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真正的終局
喬白月的身體被安置在謙王府最隱秘的地方,口中還放置了一塊冰魄石,避免身軀衰竭,再加上唐挽秋拿出來的靈丹,如此一來,將來還能等到喬白月蘇醒。
兩名蛇女也蘇醒了過來,一醒來就痛哭著要見喬白月。
唐挽秋也一直守在沉睡的喬白月身旁,鬱鬱寡歡的樣子,那位贏婆婆似乎有些緊張,也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旁。
林瀾看著沉眠的喬白月許久,這才轉身離開。
回到西苑,他看著躺在床上的繁清瑤,不由得嘆了口氣。
「都沉睡了……」
林瀾緩緩閉上眼睛,忽然覺得有些孤獨。
雖然他早已習慣孤單一人,也習慣了身邊的人離他而去,但習慣不代表能夠接受。
「喵。」
一聲細微的貓叫響起。
林瀾睜開眼睛看去,只見小黑貓站在他的腿上,正仰頭望著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情,小短腿乖巧地並在一起,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
「沒事,反正也只是暫時的。」林瀾澹澹一笑,摸了摸它的腦袋。
這時,小黑貓忽然把腦袋鑽到了他的袖中,似乎在找什麼,隨即重新露出腦袋的時候,它的口中正叼著一片白玉般的鱗片。
林瀾微微一怔。
這是夢蛇送給他的那塊心鱗。
「喂,你該不會要……」林瀾臉色一變,就要阻止它。
下一刻,他就看到小黑貓忽然一仰頭,眨眼間就把這塊心鱗給吞了進去!
「你這劍貓……」林瀾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在它腦袋上彈了一記暴栗,「你怎麼什麼都吃?」
小黑貓連忙用一雙小短爪捂著腦袋,乖乖地縮在他腿上不動了。
「算了,吃了就吃了吧。」林瀾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次改變天命,你有大功,就當是獎勵你的吧。」
小黑貓鬆開捂著腦袋的爪子,這才喵了一聲,站起身用腦袋蹭著他的手。
「你是從哪裡來的呢?」林瀾隨手擼著貓,輕聲道:「你還記得你上一任主人是誰嗎?」
不知道怎麼回事,當他說到上一任主人的時候,他感覺小黑貓忽然渾身僵硬,炸了毛一樣全身緊繃,似乎很是緊張的樣子。
「算了,問了這麼多次,你也回答不了。」
林瀾微微搖頭,又問道:「不過,你是怎麼想到把空塵叫過來的呢?你怎麼知道他是神僧轉世?」
小黑貓一臉無辜地望著他,彷佛在問:我只是一隻貓,你問我這麼多幹嘛?
「不問你了。」林瀾無奈地嘆了口氣。
隨即,他便閉上眼睛,繼續修鍊了。
……
凈天台府司。
首尊殿。
「首尊大人。」
搖光尊者忽然走進了殿內,仰頭看著上方那個白衣如雪的身影,稟告道:「剛才我們發現失去了夢蛇的感應,根據謙王府的消息來看,夢蛇為了救她那兩個妹妹,犧牲自己吸納了迷神引。」
「什麼?」姬首尊豁然轉身看向她,「本座也無可奈何的毒,她是怎麼解的?」
「是承元會試上的那個神僧轉世,空塵。」搖光尊者說道:「加上林瀾定神靜心的神通,方才逼出了迷神引的藥力。」
「神僧轉世……」
姬首尊喃喃一聲,說道:「那確實是有可能的,那日在金鑾殿上,我全力釋放的威壓,也沒能讓林瀾有半分異色,有他幫忙的話,只要夢蛇願意犧牲自己,是有可能做到這一點。」
他深吸一口氣,問道:「這消息,確認了嗎?」
「千真萬確。」搖光尊者頷首道:「雖然沒能讓夢蛇重新歸順,但她變成這樣,也無法再泄露我大虞的機密了,也算是不錯的結果。」
姬首尊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閉上眼睛,說道:「好,我知道了。」
