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負擔
「報!大人,從城外來了數百名百姓和一些士卒,說是梁軍殺過來了,他們都是平安縣城裡逃出來的,還有……那些士卒指名要見大人,說是有重要的事要當面向您稟報。」此時一門吏慌忙跑到劉懿的跟前稟報著城外的情況。
「梁軍殺到平安縣城了?走走!快帶我去看看。」劉懿聽后大驚失色,他來不及多想就急忙與門吏往外走去。
劉懿正是韋婉口中的列柳郡太守,他身著官服,滿頭白髮梳的十分認真整齊,微微下陷的眼窩裡,藏著一雙深邃明亮的眼眸。雖已年過六旬,歲月的痕迹也深深鐫刻在了他那略微瘦弱的身體上,但精氣神卻十足,整個人散發著端莊的威嚴。
劉懿在騎馬的路上心想這平安縣城的縣令不就是韋婉嗎!這梁軍殺過來了,她也應該和百姓都撤出來了才是,但願這丫頭和百姓都能平安無事啊!
不久劉懿和一眾屬官就來到了城門口,同時也看見了數十輛馬車的隊伍排在城門外面,一共大概有數百人。劉懿一眼望去,隊伍大多是些老弱婦孺,可他看來看去卻沒在人群里看見韋婉,他下意識覺得大事不好,於是急忙跑上前去,對隊伍中同百姓一道來的士卒們問道:「小兄弟,你們都帶著百姓出來了,那你們的縣令韋婉韋大人呢?她怎麼沒跟你們一起來啊?」
縣城士卒此時含著淚將韋婉的話轉告給了劉懿,劉懿聽后頓時睜大著雙眼,整個人猶如墜入了深淵,然後痛苦的將左手蒙在滿是皺紋的臉上。
劉懿心想這丫頭居然不顧危險去為百姓斷後,不過即使如此,她現在沒準應該也退出來了,對,沒錯。這傻孩子,這麼大了還是這麼任性,又不會什麼武功瞎逞什麼能,要是等她回來了,非要關她個幾天讓她好好反省反省。但……但也有可能她會遇到危險,畢竟梁軍入侵,一定人多勢眾,絕不是憑她就能抗衡的。唉!這傻孩子。
縣城士卒見劉懿神情不安,於是便又急忙說道:「還請大人一定要派人去縣城方向接應一下韋大人,也許……也許他們正向我們這兒趕來也說不定。」
劉懿聽後點了點頭,隨即轉身對身後的屬官道:「派人騎快馬分三路,第一路往縣城方向探查,若尋到韋婉立刻給我抓回來向我稟報,記住,千萬小心,別被梁軍發現。第二路前往都城樂陽,稟報聖上樑軍進犯之事,需快快派大軍救援列柳城。第三路告知周圍各縣各村,讓他們即刻撤往明月關,萬不可來列柳城這裡,照我說的辦,現在就去。」
屬官領命離去。
劉懿顯得有些憤怒,又有一絲慌亂,然後只見他痛苦的閉上眼,咬著牙自語道:「臭丫頭!還挺會為我考慮,也不想想自己,這是要氣死你爹和我不成啊,要是你真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怎麼和你爹交代!」
片刻后,劉懿緩和了情緒,便對一旁的屬官道:「告知城內所有將士,梁軍可能馬上就要攻城了,讓他們嚴陣以待,做好城內的防禦工事,不能給梁軍可乘之機。還有,讓城內百姓今晚也都準備準備,明天一早統統去明月關。」
「遵命。」
緊接著劉懿又對縣城百姓道:「大家今晚就在城裡歇一晚,明天一早你們就和城裡的百姓一起去明月關,這裡馬上就打仗了,城裡不能待了,我到時候會給大家路上吃的糧食,不會餓著讓大家趕路的。」
眾人對劉懿感激不已。
隨後劉懿又對這些縣城士卒道:「你們明天就繼續護送著百姓離城,還有我這城裡的數千百姓也一併交給你們了,到時候我還會加派人手和你們一起護送的,明天一早就走,辛苦了。」
「是,大人。」一眾縣城士卒抱拳道。
城門口的百姓都陸陸續續的進了城,見布置完這一切,劉懿也是心神交瘁,於是就想著一個人隨便走走散散心,見左右還跟著自己,於是便疲憊不堪的回頭道:「你們就不要跟著我了,我一個人回府就行,你們都幫忙去安頓一下這些百姓的住處吧。」
說著就獨自一人向城內走去,漫步在路上,他想起了韋婉……
韋婉是個好姑娘,可如今發生這樣的事,讓他這個老頭子也無比心痛與擔心,可又無可奈何。他心想不知韋青現在要是知道丫頭生死不明,得該有多擔心啊!丫頭可是在自己的手底下任職的,要是她真出了什麼事,這以後怎麼讓自己再有臉面對這老友啊!韋青可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啊!再者他膝下無子,也一直把韋婉當做親女兒來對待。
