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他是替身
第36章他是替身
周子絕懷疑沈勁是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挑在醫院裡, 把他往死里打。
這樣打完了,周子絕直接就去隔壁急診室里上藥。
「嘶——輕點, 陸柏良。」
周子絕一說完, 陸柏良又用力往他臉上摁了摁。
周子絕叫得更厲害了。
陸柏良面色冰冷地看著他,手裡的力道卻沒有減少半分,「這就痛了?」
周子絕眼神微怔, 看著陸柏良, 不明白他怎麼突然這麼問。
「阮胭比你傷得重。」
陸柏良把夾著棉花的鉗子放回托盤裡,金屬器械相碰, 發出砰的一聲。
這聲音也把周子絕震了一下。
他抬眼, 看了下陸柏良緊抿的唇, 他生氣了。
「我沒想讓人真開車撞傷她, 我就是想嚇嚇她。」
周子絕說。
陸柏良眼神冷淡地看著他。
「我跟你保證, 那個車手我跟他打了招呼, 就在阮胭前面的一米處就停下。
她是我組裡的演員,真要出了事我也要背責任的。」
周子絕見他還是不信,再三解釋。
「真的, 我只想讓她知難而退, 讓她自己主動提出離組, 她簽了合同, 要離組就要支付一大筆違約金, 就算不離組,也要在我這裡拍很久, 我純粹就是想讓她心裡不好過……」
「不用。」
陸柏良出聲, 阻止他繼續往下說出更過分的話。
「什麼不用?」
周子絕問。
陸柏良抬眼看他:「我說你不用這樣做。
子絕, 你不應該把這些怨恨,加諸在阮胭身上。」
「你什麼意思?」
「從前的事不過是場意外, 持刀傷人的人已經伏法,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我救阮胭,是我心甘情願的,與她無關。」
「怎麼與她無關?
她要是當時不同意換過來,你會弄成現在這個樣子嗎!學術做不下去,沈家的權力也拿不回來,甚至是後半輩子都被她毀得差不多了!」
「子絕。」
陸柏良喊他,「你沒有立場替我發泄怒火。」
周子絕愣住,他們認識三十年,陸柏良幾乎從來沒有對他說過這種斥責的話。
「這始終是我自己私人的事情。
不管我是因為阮胭受傷,還是因為她死了,我都不會後悔。」
「你還想為她去死?」
周子絕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怒極反笑,「如果思柔知道你把她救的這條命,要拿去送給另外一個女人,我都替她想罵人。」
陸柏良聽到這個名字,向來挺直的身子,卻微微往後仰,一抹少見的疲憊浮上了他的眉目間,再也說不出話。
周子絕看著他這個樣子,感嘆:「陸柏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他們還在大院里的時候,曾經那麼親近過。
陸柏良的養父是個老瞎子,老瞎子就靠著每個月微薄的低保養著陸柏良。
周子絕和周思柔家裡也沒錢,爸媽是個油漆匠,平日里出去鄉下做工、刷油漆,周子絕和周思柔就去找陸柏良玩。
院里就他們三個小孩,周家只要家裡有口飯,有個饅頭,就會拿去給陸柏良。
陸柏良長得好看,性子溫。
他要是在學校里被誰偷偷笑他是「撿來的」,周思柔就第一個站出來護著他。
思柔,思柔,她卻一點也不柔,為陸柏良拿掃帚追著男生打上一條街的事情她一點也沒少干。
後來大些了,周子絕勸她,姑娘家要矜持,別一天到晚追著男生背後跑。
周思柔看都沒看她這哥哥一眼,手裡的掃帚一點沒鬆開:「喂,周沒后,你追著人家攝影館老闆屁股後面跑、讓人家教你攝影的時候,我有笑過你嗎?」
「你懂什麼,我那是追求藝術!」
