皇兒就能無虞,算作最後的安慰。
兵將帥都在對方手裏,朝臣吵翻了天,冶帝無可奈何地力排眾議允了鸞國使臣的條件。
地牢,被折磨地骨瘦形銷的蕭帝被一盆冷水潑醒,毫無帝王尊嚴。二皇子倨傲地在他身上踹了一腳:“算你好命!”
蕭帝趴在地上,聽到這話終於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等了太久,終於等到回國之日了。
他的笑聲嘶啞,聽得人毛骨悚然,二皇子退後一步,嫌棄地啐了一口唾沫:“淮縱怕不是傻,放著取而代之的機會不要非要迎帝歸,你這樣子,像是哪門子帝王?”
他蹲下.身,譏笑道:“有哪家的帝王,和狗搶吃食?”
二皇子仰頭大笑:“帶出去!”
換俘當日,天氣格外冷。遠道而來的蕭帝手戴鐐銬站在囚車之中,下了囚車,一步步走上城樓,一身囚衣眺望向不遠處。
“陛下?!”淮縱擒著淩絮上前一步,蕭帝朝她溫和一笑,眼裏是君臣由來已久的默契。她持刀怒斥:“還不放人!”
二皇子站在城樓負手而立,臨了還想挑撥一下君臣關係,可惜淮縱根本不上當,她一腳踹在淩絮腿彎,壓著人半跪下去:“放人!晚一息,我斷她一條腿!”
淩絮嘲諷地彎了唇角:“你以為他會在意本宮死活?”
“閉嘴!”
二皇子當然不在意皇位的死活,但關乎國威,關乎父皇,他不能不在意。手臂微微抬起,冷聲道:“放人。”
換俘講究的是個換字,淮縱親自押著淩絮上前,腰掛長刀,背負弓箭。不可謂不謹慎。她生擒了如此多的戰俘,是想換更多人,然冶國的野心比她想的要大,換回蕭帝已經是多番努力的結果。
冶國的高手同樣押著人前往,一呼一吸,雙方身後站著的都是本國的精兵強將,容不得半點差池。
蕭帝瘸著腿如願回到他最信賴的臣子身邊,手腳的鐐銬被斬斷,成為自由身。他長鬆一口氣,擦肩之時看向站在城樓不可一世的二皇子,想到在地牢承受的無盡羞辱,眸光發狠:“殺了他!”
彼時淮縱扶著蕭帝上馬,神情不變地領命。
就在所有人以為換俘成功,可以暫時鬆口氣的同時,便見騎在馬背的凜春侯搭弓射箭,三箭齊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穿二皇子穿在身的鎧甲,直入心髒!
混亂喧囂聲中,淮縱帶兵迅速返回邊界,淩絮拍了拍衣袖,看著倒下去的二皇兄,暗暗叫了聲好。論嫡論長,如今的冶國,舍她其誰呢?
身受牢獄之災的蕭帝身體大不如以前,不僅瘸了條腿,還染上很嚴重的風寒。淮縱三支羽箭要了二皇子的命,在蕭帝麵前證明了自己的忠,差點惹得冶國含怒興兵。
在淩絮的安撫和提議下,冶國暫且忍了這深仇大恨。
來自鸞城的家書傳到主帥營帳,淮縱正用內力溫養蕭帝受損的筋脈。
家書是阿韭代寫,言簡意賅地提到郡主生下一女,再無他言。
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淮縱耷拉著腦袋,不用想都知道阿行在怨她。她精神氣瞬息萎靡下去,哪有在城樓前換俘的聲勢?
“是皇妹寫來的嗎?”
