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28」
傅蘊玉被裹挾憑衛溫騎著馬一路顛向東宮,她心裡想著李懷珠,想著那信,不斷潸潸淚下不止,她哭著,哭到哽咽發不出聲,但她依舊在哭。
春風拂過傅蘊玉身後男人的臉頰及辮髮,但他面色平淡如水,沒有掀起任何漣漪,他保持緘默不語,隨便春風如何。
只是鼻翼前的秀髮,被春風吹著,散發出清香,讓他有幾分惶悸,心裡卻仍然沒有一絲漣漪。
花邊霧鬢風鬟滿,酒畔雲衣月扇香。
衛溫心裡想著小女子的衣著打扮,頓然心曠神怡,又忽然想起宋朝范成大一句詞;感受著懷中小女子給予他的溫暖,衛溫臉上方才浮現一點他人難以察覺的笑意。
然而。
剛到東宮門口,未等衛溫反應,傅蘊玉便抽出了他腰間的龍泉劍,怒目執劍刺向眼前人,劍鋒以迅雷之勢直向咽喉要害。
她開口罵道,「你個藍眼活王八,本公主要殺了你!」
衛溫聽聲回眸,卻見傅蘊玉執劍刺來,當即側身躲閃,又抬起左臂,他居然敢空手接白刃。
「小姑娘,你說你好好一燕朝玉環公主,沒事便要死要活,真是不成體統。」
衛溫攥緊劍身,凝神看向滿臉怨氣的傅蘊玉,可他的臉色卻仍然平常,不辯喜怒,說話的語氣也是正常交談一般。
然而,在場的其他人見到這番情景,全部目瞪口呆,心中驚嚇不已。太子妃居然刺殺太子,這是何等的仇恨才教她做出如此的事來,真是匪夷所思。
「你鬆手,讓我刺死你!」傅蘊玉其實也嚇一跳。
她從小纏著兄長習武,卻從未將兵器對向人過,與兄長比劍也都是用桃木劍點到即止。今日,還真是頭一遭讓她以武殺人,這是她以前從不敢想的,之前也都是正當自衛。
「二位殿下!
」其他人不知怎麼辦是好,拿住太子妃,可太子妃是燕朝嫁來的貴女,以前連國王都禮讓她三分,現在國王臣服燕朝,這公主出身的太子妃,更是從聯姻變成天子賜婚臣子的恩賞,洵國都要對她畢恭畢敬了。
其他人要去拉住太子,可見太子這架勢,也是要鐵了心的與太子妃對峙,有些人不禁覺得這對真是個令人糟心的夫婦,絕對是八字犯沖,前輩子也是個冤家。
「你心裡怨氣很重,逮著人就撒潑,這就是金枝玉葉該有的樣子?」衛溫唇角勾起一點弧度。
衛溫垂眸,將眸光瞥向那在劍身攥緊的手,眼睜睜瞧著獻血從夾縫中滲出,流下來,滴滴落在地上。可他仍然立在原地不動聲色,少傾方抬起眸中,與小女子四眸相對,眸光中又添了幾分難以察覺的寒意。
「你作甚!」
傅蘊玉正想罵回去,卻發現衛溫不顧手心已被割破流血,還將龍泉劍往他那邊帶,瘋了一樣。
衛溫臉色閑淡,卻是開口說,「自然要是助你一臂之力,取我項上首級。」
暗中在心中冷哼一聲,衛溫攥著劍身又深了一度力道,他和眼前的小女子又交換著目光。兩人互相暗中較著勁,他想將龍泉劍往他這側扯,可她卻想往回拉,兩人僵持不下,宛若拔河。
「啊——」
突然,傅蘊玉后倒,一下子摔在地磚上,整個人臉色更加不好了。