「首尊大人在惋惜失去了夢蛇嗎?」
搖光尊者輕聲道:「是很可惜,她的用處很大,但就是太過愚蠢了,不過她畢竟已經暴露了,或許這會影響到大濟與我大虞目前的穩定局面,不如將她視為叛徒,安一個謀逆的罪名,名義上也算是給了大濟一個交代。」
「是很愚蠢,就和人宗那群傢伙一樣。」姬首尊閉著眼睛,喃喃一聲。
隨即,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冰冷地瞥了搖光尊者一眼,說道:「但沒有人會討厭這樣的愚蠢之人,只是他們不適合現在的大虞罷了,待大虞安穩之後,他們這樣的人,才是真正可靠的治國之才,況且……你別忘了,論功勞,她才是大虞的英雄。」
搖光尊者微微一怔,說道:「是,可是大濟那邊……」
姬首尊沉默了一下,嗤笑道:「大濟若有什麼意見,就讓他們來找本座吧。」
說話間,他重新轉過身,抬頭望著上方的那塊牌匾,說道:「既然她已經犧牲了,沒必要再玷污她了……你去把天心玉取出來,送到謙王府去。」
「天心玉?」搖光尊者震驚之下,不由得愣住了,她想張口確認,但發現首尊大人正看著上方的那塊牌匾,又沉默了下來。
她緩緩應道:「是。」
那塊牌匾上寫著——
清正在心,方可凈天。
……
夜色瀰漫。
謙王府西苑。
黑暗中,林瀾沉浸在清靜意之中,默默地修鍊著。
忽然——
「林小友,可否出來聊聊?」
一個蒼老而熟悉的聲音,忽然從屋外傳了進來。
林瀾睜開眼睛。
是國師?
他收斂了清靜意,便站起身來,走出了屋外。
清冷的月色下,屋外遍地霜華,映照著月光,而看上去就像是尋常老人般的老國師,此時正坐在屋頂上,手中還拿著一個酒葫蘆,咕都咕都地灌著酒,鬍鬚上都沾著酒水。
老國師用袖袍抹了抹唇邊的酒水,拍了拍旁邊的空位,說道:「上來聊聊。」
林瀾沉默了一下,飄然上了屋頂,在老國師旁邊坐了下來。
「現在你看上去倒是安定了一些。」老國師打量了他一眼,笑著問道:「成功了?」
林瀾看向他,輕聲道:「是成功了,只是不太喜歡這樣的成功。」
老國師將酒葫蘆遞給他,說道:「不開心就喝酒。」
林瀾看了一眼,接過酒葫蘆,仰頭倒了一口,如長龍吸水般灌了半晌,才停了下來。
「嘶,讓你喝你也別喝這麼多啊。」老國師心疼地拿回酒葫蘆,「這可是儲存了上百年的貢酒,老頭子平時都捨不得喝呢。」
林瀾擦了擦唇邊的酒水,隨意道:「即便是修行者,飲酒過度一樣傷身,你若是少喝些,說不定能活到四五百歲。」
老國師笑了,說道:「若是沒有酒喝,老頭子幹嘛要活到四五百歲?」
林瀾微微搖頭,沒多說什麼,只是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我是盜天者的?」
「你猜猜?」老國師笑道。
「應該前幾天,我進了天元秘庫之後吧。」林瀾說道。
老國師笑了笑,搖頭道:「前幾天陣靈確實和我說過你的事情,但我並不是那時候猜到的。」
林瀾疑惑道:「那是……」
老國師又灌了一口酒,這才笑著看了他一眼,說道:「是四個月前,九月初十,你入學考核的那天。」
「那麼早?」林瀾微微皺眉,說道:「就算我表現得天資不一般,也不一定是盜天者吧?」
「如果僅僅是天資高,我當然不一定會認為你是盜天者。」
老國師搖了搖頭,又笑道:「你還記得入學考核的第二項嗎?當時讓你們把自己的志向寫到紙上。」
林瀾一怔,忽然明白了。
「當時你雖然把那張紙扔掉了,但我特意又找到了。」老國師笑著搖頭道:「除了天命已定的盜天者,誰會把這麼不切實際又羞恥的事情,當做最大的志向?」
林瀾沉默了下來。
「你做的很好。」
老國師欣慰地說道:「聖師大人當年留下了天外之物,就是希望后時代之中,有一位盜天者,能夠改變天命,雖然你不是第一個做到這一點的盜天者,但也很了不起了。」
「以前還有哪位盜天者做到嗎?」林瀾疑惑道。
