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卧山依欄聽風雨
昨日的道館山下了場雨,今兒的早晨就起了霧。雲霧繞青山,直到現在都未有消散跡象。
山間小道的一處書亭里,有一白衣男子側卧在欄杆上。黑色長發披在肩頭上,他朝此時這如仙境般的青山打了打哈欠。
眼裡,一把飛劍從頭頂略過,帶起他少許髮絲,他一動不動。黑瞳里儘是散漫。沒回頭,他淡淡的朝身後飛劍主人道:「說說你都多大了,還喜歡搞這種孩童把戲?」
飛劍主人是個相貌有五六十的男子,他扶著有了白色的鬍子,朝這白衣男子調侃道:「你也知道我們多大年齡了,還不忘自己年輕模樣。」
「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白衣男子轉身看了一眼飛劍主人,起身一手稱欄杆,他一笑,「先生我永遠二十八。」
飛劍主人搖搖頭,拿眼前這白衣男子沒有什麼辦法。不過轉念又想,以他們修為來算,這白衣男子,確確實實就如凡人二十八那般年輕。
賞了一番這仙霧繞繞,如墨水般的青山美景。飛劍主人感嘆道:「凡間能有這等美景屬實難得,難怪你一直不捨得離開這裡。」
「再美的景色,也有消散如煙的一天。」白衣男子回道,他撇了一眼飛劍主人,語氣有點轉淡,「所以,能珍惜就好好珍惜。別只想的將這景色奪來,這樣只會水中撈月,鏡外看花。最後倒打一耙不說,傷了自己。」
「我知道先生你的意思,」飛劍主人點點頭,「但,再美的風景也會有遐思。有些能除去,有些卻已根深蒂固,除不去了。只能順藤摸瓜,別讓他再誤了景色。」
白衣男子抬眼對上飛劍主人的眼,良久,不曾開口。飛劍主人也不急,身後三把青玄劍組成的劍環,在背後閃爍劍光。
「你是說我這山有缺處?」白衣男子皺著眉頭,終是開了口。
飛劍主人愣了一下,眼裡有點詫異,不過還是點點頭,「確實是有缺處。」
「別怪我醜話沒說在前頭。這山我可是花了好些功夫才搞定的,當年也是惹得南海花婆婆親臨,后更是有幾位有名望的仙士來過,都是稱讚有佳。你小子今天若不說個所以然,就等於一次得罪了多位仙士。」白衣男子風輕雲淡中帶少許的威脅,他靜靜坐在書亭的欄杆上,聽亭外的細雨聲,等亭里這人的文章。
飛劍主人沉思了一下,又見白衣男子得意的笑,他臉黑了幾分。咳嗽一聲,他帶笑意,指了指白衣男子,「這山,有你,就是美中不足。」
「李劍一,你真是有夠不要臉的。」白衣男子氣笑了,叉腰在這書亭里來回踱步,又覺氣憤,指著飛劍主人正準備開腔一頓罵時。飛劍主人突然插了嘴。
「誒誒誒,聖人可不能罵人。」飛劍主人很認真的朝白衣男子說道。
白衣男子疑惑的站在原地一下,他問:「為什麼?」
「沒有什麼為什麼,你見哪位聖人開口就是罵人的?」飛劍主人很是得意的靠在身後的椅背上,三把青玄劍也是安靜的停留在其身後。
「我啊。」白衣男子指了指自己,咧嘴一笑,「我知道你在打什麼算盤。李劍一,都一把年紀了,就別想摻和事。有空搬來我這道館山,喝喝茶不好嗎?」
「好,」飛劍主人想了一下,點點頭。看了看這美景,又搖搖頭,「也不好。」
「所以就是沒得商量嘍。」白衣男子問道。
飛劍主人嗯了一聲。
亭外的細雨突然停了,白衣男子揮了揮衣袖,青山的霧氣頃刻間散去,只留下這濕了的青山,青山頂上是一寸雪白。
白衣男子睜著眼,以上位者的姿態,身上聖人氣愈發濃烈。群山轟轟做響,這小亭子里,飛劍主人抬眼看了看眼前,此時這比太陽還耀眼的男子 黑髮染了聖人氣,白衣男子冷冷的道:「現在異族在境外作亂,我們本應趁這代餘輝還未散盡,拼盡全力護一護下代人。可你們這些老不死的倒好,帶頭作亂。你要知道,中五國畢竟有百年歷史了。當初的幼鳥已長成了雄鷹,你們要撼動他們的地位,可是不容易。」
白衣男子深深看了一眼飛劍主人,意味深長的道:「你真要想好,別有縫就鑽。到時候,天下大亂,狼煙再起,我能坐的住,其他人,倒不一定有我這般沉得住氣。」
「除了先生你,這世上還有幾人能敢說出這般話呢?」飛劍主人搖搖頭,聽白衣男子的語氣,他似乎並沒有興趣參與此事。這是再好不過,但他這一席話,又讓飛劍主人起了其他心思。
「有啊,」白衣男子笑道,「比如,沈自州。又比如,林念年。這兩人可是出了名的愛管閑事,後者還好,頂多滅你們一半威風。可前者呢,能滅了你們不說,就算是我,都得頭疼一番。」
「沈自州?先生你確定他還活在這世上嗎?當年沈府滅亡時,他兒子赴死,也不見他露個面。」飛劍主人問道,他對沈自州有了解,知道沈自州是個護短的人。就是這麼護短的人,連自己一手建立的沈府和自己親生兒子滅亡時,都不曾出現。
這,已經可以給傳聞定局了。