原來是衛溫突然鬆了手,導致傅蘊玉猝不及防的向後摔了下去,也幸好傅蘊玉機警,沒仰倒在地而是摔坐在地上。
「摔醒了沒。」其實是衛溫手心被割的受不了了,而且血流不止不及時處理會死,但他瞧見傅蘊玉也真摔著,又淡淡地慰問道,「你沒事吧。」
「我用不慣你的人給我問診,只要吳用。」
「那有勞吳醫丞來。」
說罷,衛溫轉頭便要去傳醫官,但傅蘊玉卻執意叫來吳用。
見傅蘊玉已及時被靈雨和李易清攙扶站起,他自地上撿起龍泉劍割破袍服一角,方才將其收在劍鞘中。
「疼———」傅蘊玉起身才輕鬆一動,便疼的叫出了聲。
靈雨開口,卻一句話說的沒頭沒尾,「公主殿下您何必為難自己,太子殿下他也是不得已,這下兩敗俱傷,多難看。」
「他這個人小市井奴伶牙俐齒,還壞,不得已都是假的。」傅蘊玉氣的牙癢,又顧忌其他洵國人在,也就低低罵了一句。
兩耳不聽其他事,衛溫兀自處理傷口,將那淡黃細布條纏繞在手心手背,一邊用牙一邊用手,草草打了個結。
他示意眾人將太子妃扶進東宮裡的靈兮殿,而他也緊隨其後,踏入了靈兮殿。
「你敢笑我就敢把你的左手心也割破。」傅蘊玉進了靈兮殿不小心發現衛溫臉上彷彿有淺笑,眯著眼努嘴恐嚇起來。
衛溫覺得不屑,倒是反傅蘊玉將一棋,他開口回答道,「你半個時辰以前,在李懷珠面前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女子,這就生龍活虎提劍害人了,我何以笑之。」
因坐著疼,傅蘊玉叫靈雨和李易清將她安置在里寢殿架子床上趴著。她一隻手放在在下顎,另一隻手拖在床邊半空懸著,淚痕猶在的面容上帶著幾分怒意。
「唉。」
衛溫隨手坐在羅漢床邊,側眸看向架子床上趴著的傅蘊玉,突然屏退左右,只留下靈雨和李易清。
他不露聲色開口,卻是字字猶如毒藥,逐步滲透傅蘊玉,「我希望你這一摔,把腦子摔清楚,別給我們兩家丟人現眼,若是將來傳揚於四海,怎麼讓人擔待得起。」
衛溫語氣總愛舊不咸不淡,悠哉悠哉的,可是這說出的話倒是讓傅蘊玉目光一驚,她突然垂頭回顧白天之事,心裡覺得堵了一道牆。
「那分明便是他的字跡,怎麼不是呢?」
傅蘊玉兀自喃喃低語,她單手托著腮,趴在床上皺眉苦思冥想,卻是想不出所以然來。
衛溫坐在羅漢床邊,眼眸幽幽地瞧著小女子,不經意間,唇角又輕輕上揚,掀起一點笑意。
「臣吳用,恭候二位殿下。」
這時,吳用奉命趕來,頷首低眉立在靈兮殿走廊里恭候召見。
「吳醫丞請進。」靈雨面對吳用按例行了漢家禮儀,方才抬手引導人踏入靈兮殿。
這時燕朝宮廷規矩,必須得到許可才能面見上人,公主於其他人來說,亦是君,要遵守君臣之禮。
傅蘊玉和衛溫在寢殿里一言不發,正是氣氛尷尬之時,吳用一來倒是變相解了圍。
吳用一邊對衛溫行胡禮,又一邊對自家公主作揖,垂頭斂眸道,「敢問您二位,是誰身體抱恙需臣。」
「吳醫丞,你家公主殿下方才與本太子拔河,將胳膊肘扯壞了。」衛溫瞥了一眼傅蘊玉見其默不作聲,又對吳用莞爾道,「摔坐於地,當然少不了——」
拔河?