「我不知道。」老國師搖頭道:「反正聖師大人並非是盜天者,但他似乎認識盜天者,我也是繼承國師之位了,才知道這些秘密。」
林瀾若有所思,隨即問道:「你是第幾代國師?」
「第四代。」
老國師笑了笑,說道:「雖然老頭子道行不怎麼樣,但卻是歷代國師之中活得最長的,我都三百七十幾歲了,在這個位置上也待了二百多年了。」
說著,他看了林瀾一眼,笑道:「聽說你今天和那夢蛇說,今後要當人宗之主?想當國師?」
「想當人宗之主,但不太想當國師。」林瀾輕聲道。
「也是,看得出來,你對大虞並沒有太強的歸屬感。」老國師微微頷首,隨即說道:「不過慢慢就會有的,誰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人宗之主,又豈能不做大虞國師?」
「再說吧。」林瀾微微搖頭。
老國師也沒多勸說,只是說道:「老頭子會盡量多撐一陣子,你趕緊修鍊,若是能在老頭子死前煉成大神通,老頭子死也瞑目了。」
林瀾沉默了一下,說道:「我盡量,前提是我能活到那時候。」
「也對。」老國師搖頭一笑。
隨即,他又感嘆道:「其實老頭子還是很感激你的,不管老頭子能不能撐到那時候,至少你幫了越獻之那小子,他這兩年也快突破了,到時候就算當不了宗主,也至少是副宗主,借著這重華大陣也能再支撐不少時間。」
林瀾知道。
越獻之,自然就是那位祭酒,越閣主。
「宗主大人,我想問問,我那徒弟……她是怎麼回事?」林瀾輕聲道。
「你那徒弟……喬白月啊……」
老國師嘆息一聲,說道:「她這一生都還挺慘,等她醒了之後,好好待她吧,她對大虞的功勞足以排到前三。」
林瀾看著他,問道:「她在凈天台是做什麼?」
老國師看了他一眼,沉默了少許,隨即說道:「告訴你也無妨,反正這個國家以後也要靠你。」
他沉吟了一下,說道:「你應該明白,這天下有白就有黑,大虞在修行者這方面,表面上有重華學宮育人,鎮乾司坐鎮重華,烽天軍鎮守邊疆,供奉殿守衛皇族,凈天台司掌刑罰,但不可能只靠這些就維繫一個國家的前路。」
林瀾靜靜地聽著。
「凈天台,在暗中有一種類似於密探的存在,乃是凈天台秘使。」
老國師輕聲道:「他們在黑暗中行事,專門為大虞處理各種見不得光的事情,那些沾染血腥罪孽的舉動,上不得檯面的行為,就是由他們來完成。」
他看了林瀾一眼,說道:「而你那徒弟喬白月,她身為天下間獨一無二的夢蛇,最適合入夢探查敵國的機密情報,若論實力,我大虞其實是不如大濟、北齊、后楚這三國任何一國的,但這些年還能運轉自如有一部分功勞就在於喬白月。」
林瀾終於明白了。
他沉默了半晌輕聲問道:「郡主說她很慘,你也說她很慘,這是為什麼?」
老國師也沉默了下來。
過了許久,他才開口道:「如果你知道了,或許會很厭惡凈天台,將來你站在大虞高處時,與凈天台共事,怕是也會有影響,你確定要知道?」
林瀾緩緩道:「宗主大人,我見過的黑暗並不少,我也明白一個國家有時候想要生存,缺不了這些陰險骯髒的事情。」
「……也對,你雖然心腸善了些,但真的很成熟了。」
老國師微微頷首,隨即說道:「那我就隨便說一些吧,你也去過夢境海,見過那些孤島了吧?」
林瀾嗯了一聲。
「那些孤島,就是每個人的心靈。」老國師輕聲道:「夢蛇要想探查那些人的記憶,找到機密情報,要麼直接毀掉那孤島,殺掉那些人,才能得到那些人的記憶,要麼就必須潛入那些人心靈的最深處,才能窺探到記憶。」
他嘆息一聲,說道:「人的本能,就是將那些痛苦、黑暗的記憶,埋在最深處,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而夢蛇若是不想殺人就必須強行忍耐那些痛苦的記憶,才能潛入到人心的最深處。」
林瀾有些明白了。
老國師微微搖頭,說道:「具體有多麼痛苦,我不清楚,但我只知道,最初她完成凈天台指派的任務時,她的神魂都被撕裂了,差一點魂飛魄散。」
林瀾頓時一愣。
神魂被撕裂?