想到不久前韋青還寫過書信催促能不能給丫頭在這列柳城裡找門親事的事,劉懿的眼角就忍不住濕潤了,可緊接著,他又滿臉愁容的心想梁軍估計很快就會攻打到這裡吧,三國怕是又要回到以往那爭戰不休的時代了,梁國這兩年沒動一兵一卒,顯然此次是做好了萬全準備來的,速度快到連給自己準備的時間都沒有。這城池對國家太重要了,可決不能在自己的手上丟了,就是拼了這條老命也要守住此城,這也算是給韋青一個交代了。
不知不覺劉懿已經走到了府衙門口,徒步走了這麼長時間還挺累的,果然是歲數大吃不消了。
獨自一人走進了卧房后,劉懿便兩隻手伏在書案上就睡著了……
與此同時,平安縣城包括周圍的村子都已經被雷浩的軍隊佔領了下來,現在大軍正在縣城裡大擺慶功宴,雷浩和眾人喝著酒,而且喝了一杯又一杯,顯然,今天他非常高興,因為那貌若天仙的女子馬上就要送到自己的手裡了。
想到這裡,他就迫不及待的不停往屋外看去,諗住心中還不停的默念著,趙淵這時候也該回來了,這小子古怪得很,倒不是怕他辦不好大事,就怕他這種小事辦不好,可千萬別搞砸了。
不一會兒,趙淵一行人就來了,雷浩見狀便急忙跑出屋外到趙淵的跟前,然後二話不說就領著趙淵一行人走到一旁一偏僻角落裡,看了看左右沒人後,雷浩拍了拍趙淵的肩膀,一臉興奮道:「趙淵,你這事兒辦的不錯,到時候要什麼賞賜回頭和我說。」
雷浩一邊說著,一邊四處觀望尋找著那白衣女子,可是看來看去也只有趙淵一行五十一人,白衣女子卻不在其中。
雷浩頓時就著急問趙淵道:「趙淵,那女子呢?人呢?在哪兒呢?」
話剛說完,趙淵連同其餘五十人都跪了下來,雷浩也是一臉懵,可見趙淵一直沉默不語,雷浩心想該不會是把事情辦砸了吧,可想想又覺得不可能,趙淵的能力自己還是知道的,就憑白衣女子那一行人,絕不可能活著從趙淵的手裡逃走,那……就只有一個可能了,於是他一臉不可思議的道:「趙淵,是不是那女子一行人沒走劍風嶺?」
許久,趙淵才默默的回答雷浩,「回將軍,他們走劍風嶺了。」
「什麼?走劍風嶺了你怎麼沒把人給我帶來,你……你千萬別告訴我你拿不下他們那些個殘兵敗將,你現在要是親口說你沒打得過他們,本將軍現在就把你拖出去砍了,你信不信!」此時雷浩已經徹底勃然大怒了起來,指著趙淵大罵著。
趙淵從沒看見過雷浩這麼生氣過,心想之前自己賭雷浩不會因為一個婦人把自己怎麼樣,可看雷浩現在的情緒真的不好說,看來自己是高估他這個人渣了。雖然現在他只有一個人,周圍也沒有別人,殺了他對自己來說簡直易如反掌,可以日後一旦查出來雷浩是自己殺的,那就是萬劫不復。到時候自己的手下和親人都會一起死,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和雷浩翻臉,眼下只能先等等看情況再說。
想到這裡,趙淵低著頭連忙解釋著,「將軍聽卑職解釋,當時卑職已經快要擒得那女子了,只不過她和她的部下負隅頑抗,實在難以對付,卑職也因此險些喪命,最後迫不得已才結果了她,同行的兄弟們都可以作證。」
趙淵說的時候心裡不停的掙扎著,臉上也開始流下來許多汗。
「你……你把她殺了?誰讓你殺了她的!啊?不對!趙淵,你拿我當三歲小孩呢,這些人不都是你自己的部下嗎,他們怎麼說還不是看你!好啊,你現在是了不得了,連本將軍你都敢欺騙了,快說!你是不是把那女縣令私藏或者放了,你最好從實招來,否則別怪我無情。」雷浩見趙淵額頭上不停的滴著汗,以為他是心虛才這樣的,於是便更是相信自己的話,心情也更是火上澆油。
「將軍,卑職所說句句都是實話,卑職把她的人頭帶回來了,還請將軍查看。」趙淵說完就讓後面的部下把黑布包裹的人頭呈給雷浩。
「這這這……」雷浩接過了黑布包裹的人頭,打開裡面一看,果然是那女縣令的,他被嚇到了,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因為現在再罵趙淵不是,不罵也不是。
過了許久,雷浩才反應過來,他隨即指著趙淵再次大罵道:「你……你是要氣死本將軍是不是,想著怕你把事辦砸了,沒想到還真的辦砸了,煮熟的鴨子,被你的什麼狗屁計策弄沒了。」
罵完又將人頭丟給了趙淵的手下,然後背著手,一臉氣憤的來回踱著步,片刻后,他終於釋然了,只見他嘆了一口氣道:「罷了,看在你追隨本將軍多年的份上,本將軍網開一面這回就饒了你。」
其實雷浩並不是什麼大度之人,只是這事他也自知理虧,畢竟這女人已經死了,實在犯不上再處罰趙淵這個活人,何況趙淵還是得力幹將,不能失了人心軍心,因小失大。
