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4」
燕朝長安,啟元元年,長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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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朝長治九年即啟元元年,燕朝開國皇帝傅定武為元德太子傅昭懷所弒橫死興慶殿。隨後皇后率領驍勇衛入興慶殿,將太子當場誅殺。
翌日,冠軍伯李成敏擁護皇后韋薏與秦王傅昭恆入大明殿與群臣見面。作為國舅,李成敏向群臣坦白了興慶殿經歷之事。
群臣聞言大駭許久才穩定情緒,他們僅憑國舅三言兩語,便將真相瞭然於胸。而國不可一日無君,群臣出於后族勢力,當即請求國舅與皇后,並讓兩位長輩在皇子中抉擇新君,如此以安天下。
看到滿殿群臣歸附,李成敏把目光看向坐在御座邊上的皇后表妹,以及五歲的四皇子,秦王傅昭恆。
須臾,他表露的神情耐人尋味起來。
燕頷虎頸的面容里笑意滿滿,李成敏躬身作揖道,「秦王殿下乃大行皇帝嫡子也,當承襲大統。」
見國舅話鋒一出,群臣們紛紛交頭接耳左顧右盼,他們呢喃著,正在針對此話各抒己見。
須臾,群臣在折衝都尉賀蘭明達帶領下,對著垂簾在皇座之後的皇后與燕王,俯首跪地,山呼道,「臣等恭祝陛下萬年,太后千秋,大燕萬年。」
「平身。」韋薏隨意一看,淡淡說。
李成敏見狀撂起衣袍下擺,亦跟著群臣單膝下跪,他抬眼看著紗簾後端坐的表妹,表露出心悅誠服的神情。而紗簾后的韋薏,看到自己成為皇太后,滿殿男人皆為裙下之臣,原本她為夫哀傷的愁容,頓時容光煥發。
「既然天命所歸,那便著禮部考吉,待先帝葬禮后,擇期舉行新皇登基典禮,具體如何,禮部詳察。」
「臣領太后意。」禮部尚書聽言,當即出列回應。
韋薏語罷,瞟了一眼表哥,沉吟片刻,又從容說道,「冠軍伯侍奉大行皇帝多年,如今又要輔佐幼主,其忠可嘉。今我思來,就加官爾尚書右僕射,進爵韓國公。爾意如何?」
國舅李成敏,在前朝時乃幽州一響馬,後燕聖祖傅定武繼任其父幽州節度使之職,奉朝廷令對幽州響馬進行清繳,由於李成敏勢大,傅定武便改為招安。傅定武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便順利將李成敏招安賬下,任幽州司馬。
傅定武娶了李成敏表妹韋薏,二人又便成了連襟,親密無比。再後來前朝為南耀所滅,傅定武順勢獨立圖謀大業,李成敏追隨他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十六年,才有今日大燕天下。
「臣,跪謝陛下太后隆恩。」李成思忖片刻,又跪在了地上。
作為開國元勛,韋薏給他的,也理所當然。
韋薏臉上一笑,回應表哥,「僕射公免禮。新皇帝年幼,日後便有勞僕射公照拂了。」
不過,折衝都尉賀蘭明達卻突然走出來,他拿著笏板,仰頭看向皇座,對已遵為西宮的韋太后,突然問道,「時逢大行皇帝葬禮與新皇登基二事,那玉環公主及笄禮,及公主與僕射公次子之婚事,如何是好?」
賀蘭明達揣測,昨日興慶殿兵變定然非國舅所說那麼簡單。可他無法篤定,便決意搬出玉環公主傅蘊玉與李懷珠之婚事投石問路,一探究竟。
賀蘭明達開口,韋薏才想起女兒與李懷珠還有婚約要履行,可她不知如何是好,便開口問表哥,「此也事關僕射公,僕射公以為如何呢?」
「這…」李成敏遲疑。
可李成敏亦忘了還有此事,他看著群臣又看著表妹,沉默了許久。
深思熟慮后,李成敏才肅然開口,「太后容稟。孔子曰:『子生三年,然後免於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喪也。』」
李成敏間歇,又道,「回太后,臣以為,公主與犬子之婚事小,可待三載后,公主守孝完,再談婚論嫁不遲。」
昔日,中原昔日戰亂多年,民不聊生,人丁遞減。
燕朝立國后,傅定武便遷北疆之人南下中原,充實中原人丁。故而也由於改朝換代,移風易俗,所以中原人原崇孔儒為順應新朝雅政,便隨天子意改崇法道學派,漸漸甚少有儒生言論。
所以,國舅李成敏居然援引孔子學說,這也引來了眾人的迷惑。而賀蘭明達與韋薏臉上,則是驚詫。
他一響馬出身目不識丁,何時學了字讀起聖人書來?
「這,我大燕非以孔孟之道立國,為未曾守過孔禮,子女守孝三年也並非鐵律…」
韋薏眉頭一皺,她竟然對錶哥摸不透了,賀蘭明達見狀,為太后解圍,「臣啟太后,此事嚴格來說,亦關乎天下,不如就此令群臣公議如何,到時請陛下與太后定奪守或不守。玉環公主與李郎君之事,到時再看。」
賀蘭明達一番話,給了初涉朝政的皇太后韋薏台階下,他也就此探出來興慶典之變還有其他未見天日之隱情。那便是,昨日本該是皇帝去南郊祭天大日,李成敏為何沒有入宮,他在太子帳下謀事,亦為何沒有參與到太子謀反,為何呢。
「准。」韋薏聽話,連忙順著台階走了下去。
可是,李成敏在朝中朋黨林立,耳目眾多,太子謀反再如何隱瞞,就沒有走漏一絲風聲。李成敏能全然不知?
散了朝議,群臣帶著各類想法在路上議論紛紛,各派都有奇怪的言論,賀蘭明達只覺得這些人話裡有話,不可明言。
「僕射公可真是知書守禮。」一老臣說。
「現在看大燕要變天了。」賀蘭明達耳朵里又聽一老臣說。
某武將,「你們這些尖酸刻薄的書生,僕射公是為了扶社稷才以赤膽忠心輔政,僕射公怎麼就變天了?」
某文臣也出來,隨口一說,「鄙人看僕射公是故意延遲公主婚事,避嫌吧,李家滿門富貴,此時再迎娶公主,必遭非議。」
賀蘭明達走在人群里,看著身邊三兩成群的朝臣七嘴八舌,他跟著嘆了口氣,身邊走來一人,也跟著倒吸了一口氣。
「賀蘭兄是在懷疑興慶殿之變?」
此人與賀蘭明達並肩同行,語氣很是淡漠,言論卻是驚人。
這人又道,「這是天子家事,你又何必杞人憂天。安分守己便好,至於公主她,人各有命,再推三年,也可考驗其與李懷珠之情深到底幾許。且公主再過幾日生辰也不過十五歲,涉世未深,也需要見見世面,練練心氣。」
這人語氣依舊平常,寥寥幾句話但是卻很有分量,賀蘭明達也找不出理由來反駁。
半晌,賀蘭明達轉眼,看著旁邊人,臉上露出苦笑,小聲說,「衛將軍此言有理,我多心了。」
沒錯,公主與李懷珠倘若兩情相悅,便是再等兩個三年,又如何?
李家作為皇親國戚,榮耀已經足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