傅蘊玉趴在床上閉眸靜聞這兩名男子所言,黛眉不由得越發皺起,這衛溫怎麼和和誰說話都愛把她掛在嘴邊損一損。
傅蘊玉冷聲開口。「當然少不了太子殿下您也被割破手,自取其辱。」
「什麼?」吳用看看衛溫,又轉臉看看公主,一臉疑惑。
說罷,傅蘊玉猛地睜開雙眸,側首向衛溫與吳用望去,又將視線轉向衛溫身上,細細打量起來。
衛溫正與吳用相對端坐於羅漢床邊交談看手上傷勢,他穿著一身淡黃直裾袍服,頭戴白狐裘邊圓頂帽,栗色辯發梳成雙環垂在兩肩,藍眸皓齒,鼻樑高挺,其膚也能如女子一般白凈,傅蘊玉又發覺彷彿更甚女子。
傅蘊玉與衛溫初見時正值夜色,當時借著宮燈只看出大致某樣,而今認真一瞧,這衛溫還真是異於常人,當然言談舉止更是。
「看來公主不疼了。」
衛溫與吳用說完話,不經意別過臉,正好對上傅蘊玉目光,當即一頓,方才正色說著,讓傅蘊玉也忙地轉回頭去。
吳用作揖,「勞煩二位姑娘撒簾,下官為公主診疾。」
靈雨清楚章程,帶著李易清走近架子床,將兩側窗帘放下來,單獨露了公主那隻手臂落在床邊。
吳用瞧著公主這番樣子,不由得抿唇,吁了一口氣方才坐在床邊,隔簾問道,「太子妃殿下,勞煩您動一動,是何處疼痛?」
「手腕,肩部以下兩寸都不得輕舉妄動。」傅蘊玉抬眼看向吳用,眼皮一掀無奈似地說道。
吳用一聽,再回想方才衛溫傷勢立刻判斷出這並非拔河所致,這怕是刀劍之物損傷,二這兩人,關係並不好。
想到這裡,吳用立刻心頭一跳,這二人關係不好,也會牽連燕白關係,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吳用心中苦笑,但面上仍是道,「殿下這是拉傷,並無大礙,您這幾天莫用這幾隻手便好,可以臣給您和太子殿下分別開個草藥方子,製成藥膏敷於傷處便好,倒是臣覺得公主您氣色不佳,待臣另開一方子讓您安神氣和。」
「勞煩靈雨姑娘稍後隨下官到御醫坊取葯。」
說著,吳用從醫藥箱里拿出筆墨紙硯,寫了幾副方子交於靈雨過目,並以取葯為由欲借靈雨了解東宮。
「易清,等下你也要按規矩送吳醫丞。」
這時候,衛溫忽然腰背筆直起身,轉頭揚長而去,心裡也想著一些事情。
「山雨欲來,風吹滿樓啊。」衛溫突然莫名其妙開口一句躺屍。
走到院中,衛溫招來曲禮隨他進夏瓊殿,眸光有些寒霧,低低說道,「曲禮,你去替我辦件事,去查館驛那些燕朝人,最近可有異樣。」
曲禮聞之,立刻會心行禮,當即轉身而去。
當天晚上,衛溫沒睡好覺,而傅蘊玉醫沒睡好覺,兩人異床異夢,都有心事在身。
平躺在床上,傅蘊玉睜眸望著床頂上的刻畫,心裡回想著白天之事,衛溫所言沒錯,她的確是唐突了。
「哈。」傅蘊玉左手置在額頭,臉色難過起來。
可是那封信,分明字跡李懷珠的,怎麼李懷珠說不是,又立即撕了它。而且,如果是這不是李懷珠所寫,誰又能臨摹字跡以假亂真,這不是隨便的。
她引到李懷珠面前,又欲圖何為。
「我,都說了些無稽之談啊。」
而且,李懷珠那姿態似乎唯恐對她避之不及,而自己又在做什麼,簡直一時糊塗,若是不加阻止,恐是害人害己,連累無辜之人,在史書上遺臭萬年。
大家都已不再是往昔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