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行香子「30」
傅蘊玉在離開燕朝前日,亦是如現在一般尋死覓活,怎麼也不願嫁到洵國去,她寧可孤獨終老,也不要與狐為伴。
衛溫於她眼中,猶如狐狸一般,可母親韋薏終究將她送到了此處。
那天,鸞台的宮女和小黃門在走廊、宮殿,庭院之間熙熙攘攘地東奔西走,忙得不開交。
玉環公主要出嫁到洵國去,眾人便提前幾天開始收拾公主所用之衣食住行之用具,院中擺放著幾十箱嫁妝,而自內侍省送來的半成品衣裳和布料也疊落幾堆在絳仙殿前廳一側,另一側則是絹抹雲履正待收拾。
淚痕尚未退卻的傅蘊玉坐偏殿里,擱這白紗簾看著眾人和一地用具,猛地翻了腳凳。
「阿玉,休得無禮。」韋薏從垂簾聽政結束以後,便擺駕來到鸞台,看著披頭散髮的女兒,她也閉眸長吁短嘆起來。
「為什麼非要我去,哪一個不可以以公主之名嫁到洵國去!」傅蘊玉咬牙切齒,她只穿了一身中衣,裹著被褥蹲在貴妃榻上,冰冷的面容瞧著母親,心中感到絕望。
見母親沉著臉,傅蘊玉知道她怎麼無理取鬧,也非嫁不可,但還是掙扎說,「那個地方,荒無人煙,連米都沒有,我又喝不了奶茶,吃不了奶酥,我怎麼過日子!」
說罷傅蘊玉哽咽,轉而又發出一陣笑聲,她笑著溢出淚來,方覺得自己倒了八輩子血霉,怎麼生在帝王家。
「你必須去!」韋薏從凳子上起身,拂袖面向女兒,也是一陣唉聲嘆氣,她此刻與女兒一樣愁眉不展,「沒有辦法,吃了敗仗。」
「他們根本不可能拿下燕朝,我是您和阿爹的愛女,難道不能為此再去交涉,不可能沒有其他辦法!」
「什麼天朝上國,簡直就是自欺欺人。」傅蘊玉垂首,忍不住罵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言辭。
這一句,卻是說中了韋薏的痛處,燕朝新立而有強敵環伺,南邊的耀朝也自稱天朝,一山二虎,誰能笑到最後尚未可知。
「聽阿娘的話,嫁過去,好好照顧自己,人家不敢欺負你,但你也要識大體懂規矩,別再無理取鬧,這是家裡就算了,若是在那兒鬧得不可開交添麻煩,莫怪母親到時不講情面,要治罪你。」
韋薏一開始也不願意女兒嫁到蠻荒之地,可如今她涉政治國肩負重任,想法朝又轉變了。
既然洵朝願意聯姻,那便可以保證燕朝西陲未來幾年太平安定,燕朝可以放心安穩內政,再將目光放在南耀之處伺機而動爭奪天朝之位。
一時沉默,傅蘊玉不禁抬眸看向母親。
母親一身深青色交領直裾袍站在她眼前,這面容依舊如往昔一般精緻,頭上的花冠亦由於陽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輝,然而傅蘊玉卻感到現在的母親有些陌生。
「聽話,去了那兒遇到什麼,都要冷靜以待,那裡的王后我也略知一二,並非不善之人,她不會虧待你的。而衛溫,阿娘雖摸不透他到底是個怎樣為人,可目前看來是沉穩之人,或許有些油腔滑調言辭不中聽,但是你要懂禮。這場聯姻,不是你一人的事,是兩國之事,黎民們剛剛安定,不想再徒生戰亂了,阿娘也不想再看見血雨腥風了。」
傅蘊玉便是聽到母親這一段話,突然不再掙扎,艱難地順從了大家的意思。
而事到如今,傅蘊玉現在這樣胡亂斷髮,不僅惹的靈雨跟著氣惱不安,亦是讓衛溫睡醒一睜眼來,臉色便是難堪不已。
思來想去,衛溫終於怒了,他起床以後連早膳都沒用,便一臉烏雲地走到了靈兮殿來;衛溫對傅蘊玉先前拔劍之舉尚且不氣,然而這斷髮之舉卻是讓他怒髮衝冠,這個小姑娘在家胡作非為便也罷了,都到了洵國,她這是給誰難堪,搞得不好,又要引起洵國與燕朝爭端。
「傅蘊玉你年芳十五,不是那大街上無知的黃口小兒,可現在這般是給誰不快活,你自己不快活,大可不必讓所有人跟你一道不快活,自打你嫁過來,大家清楚你怎麼想,對你禮遇有加,也不強求你我之事一味忍讓,可你不當這樣上房揭瓦,適可而止吧,別再闖禍了,你是千金之尊,天之嬌女。」
衛溫卻沒有破口大罵,而是站定在床邊,看著如石雕一般的傅蘊玉,平常聲色,可語句間卻是極具諷刺,又有道理。
「千金之尊,天之驕女。」
然而,床上的小女子側過頭看著衛溫,卻是笑了笑。
「那天你由斬衰換上婚服,你便註定要改變命運,這事由不得我,也由不得你。如果你覺得東宮無聊苦悶,可以換上常服去宮外市井散心,你若是思鄉,市集那邊有中原人開設的客棧酒舍和茶社梨園,你帶著隨從去便是,阿媽也慣著你,沒人敢攔你出宮門。」
說著,衛溫向後轉去,移動眸光看向那梳妝鏡前的一盤青絲,思忖著蹙額看向那侍立在兩旁的靈雨和李易清。
