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10」
靈雨拿著火摺子將修宴殿的一盞盞楠木鏤空雕花宮燈點亮,各燈散發出的光芒交相輝映,昏暗的宮殿瞬間燈火通明起來。
隨後靈雨輕輕一吹,將火摺子熄滅裝進竹筒里,原樣放回了楠木書櫥上。
此時傅蘊玉正靠著木案邊的憑几盤腿坐著,一手拿著濕熱的手巾敷著手心,神情里幾分不悅。
突然,她翻了白眼,轉頭望向又為她烤橘子的靈雨,對著背影嘟囔道,「那洵國蠻子倒是耐打,我手都有些腫了,可他一點痛色沒有。」
靈雨扭過頭來,看著公主噗嗤一笑。
她看到公主彷彿布滿了不悅之色,但細看還是有幾分愉悅,多半是公主因為有兩年沒任性妄為忍不住了,這次逮著機會,好好發泄了一回。
「你在笑甚,笑我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愚蠢行為嗎?」稍傾又道,「哼,我也曉得男女授受不親,也不好隨便與外男私下會面,誰教他冒犯在先,我也就委屈自己耍他一耍。」
傅蘊玉見狀,尋思著又覺得靈雨不護主,隨手扔了手巾向靈雨飛去,玩笑意思的嗔怪,說道,「你個落湯雞,敢笑起主子來了,忒壞了吧。」
靈雨側身閃開,又伸手拿住快落地的手巾,將其擔在金絲炭爐上的金環,犀利道,「公主不覺得,是那洵國蠻子在讓您嗎。」
正在品茶,傅蘊玉聽到靈雨一番話頓時嗆到喉嚨,咳了幾聲,她又是一個白眼飛向靈雨,努嘴嬌嗔。
「他可比您足足高了大半個頭,看那矯健的身姿就知也是習武之人,多半是故意藏著功夫呢。」
靈雨白天將靖東園所見都已記在心裡,她看著衛溫的所有舉動,看穿了人家好男不和女斗,在故意讓著公主。
靈雨站起來,拿著金絲炭爐里烤熟的橘子,走到茶几木案邊,雙手遞給公主,剝好皮賠笑說,「不過,公主殿下師從名門,這功夫同大內禁衛不相上下,自然也是高手了。」
靈雨也是開國時燕地移民中原一份子,父親為幽州一名留守將軍,因為傅蘊玉三歲時看到靈雨便哭著喊著要她陪玩。從那時起,靈雨就成了一名宮女,但因家世及主子地位,所以她也比一般宮女,身份尊貴許多。
而靈雨也同她主子玉環公主傅蘊玉一樣,身材高挑六尺有餘,一張白凈的小臉生也同樣討人喜歡。
傅蘊玉說,「哇,若不是這討喜的芙蓉面,我亦想賜你一巴掌。」
咀嚼著橘子,傅蘊玉又拿一塊塞進靈雨嘴裡,故作磨牙聲,調侃起來。
靈雨其實對於傅蘊玉來說,表面是貼身宮女,卻因長她兩歲,背地裡是姐姐般的人物。
突然,傅蘊玉耳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漸尋漸近。
拉住靈雨,傅蘊玉輕聲道,「你且坐下,殿外有腳步聲。」
靈雨悄無聲息的坐到了公主身旁,雙手疊覆蓋於唇上,半點聲音不敢出。
結果,傅蘊玉又經歷了第二次謀殺,她此次一點血濺宮牆魂斷刀下,幸虧有他相救;上次是蓄意針對先帝,而這次是蓄意針對她來的,但幕後主使均是同一人。
正當傅蘊玉準備扭頭看向窗戶觀察時,窗戶突然大開,一串黑影從外面飛速躍窗閃進來。
傅蘊玉經歷一次宮廷風雲,故而這次並不驚慌,她不管那黑影從燭光里靠近,兀自挪步坐到靈雨身前,目光炯炯有神。
此刻,她的神態,同她阿爹當年一樣,臨危不亂,從容自若。
「你別怕,有我護著你。」一手握住靈雨的手,傅蘊玉另一手捏起茶盞小啜,又低聲說,「唉,不知我又礙著誰了。」
傅蘊玉仍穿著白天那身雪青袍服,她雙手握拳將其置在兩膝,未施脂粉的容顏蒙著一層寒氣。而靈雨挨在她背後,很明顯感覺到公主身上在發顫,她亦知道公主此刻渾身上下,已經殺氣騰騰,冷如冰霜。
這樣的公主,靈雨第一次見,她便埋頭,喃喃說,「我害怕…」
—咣當
不等靈雨語畢,傅蘊玉便兀的拿起茶盞向遠處擲去,前方來者見機躲了一閃,茶盞便落在了地板上。
傅蘊玉扯著靈雨從坐墊上跳起來,她看著飛來的刀鋒,身子後仰靈敏一躲,隨後又快速直起身子,一手把靈雨向後推了兩尺遠。
她頓了頓,又大聲喝道,「你快往後跑,躲進寢殿去。」
「拿命來!」這蒙面黑衣人見一刀並未砍中小女子,便騰空一跳,再次飛身舉刀砍來。
結果傅蘊玉又是一個躲閃,並且在刀鋒再次襲來這瞬間,她當即又抬腿一個側踢,狠狠將人踢在了地上。
「從哪兒來的三流殺手,這般沒用。」
看著喘著氣的殺手躺在地上,傅蘊玉居高臨下傲視,眉眼裡充斥著嘲笑。
許是因為被小女子嘲笑,這殺手雖還躺在地上,但已側起半個身子,揮刀向傅蘊玉的雙腳砍去。