論痛苦,血肉之軀上的折磨,與神魂上直接傳遞的痛苦相比,連一成都沒有!
神魂都痛苦到被撕裂,這是何等可怕的痛苦?
老國師緩緩閉上眼睛,「當年我看著那孩子神魂被撕裂之後,化為原形在地上瘋狂地翻滾,撞得牆壁和地面都是蛇鱗和鮮血,還掙脫斷掉了一截尾巴,她一直在哀求殺了她,當時我就在想,我要不要直接殺了她,讓她結束這種痛苦呢?」
他嘆息一聲,「但那狠心的姬小子在給她服用寶葯,替她修補神魂的時候,告訴她:『你死了,你姐姐們也死定了』,最後那傻丫頭還是撐了下來。」
林瀾微微低下頭,月光在他的臉上留下了一片陰影,看不清表情。
他只是問道:「然後呢?」
老國師看了他一眼,輕聲道:「修補神魂是很痛苦的事情,她的神魂一次次撕裂,一次次重新修補,如今恐怕早已布滿裂縫,千瘡百孔了吧,雖然她的意志也在不斷磨鍊,但神魂越發脆弱,姬小子當年讓她為凈天台效力五年,就是怕她撐不住,沒想到她心心念念地想著姐姐,還是撐下來了。」
他嘆了口氣,說道:「其實姬小子本來是打算五年一到放過她的,但法光寺那群賊禿不知怎麼回事,發現了她的存在,那緣苦禿驢設了這場局,導致凈天台也不敢放過她,畢竟都知道她極其重視她的姐姐們,甚至成了她的執念,說不定就會轉投佛宗。」
林瀾沉默。
「你也別怪姬小子。」老國師輕聲嘆息道:「他也是個苦命人,當年的天之驕子,若不是為了大虞,他恐怕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那個在暴雨中凄厲狂笑的身影,不禁再次嘆息一聲。
而林瀾沒說什麼,只是輕聲道:「我知道沒有什麼對錯之分,只是心裡不暢快。」
老國師仰起頭灌了一口酒,隨即緩緩搖頭,「誰又能心裡暢快呢?老頭子這都壓抑了三百多年了,這一生始終都沒有痛快過。」
對於長生者而言,歲月並不止是寫在臉上,也刻在心裡。
林瀾一言不發地坐了半晌,伸手道:「給我一口。」
老國師看了他一眼,隨手將酒葫蘆遞給他。
林瀾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這才將酒葫蘆還給他,擦了擦嘴,站起身說道:「初代國師早就做過示範了,既然這個世界沒有對錯,只有利弊和實力權衡,那就沒有其他的路了。」
他頭也不回地躍下屋頂,只留下一句:「我回去修鍊了。」
……
……
一切彷佛又平靜了下來。
這一夜安穩地過去,終於到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這一天。
林瀾也沒心思過什麼節日,只是默默地修鍊著。