這兩人感到太子憂心忡忡,當即跪伏在地,靈雨率先請罪道,「太子殿下,奴婢侍奉不周,請治罪。」
沒錯,主子犯錯,而受罰的卻都是奴婢,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你們倆倒有自知之明,自己計較著如何罰俸吧,若是該挨板子,則自己去領板子。」衛溫頷首說著,隨即又看了看傅蘊玉。
聽到衛溫要罰靈雨和李易清板子,傅蘊玉當即坐不住了,掀開被褥便下床直起身板,她仰視著衛溫,質問道,「我斷髮,與她們何干,你這個蠻子又來發什麼失心瘋。」
須臾。
衛溫聽言,唇角勾起來,一抹冷笑向傅蘊玉露出,他端詳著小女子的姿態,又挑起濃眉,調侃道,「你真不像個公主,該給你再找點書讀讀,免得你再如何癲狂,不然真以為尚在人事不知的年紀,免得你在這裡沒事便自憐自艾。」
旁邊的靈雨聽到這話,忍不住垂首露出一絲笑意,這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自憐自艾,是嗎。」傅蘊玉深色再添黯然,她側過身子回到床邊依靠床柱癱坐,莫名晃了晃頭頭,抬起左手伸出食指著,哂了一句,「你又何嘗似個太子。」
衛溫頓時盯著傅蘊玉,眸光掃量起這芳容,他突然不明白這小姑娘冷不丁說的這句是何意思,是無心,還是別有一番意思。
衛溫沉思,難道她也知道他的事情,這時候他也早已經氣消,轉念又想這也不過是個剛剛涉世的閨中女,也不必與她認真。
少傾,一陣疾步聲由遠漸近,衛溫一回眸,卻是曲禮入殿來,但礙著內房太子妃,沒有直入進來,他擱著遠處行禮,似有事道。
「卑職曲禮,見過二位殿下。」
原本曲禮想先道自家太子再道太子妃,可又及時想起,如今太子已是燕朝家臣,再按原來規矩似有不妥,可他也不知到底如何處置尊卑,只好如此說。
衛溫瞥了瞥旁邊的小女子,他方才側頭揚手免曲禮的禮,又詢問道,「今天不必議政,你有何事入東宮來?」
「是館驛,卑職奉太子殿下前去暗察,的確有些古怪。」
曲禮環視四周,見沒有其他女官在,都是自己人,方才實話實說。
聽著曲禮所言,傅蘊玉當即楞住,立刻凝神站起來,她走到與衛溫一步距離止步,面朝那曲禮,猶豫許久,才緩緩問道,「怎麼古怪?」
曲禮瞧了瞧自家太子,見太子示意他直言,方才回答說,「館驛的小吏說,那燕朝鴻臚少卿李懷珠沒有,沒有叫過人送書信到東宮太子妃您這裡來,也沒有急腳子去過館驛,說明太子妃所得書信來得蹊蹺古怪。」
衛溫臉色不由得掀起疑惑之色,但快速便能接受這些,因為他之前便感覺到不對勁,這麼一查,倒果真如此。
衛溫看向李易清,「李易清,你既然入了東宮,便是我東宮的人,有些事情,就不用再與王后稟明了。」
李易清明白,當即欠身行禮。
「如此說,的確不是懷珠寫的了。」傅蘊玉呢喃,看了看衛溫,此刻她已經回歸正常,情緒穩定又有些愧色,低聲細語與衛溫說著,「那這字跡的確是他的。」
「你還不清楚嗎,這便是有人冒充李懷珠,大概另有所圖謀。」衛溫隨之皺眉,他看著傅蘊玉,又示意曲禮退下。
方又說,「你可知道,有什麼人能臨摹李懷珠的字跡,並且做到以假亂真。」
聽到衛溫如此詢問,傅蘊玉一改憂容跟著皺眉思索起來。她左思右想,終究還是想到一個人,一個令她想起來便恐懼的人。
此人便是李成敏,她的舅父,也極有可能是真正謀划弒殺她阿爹之人。
「李成敏!」傅蘊玉與衛溫突然異口同聲,兩人頓時驚訝地四目相對,方又各自移開視線。
然而李成敏為什麼要窮追她不舍呢,她分明已經被李成敏趕到洵國來。
「這個李成敏,在洵國也安插了細作是嗎。」衛溫突然一臉饒有興趣的模樣,一手搓著,輕輕冷笑起來。
「那那個急腳子是怎麼回事?」傅蘊玉又想到那信是怎麼來的。
而傅蘊玉此刻也感到背後一陣寒意,這無形的利刃,其實從那天在仙都宮起,便從來沒有後退過,一直在伺機向她刺來,直逼要害。
「我會明察暗訪,可是,你得放下對我的隔閡,與我配合。」
而衛溫呢,卻是對李成敏提起了興趣,他決定主動參與到這場棋局來,並且想要代替傅蘊玉,成為與李成敏對弈之人。
「明白了。」傅蘊玉這時候發現,在這裡,衛溫才是護著她的人。
盤算著一切,衛溫叫人傳來早膳,傅蘊玉情緒起伏方定,也沒顧得上什麼,與衛溫一同用了早膳,隨後她才發現自己里竟然與衛溫同桌用膳。
「你想不想報殺父之仇。」
「嗯?」
「這個李成敏遮天蔽日,絕對還有什麼事情隱瞞。」
「嗯。」
原來,人生博弈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