白衣男子忍住笑意,他看向山外的立著的金色大手,也是有了它,這雨,滴不進這書亭里。
「你,真的確定沈自州死了,」白衣男子回眸,黑瞳里有絲絲看戲的神色,「你,真的確定沈意天是真死嗎?」
金色大手消散,積攢有一會的細雨傾盆而下。雨滴落在書亭上,發出嘀嗒嘀嗒無窮聲響。山腳,又起了霧,很快,又瀰漫了整座山。
山腳上的小書亭,白衣男子不知去了而出,飛劍主人坐在一個的亭子里。這傳說中的劍派李家家主,一代劍仙,李劍一,被當代聖人,人稱孔先生的三個問題給難住了。
前兩個問題,大家都知道。最後一個問題是:
「李劍一,你,確定沈府真的滅亡了嗎。」
李劍一嘆了口氣,他問白衣男子,先生是否知道答案,孔先生說不知道。忍不住的笑出聲,三把青玄劍環繞在身旁,這當代聖人都不知道的事,讓他這一介劍夫,又如何作答。
……
……
逐鹿城,逐鹿書院。
站在自家書屋前,沈清文面露為難神色。想起趙敏敏先前那可怕臉色,沈清文是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狐九離不虧是活了百年的大妖,吵架功夫可見一般。專挑趙敏敏不足的地方,一針見血。沈清文現在想想,也是覺得慎人。
趴在門前,沈清文小心翼翼的窺探自家書屋。書屋裡,一片安靜,唯有白雪消融,鞦韆輕盪。不出一點聲響的落地,沈清文躡手躡腳的走進自己的書屋。趴在房前的木門,貼兒細聽。聽了一會,見裡頭沒聲響,沈清文輕輕推開門。
見到屋子裡的景象時,沈清文推門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屋子裡,一身黑白長袍的趙敏敏安靜的坐在椅子上,好看的臉朝窗外,雙手放在大腿上,完美的融入了黑色的屋子裡。見她這落魄模樣,沈清文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趙敏敏給他永遠是自信,樂觀的,看到這吵架輸了的姑娘,沈清文第一次覺得,敏敏姐不是敏敏姐,而是趙敏敏。
走近這不開心的美人旁,沈清文輕輕撫了撫她垂下的青絲。趙敏敏沒有他,依舊只是獃獃的看向窗外的那顆老枯樹。
「沈清文,你是不是也嫌棄我?」很久很久后,趙敏敏轉過頭,朝眼前男子淡淡的問道。
沈清文哭笑不得,溫柔的將眼前這倔強女子眼角的淚給擦去,他道:「就算真有天下人都嫌棄你的那天,我沈清文都不會嫌棄你。」
「你說的是真的?」趙敏敏睜著紅眼睛,將沈清文的手撇開,揉了揉好看的眸子,「我沒哭。真的。」
沈清文很認真的點點頭,「我沈清文發誓。今天找九離姐是真有正事。不過被你這一攪和,明日還得再去一趟。」
「你還說沒嫌棄我?你知不知道,若我去晚一步,你就被那狐妖給那個了。」紅撲撲的臉蛋上不知為何看的就是那麼可愛,讓人心疼。這素來強勢的姑娘,不知不覺在沈清文的面前,露出了最為真實的面目。
沈清文當真是被她給可愛到了,趙敏敏做事確是可用心狠手辣,不到目的不罷休的人。但,她這可愛面目,也是讓沈清文放下了所有戒心,「九離姐不會這麼做的,你放心好了。九離姐這麼做,也是為了讓我妥協罷了。畢竟我也有動這學院的心思。」
「對了,你是如何得知這大陣下壓的是妖族亡魂的?」紅紅的眼睛,如蘋果熟透般的臉蛋,趙敏敏很認真的問道。
沈清文輕輕一笑,「原因有三。擺了如此大的聖人像,還每日有聖賢書聲響起,這逐鹿城,本應該是聖賢意隨處可見,百姓臉上帶著祥和。可現實呢,恰恰相反。百姓只為利,圖一文錢都會大大出手,整座城裡烏煙瘴氣,不見一點一滴的書城氣,這是其一」
沈清文停頓了一下,「二呢,是一座文明於七下國的書城,過年竟是禁閉城門,方圓數十里不見一戶人家。敏敏姐,你想想,若是放在任何一處地方,有這麼大的書城,誰不是四季城門大開,歡迎別人來這過年還來不及。」
趙敏敏點點頭,臉上也是露出凝重的神色。沈清文見她恢復原來模樣的她,也是暗自心驚這女子的心態。
「最後呢,就是一座窮酸毗鄰的書院,門前竟有一仙士每日坐在門前。半夜時分,還有另一位仙士給護道。這三點,皆是讓我起懷疑了。只是,」沈清文想了一下,在趙敏敏疑惑的神色下,他道:「讓我最後確認的是,是歐陽音痴說的那個故事。」
想起那個故事,沈清文就不自覺的看向窗戶外。想來李長安已有所行動。自己也得快些過去,沈清文輕輕一笑。
若是真如黑乞丐所說,這逐鹿書院下壓著一神葯,自己做夢都會笑醒。
想了想,沈清文伸出手,抓住趙敏敏的手。在後者沒反應過來時,他牽著她的手,出了門,只留窗外那棵孤單的老枯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