「多謝將軍的寬恕,卑職感激不盡,願為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趙淵低著頭感激道。
雷浩看著這被黑布包裹著的人頭,越看越難受,越看越生氣,於是甩手對趙淵部下道:「告訴眾將士,就說趙淵率領的伏兵已全部斬殺了逃出去的殘餘晉軍,至於這平安縣令的人頭,就掛在後城門上吧,到時候要是晉軍殺回來了,還能讓他們欣賞欣賞,哼哼!」
「遵命。」
眾人提著人頭就退了下去,此時角落只剩趙淵一人,然後他不解的問道:「將軍這是……」
雷浩心想這趙淵是真傻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不過自己還真拿他一點辦法沒有,唉!今天這事只能自認倒霉了,於是一臉悶悶不樂的答道:「我之前已派人向大將軍告捷,大軍應該就在這兩三日到達,你小子之前立了功,就好好的等著大將軍的封賞吧!」
見雷浩居然既往不咎,於是便再次拜謝道:「多謝將軍。」
雷浩一時走不出悲痛,不他想再和趙淵扯那麼多了,於是一臉厭煩的對著趙淵擺擺手,「行了,沒什麼事就走吧,要喝酒自己去拿。」
趙淵沉默了一會兒對雷浩道:「將軍,那卑職就告退了。」
說完就轉身走了。
雖然雷浩放過了趙淵,但他對趙淵,已經有了戒備,不再像之前那般信任他了。
此時整個縣城內的人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大家把酒顏歡,氣氛無比熱鬧。趙淵也走到大家的酒桌旁,周圍的士卒見趙淵來了,於是都興高采烈的擠到了他面前,其中一人對趙淵道:「淵哥,這回你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啊,你帶著僅僅十個人就勇奪晉軍崗哨,厲害啊,兄弟們都打心底里佩服你,敬你!來!幹了這碗酒。」
說著大家就都拿起了酒碗對趙淵起著哄。
「這還都仰仗兄弟們的抬舉了。」趙淵也不推辭,接過大家遞過來的酒就一飲而盡。
眾人見趙淵喝完了酒,於是急又把他按在板凳上,繼續說道:「淵哥,你坐下,兄弟們和你聊聊唄。」
「好啊。」
見趙淵點了點頭,於是大家就都圍著趙淵團團坐下。
「聽別的營的兄弟說,你這次要是成功拿下崗哨,大將軍就升你做別部司馬,是不是真的?」
「是。」趙淵面無表情道。
「那是,憑我們淵哥的為人和本領,做這個別部司馬還不是理所應當的啊,是不是,淵哥?」旁人則誇讚趙淵道。
「對了,剛才聽到通告說,這縣城的女縣令是淵哥殺的,真的假的?」
「嗯。」
「那長的怎麼樣啊?是不是大傢伙傳的那樣,是個美人啊?」
「嗯。」
「哎呀!那真是可惜了。」
「就是,就是。」
「……」
趙淵見大家還在議論紛紛,他不想多做停留,於是就起身對著大家輕輕笑了笑,一臉疲憊的說道:「兄弟們,我今天實在是太累了,就不陪大家了,到時候等我升了官,一定請大家喝酒。」
「淵哥,這就走了啊,不陪兄弟們喝一會兒了嗎?」
「不了。」趙淵隨意的擺了下手答道。
眾人見趙淵執意要走,挽留一番后就讓趙淵離開了,正當趙淵轉身走沒兩步時,身後有個兄弟就沖趙淵扔過去一小壇酒,「淵哥,接著!」
趙淵聞聲轉身就一把接住了酒,高高舉起酒罈以示感謝,之後趙淵獨就自一人走在路上就喝了起來,可喝了沒一會兒,也不知道怎麼了,他突然就想到后城門去看看那女縣令的人頭,於是便漫步向後城門走去。
走著走著,當路過一旁正聊著天的五個士卒時,趙淵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因為他聽到他們居然在聊關於這平安縣女縣令的事,就是那個自己親手殺死的那個可憐女子。
於是趙淵假裝若無其事的走到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拐角停了下來,好奇心使他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其實他本沒心情去聽別人的閑話,但唯獨那個女子的,無論如何都要聽,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突然,背靠著牆的趙淵張開了嘴,輕聲的笑了出來,那是一種譏刺的笑,無奈的笑,甚至還一邊笑,一邊用後腦勺磕著牆壁。他此時心想自己這是怎麼了,可一點都不像平時的自己,這……是在自責嗎?還是在怪雷浩?