“不是。是她的婢女。”淮縱將信遞給他。
看到蕭行產下一女,蕭帝憔悴的麵容綻開真心實意的笑:“太好了。”皇室與侯府的關係又近了一步。
他看著歸心似箭的淮縱,有心開口放她提前回國,然想到自己在牢裏遭受的痛苦,他又忍不住害怕。
當下他最信任的就是淮縱,最能給他帶來安全感的也是淮縱。一朝從帝王淪為階下囚的滋味,太苦了。他沉吟道:“安排好諸般事宜,明日與朕一同啟程。”
“陛下龍體未愈,不宜承車馬顛簸之勞。”
她在此時心中還有君王,蕭帝再次感慨沒有錯信。他雖沒有雄才偉略,但蕭家的皇帝能掌一國靠得也不是己身有多大才能。
論文論武,他不及淮縱十分之一。淮縱在他麵前稱臣,敬的是皇室幾代以來以性命相托的信任。
蕭帝擺擺手:“無妨,國,不可一日無君。”
歸期已定,便沒了寫回信的必要。淮縱出了營帳悵然地歎了口氣,不過,總算能回去了。她眉眼重新舒展,精神百倍地料理離去之事。
回城路途不安生,蕭帝病體未愈,幾次病情加重耽擱了不少行程。等大隊人馬到達鸞城,鸞城已經降下了初雪,冬季洋洋灑灑而至。
侯府剛為小郡主舉辦了滿月酒,銀裝素裹裏大門口掛著兩盞紅燈籠,酒宴結束,賓客趁著風雪陸陸續續散去。
縝國太子依依不舍地回頭望了兩眼,歎息蕭郡主如此風華的女子竟然甘心為人懷孕生子。沒見到讓他朝思暮想的美人,他遺憾惋惜地搖搖頭。
內室溫暖,蕭行衣衫齊整地抱著孩子含笑逗弄。
阿薛懷裏同樣抱著孩子,她是難產,生孩子遭了好大的罪,原本圓潤的臉頰很快消瘦,抬眸間看著郡主,不禁羨慕她姣好的身材。
郡主哪怕生了孩子都一如既往的貌美纖細,整日相伴,她看得出來,郡主唯有麵對小郡主時展露笑顏,自打生了孩子,周身氣質清冷許多。
若懷孕時郡主是一支飄香的桂花,溫柔含蓄,那麽如今,便是一支雪中欲開不開的寒梅。冷冷的,寂靜無聲。
送往邊關的家書遲遲沒得來回信,侯爺在邊關辦了好大的事。屢次擊退冶軍、迎回陛下、在城樓三支箭要了冶國二皇子的命,整頓邊防,事事精細,事事妥當,怎麽就忘記和郡主寫信呢?
“好了,乖阿懿,睡吧。”蕭行笑著將孩子放在小床。
這孩子就隻有出生的時候害得她受了許多罪,生下來比一般的孩子要乖巧許多,繈褓中的小郡主很快合眼睡去,蕭行與阿薛輕手輕腳地走出房門,奶娘盡職盡責地守在房中。
阿韭疾步匆匆地穿過走廊,邁過幾道垂花門,來到如鬆堂:“郡主,侯爺回城了!”
蕭行執杯的手輕輕一顫,溫茶濺在手背,恍如驚醒:她有多久沒見過淮縱了?她不自信地匆匆瞥了眼自己的身段,記憶仿佛回到無比脆弱的那晚。
她需要她時她未歸,阿懿滿月她未歸,這會回來做什麽?
勉力壓下那分刻骨的念想,她長睫低垂,淡聲道:“回就回了,毛毛躁躁的。她馳騁沙場的三軍元帥,威風赫赫的凜春侯,此番回國有的是人相迎……”
話說得酸味直往外冒,蕭行自己也察覺了,她臉色不改,諷刺道:“她淮縱也好意思教本郡主出門相迎?!”
作者有話要說:啊,郡主產後抑鬱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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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在2020-07-01 22:33:24~2020-07-02 18:34:1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知魚、冰狼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洛書 33瓶;十一. 15瓶;nibsp;10瓶;27385774 9瓶;琉特 5瓶;木琦越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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