周子絕嫌棄地看了她一眼。
「我那也是追求藝術!怎麼,不行?」
周思柔歪了歪頭,笑嘻嘻開口,「在我眼裡,陸柏良就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
周子絕白她一眼,懶得反駁。
後來再大了,老瞎子越來越老,低保的錢都不夠他看病了,也養不起陸柏良了。
陸柏良白天就去學校上學,晚上去車行學修車。
學校的校服是白的,周子絕一直覺得,陸柏良穿白色的衣服最好看,全年級哪個男生都沒他把校服穿得好看。
偏偏那段時間,他看到陸柏良的校服上浮了一層層的黑色機油。
周思柔想幫他洗,他也只是淡淡地說:「不用,洗不幹凈的。」
周思柔是多急的一個人啊,當天就拉著周子絕跟在陸柏良後面,和他一起去車行,車行老闆都被嚇到了,又來了兩個初三的學生非要跟他學修車。
陸柏良讓他們回去,周思柔不走,周子絕也不走,就呆坐在旁邊看。
周思柔聰明,就看上那麼一星期,就學會了簡單的換輪胎,再到後面她追著老闆甜甜地喊叔叔,老闆也就讓她留下來了。
那個年紀,別的小姑娘都是穿著漂漂亮亮的小裙子,塗唇膏,每天都香香的,就她一個人,天天帶著一股機油味兒來來去去。
她把賺的錢都偷偷轉到老瞎子的低保卡里,最後是陸柏良幫忙去取錢的時候,才意識到賬目不對。
他將錢取出來給周子絕,周子絕也不收,周思柔更不收。
陸柏良沒說什麼。
周子絕和周思柔的錢一個月一個月往裡面打,陸柏良也收下。
最後在那年過年的時候,他把錢一次性取出來,自己又添了一些,給周子絕買了台二手的膠片機,又給周思柔買了只迪奧的唇膏。
他對周思柔說:「妹妹長大了,別的女孩有的,你也可以有。」
周思柔哭著不肯收:「我不要當你妹妹,我有哥哥,我哥叫周子絕。」
陸柏良攤開她的手,手指指甲縫裡都被機油糊黑了,他把唇膏塞到她的手心,對她嘆口氣,「聽話,別喜歡我了。」
「我不。」
「思柔,我真的不喜歡你。
對我來說,你和子絕是我的親人,你明白嗎?」
他性格明明那麼溫和啊,拒絕得卻這樣徹底。
他不想讓她繼續這樣犯傻了。
周思柔今年十五歲了,他們認識十五年了,在困苦的日子裡,他們三個人相依為命。
可陸柏良還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比如學習,比如生存,比如忍受長久的痛苦與無奈,他沒辦法在背負著這麼多沉重的東西時,喜歡上一個這麼好的女孩子。
周思柔那天還是沒有收下那支唇膏。
她說,她只收哥哥和男朋友送的唇膏。
然後她當天就說,等明天發工資,就辭職不幹啦。
周子絕和陸柏良都很欣慰,以為她終於想通。
直到第二天晚上,陸柏良和其他幾個學徒在修一輛八輪貨車的時候,車廂突然墜落……
幾乎是條件反射一般,她想都沒想就推開了陸柏良。
她被壓在下面,血一灘一灘地往外流,流到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救援人員還沒有來。
周子絕試著喊她,跟她說話,還是拉不住她的漸漸無力。
最後周子絕沒辦法,只能對周思柔說:「你好好撐住,等你好了,陸柏良說,他就和你在一起。」
周思柔動了動眼皮,問,「真的嗎?」
陸柏良抿著唇,沉默著對她點頭。
周思柔蒼白地笑了笑,「好,我等著。」
然後她就昏了過去。
十五年了。
始終沒有醒過來。
……
周子絕掏了根煙出來,想抽,意識到這是在醫院,又放了回去,他問陸柏良:「你回來這麼久,去看過她嗎?」
「看過。」
「你想她嗎?」
周子絕問。
陸柏良不說話。
周子絕說:「我想她了。」
十五年了,他們都從十五歲,變成了三十歲。
只有周思柔,還一直停留在十五歲。