可無論怎樣,有著同情敵人的心理不是什麼好事。
當聽到那五人開始聊起來的時候,趙淵停止了一切,安靜的聽著他們的對話。
「喂,你們知道嗎?我們攻下來的這個縣城的縣令是個女的,聽說好像還是個美人。」矮個兒士卒一臉神秘的在其他四人面前說著。
其中一個大臉兒士卒一副不服氣的樣子道:「哎呦!這話早就一傳十,十傳百了,我還以為你要說啥,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是啊,是啊,這大家早就都知道了。」一旁的其他三人也附和著。
矮個兒見大家都知道了此事,於是一臉惋惜的搖頭道:「可惜死了,可慘了,頭都被砍下來啦!剛剛才掛在後城門上。」
「嘖嘖嘖,誰說不是啊。」眾人也都露出了惋惜的神情。
「也不知道她叫啥名!」
大臉兒這時突然一臉得意道:「我告訴你們,我不僅知道那美人叫什麼名字,我還去過她的閨房呢。」
「你騙鬼吧,你還去過人家閨房,咋地,想女人想瘋了,出現幻覺了啊?哈哈哈哈哈!」矮個兒和其他三人瞬間就大笑起來,指著大臉兒不停的嘲笑著。
「騙你們做什麼,這不雷將軍之前挑了一個縣城裡最好的宅子,說是讓我們收拾乾淨了好給大將軍住,還說裡面的東西一樣不準拿,都要拿去充公。」
「然後呢,繼續說啊。」四人見大臉兒一副認真的樣子,看來是真事兒,於是連忙拽著大臉兒讓他繼續說下去。
「然後我們一隊人就去了,到了宅子的屋子裡,同行的秀才說這是大戶小姐的閨房,這我們也都能看出來,因為屋子裡面的東西那是真漂亮啊,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瓷瓶就不說了,什麼花啊草啊,還有一大堆漂亮衣服和首飾啊,反正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些東西,反正這一看就是尊貴人住的地方。秀才你們都知道的,就是那識倆破字就一天到晚寫詩的那個,他說這很有可能就是軍中傳的火熱的美人縣令的閨房,我們平時是看不慣他,可畢竟人家識字,比我們見多識廣啊,我們就也都信了。後來就開始搬東西了,可搬了沒多久我就找到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書信,我不識字啊,就把一旁的秀才喊了過來。他看了之後就說了一大堆廢話,反正到最後我就記住他說這美人的名字好像叫什麼韋婉,雖說我是不會寫這兩個字。」
「韋什麼?大碗小碗?是我們喝酒這個碗不?」矮個兒聽后一臉懵的問道。
「哈哈哈!人家大家閨秀的名字能是你喝酒用的碗啊?真丟人,連個字都不會寫。」一旁有人嘲笑矮個兒道。
「你可拉倒吧,你會寫?你會寫你寫給我看看?」矮個兒不服氣的和眾人抬起杠來。
「……」
趙淵聽到這兒就回頭看了看那幾個人,見那幾人鬧成一片,隨後便走了出來,繼續向後城門走去。
沒多久,趙淵就走到了后城門門口,當他抬頭看去時,韋婉的頭顱正高高掛在城門口上,只是之前包裹的黑布不見了,只有凌亂的長發隨風飄蕩。他注視了一會兒,於是便坐在一旁的城牆邊喝起了酒。
此時冷風吹過,趙淵嘆了幾口氣,神色顯得無比複雜,隨後他嘆道:「叫韋婉嗎,真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