「你起來,別像個懦夫躺在地上挨打!」
接連後退躲了三步,傅蘊玉旋即反擊,她又三步向前踩回去,意欲用腳踩中長刀。
這殺手滾了三圈,也乘機跳起來,他看著眼前的小女子滿臉嘲諷,雙眸頓時紅如血石,氣憤到了極點。
「呀—」
這黑衣人嘴上喊著再次楊刀衝來,傅蘊玉依舊保持躲後退閃舉動,惹得黑衣人連續幾刀均落了空,只砍在地板上。
看到這黑衣人已經慌亂到沒有刀法可言,傅蘊玉再次主動上前,她兩手扯過黑衣人手腕,將其拉近一手摁著頭部令其俯跪於地,另一手臂彎起猛錘起背部不下五下。
最後,傅蘊玉后覺得臂彎有些酸疼,她才轉身拉著人又抬腳一個后踢,將黑衣人再次狠狠踢飛出去,一下撲到了木案上。
而這黑衣人手中的長刀,亦飛了出去,鉗在殿內一根柱子上。
轉過身來,傅蘊玉看著黑衣人半個身子趴在木案上,唇角輕輕一勾,嘲諷之笑再現於臉,又湧上雙眸。
然而這黑衣人還沒服氣,又從身上掏出幾隻飛鏢,轉過身來便向小女子連續扔去,方向極其精準。傅蘊玉見狀左讓右閃,可這黑衣人已乘機從木案上爬起來,揮拳便要向她打過來。
「啊—」
結果這拳頭還沒飛來,黑衣人卻突然僵了身子,片刻後身體前傾趴在了地上,嘴角抽搐著流出了鮮血,染紅了那緞子面鋪地坐墊。
傅蘊玉定睛一看,這黑衣人背上斜插方才那把長刀,所以他才突然斃命,只是這刀是怎麼飛來捅死了這黑衣人,她不明白。
「你們內宮不留禁衛,以後多加留意危險。」一個男聲從遠處飄來,十分耳熟。
傅蘊玉抬頭凝起雙眸,墨綠圓領直裾袍袍與牛皮長靴在她視線里逐漸清晰,男子慢慢走來,他一會大步一會小步,步伐十分隨意。
借著燭光,傅蘊玉看清了人臉,比雪還白的面容沒有任何神情,他側頭看著已喪命黑衣人的樣子,也是不辨喜怒,倒叫傅蘊玉迷惑。
男子抬眸,面不改色盯著傅蘊玉,淡淡說著,語氣彷彿平常閑聊,「我說你會大禍臨頭,你還不信。」
說著他彎下腰,又把這黑衣人的面紗一手揭開,看著黝黑的面孔,側頭看著傅蘊玉,娓娓道,「下盤穩紮,刀法歸於典章,卻不善躲閃,缺乏作戰經驗,當為入伍不久之士卒。」
「那你這個洵國蠻子,是如何來到這裡,不是被嚴加看管了嗎?」
傅蘊玉並不在意男子方才的話,而是在意他怎麼突然出現在修宴殿,還恰巧救了她一命。
尋了一根頂樑柱,衛溫習慣性背靠著,目光柔和許多,視線撇開傅蘊玉,面不改色道,「不瞞你說,我也是自小習武,幾個兵卒罷了能奈我何,只因在這仙都宮無聊閑逛,看見他從一處宮牆上翻進行為鬼祟,出於好奇便跟了過來,不知是你住處。」
「那快回去歇著吧,禁衛軍發現你不在靖東園,會大舉搜宮,擾得宮中不安你於心何忍。」
想著,傅蘊玉又說,「你順便把這屍體處理了,我不會告訴別人今夜之事。」
衛溫雙手落下,轉而抬眸與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番,他才上前拉起屍體抗在一肩上,轉頭就大步往殿外走。
過了一會,傅蘊玉聽見吱吱呀呀的開門聲,她到底跟著走過來,出於謝恩她便親自送人出殿。
「嗯?」
結果衛溫突然一腳打軟,跌在門檻上磕了膝蓋,他彷彿動不了,保持這個姿勢沒有任何反應。傅蘊玉聽見了他深深吸氣的聲音,便健步上前看去,只見一腿打彎伸向身後,另一腿屈膝磕在了門檻上。
「我無礙,你扶我一下。」
氣氛突然有些尷尬,可傅蘊玉看到衛溫依舊是面不改色,幾口白氣徐徐從他口中吐出,肩上的屍體亦紋絲不動。
傅蘊玉不假思索,開口便道,「你無礙便自己站起,你不守男女大防,莫怪我一激動又踹你一腳。」
衛溫瞥了一眼傅蘊玉,緊緊繃起黑臉,心中思緒萬千。
這傅蘊玉的五官十分精緻,嫵媚中又伴有青澀,明亮的雙眸彷彿天上星,而她這挺拔細長的身姿也很誘人,真真是世間難得的美人胚子。
可惜,她看起來心狠手辣,方才差點殺了人,卻眼也不眨一下,與他印象中的中原俊女,迥然不同。
「這位蛇蠍美人,昨天這腿便讓你踢得發紫,已經不會疼了。」
衛溫突然忍不住心中所想,無意說了出來。他不知怎麼,看著這小姑娘就想打趣。
傅蘊玉聽言,剋制著心中情緒,立在原地笑而不語。
衛溫不動聲色,打破了寧靜,破罐子破摔說,「不知道那李懷珠看上你哪點了,沒個女人樣。就你這樣倘若不是公主,倒貼也沒人娶吧。」
咽了咽口水,衛溫又慢慢扭回頭去,他知自己語氣波瀾不驚,卻機具殺傷力,不怪傅蘊玉在背後意圖動手動腳。
不出所料,熟悉的疼痛很快滲入了骨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