植物人也是會生長的,她會長高,會增重,沈萬宥把陸柏良接回去后,為了感謝周家兄妹對他的照顧,為周思柔請了最好的醫生。
後來,醫生們都說,這個女孩是最健康的植物人。
最健康的,植物人。
一個嘲諷性過強的定語。
房間里一陣長長的沉默。
周子絕突然開口問他:「所以你這次回來,是要和阮胭在一起嗎?」
「不是。」
周子絕看他答得乾脆,說不清什麼感覺,一種既複雜又矛盾的感覺從心底里生出。
作為朋友,他有時候會希望陸柏良得到救贖;但作為哥哥又覺得不甘,憑什麼他妹妹喜歡了十幾年的人要被後來的阮胭得到,尤其是,周思柔為了陸柏良可以去死,而阮胭,只會把陸柏良害成那樣……
沉默里,有護士敲門:「陸醫生,辛童來醫院了,她在找您,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陸柏良說:「好,我等會就過去。」
陸柏良把白大褂扣好,轉身對周子絕說:
「無論如何,我們三個人的事,你都不該扯上阮胭,更不該把怨氣發泄在她身上。
我的確喜歡阮胭,但也拒絕了她。
我始終都守著承諾,一直都在等思柔醒來,和她說清楚。」
周子絕抿唇不語。
「還有,子絕,這件事你算違法了,如果阮胭起訴你,我不會保你。」
陸柏良沉聲說。
周子絕聞言,他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陸柏良沒再和他多說,抬腳出門離開。
*
阮胭辦好出院手續后,方白就開車過來接她了。
外面下了小雨,迷迷濛蒙的。
方白看她撐個拐杖出來,連忙迎上去扶她:「怎麼傷得這麼重!那什麼破劇組。」
阮胭沒說話,上了車,把拐杖往後一扔,錘了錘腿:「的確是個破劇組。」
說完又活泛了一下腳踝。
方白:「……胭姐你腿沒事啊?」
阮胭嗯了聲,打開手機開始刷微博。
「那你幹嘛拿個拐杖?」
「裝可憐。」
「啊?」
方白不懂。
阮胭沒和她解釋,問方白:「對了,起訴宋筠的律師找好了沒有?」
方白握著方向盤說:「哦哦哦,找好了。
宋筠經紀公司昨天給邢姐電話都要打爆了,說想讓我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阮胭:「她想得倒是美,憑什麼?
她自己親姐姐都不同情她,敢把這髒水往她頭上扣,我們為什麼要同情她。」
「邢姐也是這樣說的,惡人就該有惡報。
而且把她打倒了,她那邊的資源也會傾斜一些出來,這對同類型的我們來說是好事。」
方白說,「放心,邢姐請的是臨江最出名的刑事大狀。」
阮胭說:「那你讓這位大律師好好打,打得漂亮,我們下個案子還找他。」
「下個案子?
什麼下個案子。」
方白問。
「我要起訴周子絕。」
方白被她這句話驚得一個急剎,阮胭沒準備好,整個人跟著往前猛地一傾。
「不是吧,胭姐,這戲我們還沒拍完呢,周導他是哪裡出問題了嗎?」
方白不知情,她只覺得周子絕是個圈內出了名的怪才導演,雖然酷愛拍些踩線的題材,但是一直都很低調,還拿了不少獎,在圈內風評似乎還不錯。
阮胭譏誚道:「他問題大得很。」
「啊。」
「你去,幫我找一下業內做偵探的朋友,查一下那天撞我的車手。」
方白點頭他們這個圈子裡名利紛擾,不管是還在圈內混的,還是已經嫁進豪門的,手裡都沾過一些腌臢事,手底下的私家偵探資源也不少。
「好,我明天告訴邢姐。」
方白重新發動車子,她往前開了段路,阮胭支著手看著窗外的風景,才想起來一件事:「上次你說的那個開車行的老同學還能聯繫到嗎?」
「噢,聯繫上了!我之前打電話問過,說是要看車的型號,有很多款甚至可以給我們打到八八折的,讓了很多利。」
八八折?