直到夜色來臨,他看了一眼窗外逐漸暗澹的天色,忽然想起來魔天師和喬白月生前所說的話。
喬白月第一次在人類的城池玩得最開心的那天,就是元宵節,只是她最後被大姐帶回家了,即便身後有萬千燈盞,依然沒能回頭多看幾分,她最後希望有人替她掛一盞花燈。
而魔天師臨死前,讓他在滿城花燈之時,在重華城最高的那顆銀杏樹下掛一盞魚尾花燈。
這兩人一個是他的徒弟,一個是他的師父,林瀾自然要完成她和他的心愿。
當即,林瀾叫來了在西苑服侍的侍女,問道:「郡主呢?」
「回公子,郡主出門了,說是要為喬小姐掛一盞花燈。」侍女恭敬道:「郡主本來打算喊林公子一起的,見您在修鍊,所以沒有打擾您。」
林瀾沒多說什麼,只是說道:「帶我出去吧。」
「是。」侍女當即走到他身後,替他推著輪椅,朝著王府外走去。
「對了,重華城最高的那顆銀杏樹在哪裡,你知道嗎?」林瀾忽然問道。
「最高的銀杏樹?」
那侍女想了想說道:「那肯定是天師街了,當年天師街還是很繁華的,現在雖然清冷了一些,但還是有不少人去玩的,郡主也經常去的。」
天師街?
林瀾聽著這條街的名字,頓時就想到了魔天師。
當年魔天師起了這個稱號,會不會也有這條街的緣故呢?
穿過偌大的王府,到了垂花門的抄手游廊時,林瀾忽然好奇道:「對了,我在府上也住了有幾天了,怎麼從來都沒見過謙王?」
「這……奴婢也不知道。」
那侍女老老實實地說道:「王爺自從靜楚郡主過世之後,就很少出現了。」
「靜楚郡主……」林瀾微微點頭。
他早就聽說過平樂郡主是這一代謙王的妹妹所生,謙王膝下無子,所以將唐挽秋視為嫡出女兒,只是沒聽說過唐挽秋的父親是誰,只知道其母是靜楚郡主。
「話說,靜楚郡主怎麼叫這麼一個封號?」林瀾隨意問道。
「這……奴婢也不知曉。」那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奴婢聽母親說過,好像是因為靜楚郡主年輕時,曾經作為大虞的質子,被送到了后楚那邊生活了幾年吧。」
「靜楚,靜楚……」林瀾恍然。
……
很快,一輛馬車便從謙王府駛出。
不一會兒,就趕到了銀樹坊的天師街。
天師街果然也不算冷清,街上還是能看到一盞盞花燈的,路過的男男女女也不少,還可以看到在路邊猜字謎的才子佳人。
下了馬車后,林瀾也沒再坐輪椅了,收斂了清靜意,便仰頭看著前方那顆足有近三十丈高的銀杏樹,緩步走了過去。
這顆高大的銀杏樹經過嚴冬的風霜,樹葉早就掉完了,樹上掛滿了霜雪和冰凌。
林瀾默默地看著。
這就是魔天師臨死前也沒有忘記的銀杏樹嗎?
也不知道當年的魔天師,在這重華城到底有過怎樣的經歷,才讓他變成後來的那幅模樣,但至死都未曾忘懷呢?