車行賺的不就是提成嗎,阮胭皺了皺眉,這什麼老同學真是過分慷慨了。
然而,即使阮胭再聰明,但她依舊是個中國人——
「走,今天過去看看。」
有便宜不佔是傻子
*
訊光大廈。
一輛黑色賓利剛開進地下車庫停好,卻在幾分鐘后,又從地下車庫裡緩緩開了出來。
沈勁坐在後座沙發上,看著手機屏幕上江標發過來的消息:
「阮胭剛剛給我弟發消息了,說是下午要來車行看車,去不去?」
沈勁的右手在早上砸周子絕那個垃圾的時候,也被玻璃瓶子割傷了,現在手掌上還裹著紗布。
他用左手簡單回了句:「來。」
江標:「好,我跟我弟打聲招呼,配合你。」
江標他弟就是方白的老同學,當時阮胭一搬走,方白髮了個求租的朋友圈,江標他弟就告訴他哥,想把東洲花園的房子租過去,說是為一個美女明星租的。
江標也是周牧玄他們那一撥人里的,顧兆野生日請客的時候,他就在星霧見過阮胭,只是那天人多,阮胭不記得。
江標一聽他弟說是阮胭,馬上就打電話給沈勁,準備去殺一下一下這位平日拽得不行的少爺威風。
沒想到沈勁直接請了他當間諜,把他們家東洲花園對面的房子也給買了下來,說送給他和謝彎彎,就為了請他們去當鄰居,幫忙照看一下阮胭。
正好謝彎彎那段時間準備養胎,江標也想從江家搬出來,就應下了。
沒想到這事兒後續還這麼多。
可憐沈勁發動了身邊全部朋友,追這麼久都還沒追得回來。
江標想到這裡就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親了親身邊的謝彎彎。
謝彎彎問他:「幹嘛?」
「沒事兒,就是想親了。」
江標摟著人又親了一口。
謝彎彎白了他一眼,「別想用糖衣炮彈逃掉今晚的刷碗任務。」
「刷,我刷,只要有老婆在,我一天刷一百個!」
江標摟著人直親,果然幸福還是要靠他人的不幸才能襯托出來的呀!
*
方白開車到了車行。
她一說自己的名字,就有店員出來接待了,「是,方小姐和阮小姐嗎?」
「嗯嗯。」
方白笑開來。
店員笑得體貼,「小江總已經和我們打過招呼了,說今天場子里的車,隨便你們二位挑,他保證給最大的優惠。」
「這麼夠意思?
!」
方白不可思議,江澈那個二貨,這麼多年沒聯繫,居然還這麼樂於助人?
!
店員微笑不語。
兩個人看了下,最後阮胭選了輛五十萬的車,打折下來大概四十萬左右。
阮胭很滿意,她現在在事業上升期,一來是沒有多餘的錢買貴的車,二來也不適合。
這輛車性能好,折扣也大,挺好的。
阮胭是個行動派,幾乎沒怎麼權衡,分析好優缺點后,立刻就刷卡付了錢。
速度快到店員都小小地驚了一下。
一系列手續辦完后,店員說:「今天有現車,阮小姐要不要試開一下?」
阮胭點點頭,其實這也是第一輛屬於她自己的車,她心裡還是挺開心的。
以前沈勁也送過她,但她覺得那人沒腦子,一送就是送幾百上千萬的豪車,最後阮胭一次也沒敢開過,最後還是堆他車庫裡,讓沈勁自己時不時地開了。
這個車行保密性很好,阮胭看了下周圍,沒什麼狗仔,於是她也不演了,把拐杖放下,坐上駕駛座開了起來。
然後,車行前的道路狹窄,不好停車,她剛開出去幾步路——
就擦上了一輛黑色的車子……
………
她看了眼,很好。
對方的——四百萬。
她的——四十萬。
她沉默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黑色的汽車玻璃背後,坐在車裡的英俊男人,挽了挽右手襯衫,裹著紗布的右手指節在膝上輕敲。
他對前排的司機微微頷首道:
「擦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