「公子,您要的兩盞花燈都給您買來了。」
過了片刻,侍女小跑著跟了過來,有些氣喘吁吁地說道:「一盞是雙魚花燈,另一盞是花籃燈。」
林瀾嗯了一聲,接過那盞雙魚花燈之後,便仰頭看著這顆高大的銀杏樹。
他腳下輕輕一點,便飄然躍起。
隨即,他找准其中一根看上去較為結實的枝幹,清掃了一下枝幹上的霜雪之後,這才將這盞雙魚花燈掛在了上面。
「好了。」
林瀾仰頭看著這盞雙魚花燈,默默無言,只是在心中暗嘆:「師父,你要我做的事,第一件已經做完了。」
他注視著這盞雙魚花燈許久,才嘆了口氣,準備換個地方,幫喬白月也掛上花燈。
就在這時——
「林瀾先生?」
只聽一個略微沙啞的熟悉聲音從身後響起。
林瀾聞聲轉頭看去。
今日的平樂郡主難得穿著一身白衣,看上去有些像是喬白月的打扮,正站在他的身後不遠處,正對他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
「郡主。」
林瀾微微頷首,「聽侍女說你可能也會來天師街,沒想到還真碰到了。」
「林先生還挺了解白月的。」唐挽秋看了一眼林瀾手中的花燈,說道:「你竟然也知道白月喜歡的是花籃燈?」
林瀾嗯了一聲,說道:「看過她以前的經歷。」
「看來她還挺中意你。」唐挽秋微微點頭,隨即看了一眼旁邊的銀杏樹,說道:「我方才見林先生好像是從這顆銀杏樹上跳下來的?」
她抬頭看去,發現一盞雙魚燈籠正掛在枝頭。
下一刻,她的臉色驟然變了。
「雙魚……」
唐挽秋死死地盯著那盞雙魚燈籠,眼神中滿是震驚。
林瀾微微一怔,問道:「怎麼了?」
唐挽秋豁然看向林瀾,勐地上前一步,雙手用力地抓著他的肩膀,雙眸死死地盯著他,恍若發瘋了一般質問道:「你!你是怎麼知道在這顆銀杏樹上掛一盞燈籠的?你認識尹宮殊??你一定認識他!
」
「尹宮殊?誰?」
這一刻,林瀾的腦海中閃過了那個化為光塵的人。
「他自稱是魔天師!」唐挽秋死死地咬著銀牙,聲音發顫地問道:「你和他……到底是什麼關係?」
林瀾微微皺眉,隨即說道:「他是我師父。」
「你師父?」唐挽秋不禁一呆,忍不住渾身發顫地問道:「他人?他現在在哪裡??」
林瀾沉默了一下,說道:「他死了,不管你和他有什麼恩怨,他已經死了。」
「死……了?」
唐挽秋愣住了,抓著林瀾肩膀的雙手也變得無力,身子彷佛失去了所有力氣一般,軟軟地跪倒在了地面上,喃喃道:「死了……你怎麼可以死……怎麼可以……爹……」
林瀾不由得一怔,喃喃道:「你是他女兒?」
唐挽秋卻彷佛徹底崩潰了一般,整個人都像是失了魂,花容慘白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只是喃喃念叨著:「死了……他死了……爹死了……」
「喂,你……」
林瀾皺起眉頭,正要出聲安慰——
「轟!
」
這一剎那間,一股恐怖無比的威壓驟然瀰漫開來,彷佛蒼穹崩塌一般,那無盡的威壓化為無形的力量,瞬間就將一切都凝固了起來。
寒風吹拂而起的衣袂、周圍路人臉上的表情、花燈內緩緩跳躍的火焰、悠悠落地的點點霜雪……
在這一刻,一切都靜止了。
林瀾難以置信地盯著跪坐在地面上的唐挽秋。
此時,唐挽秋的臉頰上,已然浮現出了一片片雪白色的蛇鱗,在她的體表迅速蔓延,而她的雙眸似乎也變成了蛇的豎童,童孔中猶如夢幻般朦朧不清,正幽幽地望著他。
林瀾近乎絕望地看著這一幕,在心中狂呼起來:
「那天在承元殿上的可怕威壓,不是大神通者釋放的,而是……唐挽秋!
!」
下一刻,他眼前驟然變得黑暗一片。
再次恢復光明時,林瀾發現他已經來到了那片無垠無邊的夢境之海,正身處於孤島之上。
旋即,一片遮天蔽日的陰影將他籠罩起來。
一個摻雜著嘶嘶蛇鳴的女子聲音,在整個夢境海的世界回蕩了起來:
「喲,看來……我應該叫你師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