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承諾
兩人鬥嘴之際,屏門外再度傳來動靜。
藺夫人挽著藺溪月一道進來,一眼便看見院子里的陌生少年。
藺溪月見有外人,皺著眉往藺夫人身後藏。
她和藺沉星雖是雙生姐妹,性格卻天差地別。
藺沉星熱烈如火,開朗活潑,去哪裡都是人群中的焦點。
藺溪月淡然如水,清冷內斂,不喜與外人打交道。
「星兒,這是你的新朋友嗎?」藺夫人隨和地詢問,溫婉嫻靜的臉上揚起平易可親的笑意。
她才沒有這樣的朋友呢!
藺沉星趕忙否認,不願與他扯上關係:「不是,他是爹爹的客人帶來的小孩。」
「來客人了?」藺夫人略顯詫異,抬眸往正廳看了一眼。
她按捺住心底的不安,將藺沉星拉至一旁,湊在她耳邊輕聲問,「星兒可知是何人來了?」
她對京都的搔亂亦有耳聞,這幾日她心裡七上八下,總也靜不下來,擔心京都會來人。
藺沉星悄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我聽爹爹叫她長公主。」
藺夫人瞬時愣住。
所有擔憂,在這一刻全都變作現實。
和藺如春一樣,她也認為,長公主是來請藺如春進京的。
一股寒氣自腳底躥到腦門,跟著蔓延至四肢百骸。
京都,那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他們一家人好不容易逃出來,哪能再回去呢!
恰在此時,長公主與藺如春一前一後踏出正廳。
長公主迎上前來,笑著道:「夫人,別來無恙。」
藺夫人不著痕迹地退開半步,神情疏淡,襝衽一禮:「臣婦參見長公主。」
在她心中,此刻的長公主如同洪水猛獸,隨時會將她得來不易的溫馨平淡瞬間撕碎。
長公主怔住,笑意略顯尷尬。
藺如春最是了解愛妻,她平日是個嫻淑的性子,斷不會做出如此失禮之舉,只怕是誤會了。
他面帶歉意向長公主作了一揖,便快步上前,溫聲道:「茵茵,你與我來。」
藺夫人心裡憋著氣,漸漸地紅了眼,跟著藺如春往垂花門內走。
她甚至想著,如果藺如春執意入京,她就帶著一雙女兒與他和離!
藺如春哪裡見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心疼得揪在一起,細聲細氣同她解釋。
得知長公主並非來勸他回京的,藺夫人滿腔怨懟這才化作風散了,面上又飛起紅霞。
「那我方才豈不是很失禮?我是不是給你丟人了?」
藺如春寵溺地颳了她微翹的瓊鼻:「說什麼傻話。茵茵放心,我藺如春對你發過誓,不會再回到權力鬥爭當中,不會再讓你們母女身陷險境。」
那年也是真險,身懷六甲的余茵只不過出門閑逛了一趟,便被他的政敵設計抓走,用來威脅他。
好在他和白柘及時趕到,母女平安,有驚無險。
此事一出,越發堅定了他退離京都的決心。
白柘萬般不願,卻也深知自己虧欠他許多,不忍看他家不成家,只得放他離京。
藺如春雖已中年,卻仍舊俊美無雙,每每望見他溫柔如一泓春水的眼眸,藺夫人就止不住渾身發軟。
她柔若無骨地靠在藺如春肩頭,聲似呢喃:「好不容易遠離了提心弔膽的日子,答應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要以身犯險,好嗎?」
以藺如春心懷天下的胸襟,她真怕哪天,他就一聲不響地回去輔佐白柘了。
藺如春攬住她,溫聲安撫:「我答應你,哪裡也不會去,一輩子守在你們身邊。」
七品小官又如何,一生清貧也無妨,他讀書從政,只是為了心中理想,從來都不是為了權勢。
身為一方父母官,造福百姓,看著埋玉縣一天比一天繁榮,他也就心滿意足了。
心愛的人在身旁,還為他生了一對優秀的女兒,大女兒安靜沉穩,二女兒聰慧可愛。
他這一生,已是死而無憾,但佳人在側,他自然希望餘生能更長久,與茵茵平平淡淡共白首。
藺夫人得了承諾,總算安下心來。
另一邊,藺溪月拉著藺沉星回了東院,外院里只餘下母子兩人。
季辭調皮搗蛋,卻是個眼尖心細的,一眼便瞧出她哭過。
他乖乖收起脾氣,晃了晃她的手:「娘親,是不是我惹您生氣了?」
長公主輕輕搖頭,眸光複雜地凝望著他,不知要如何同他開口。
季辭在她和季長明的縱寵下長大,若是離了他們,往後的日子該怎麼去適應。
心像是被一隻手掌緊緊攥住,殘忍地搓圓捏扁,陣陣悶痛。
眼眶不禁又紅了起來。
她這半生,穿過戎裝,上過戰場,入過朝堂,面對無數窮凶極惡的敵人,也沒有示弱流淚的時候。
這短短半日,卻像要把前半生的眼淚都流回來一樣。
季辭咬唇,抬手替她拭淚。
他瞪著空無一人的垂花門處,恨聲道:「是不是他們欺負您!我跟他們沒完!」
「別胡說!」長公主伸出手掌,動作輕柔地捂住他的嘴。
她蹲下身來,雙手握住他的肩膀,與他平視,語調溫溫柔柔:「阿辭,還記得來的路上,娘親是怎麼跟你說的嗎?」
季辭倔強的眸光這才溫和下來,輕輕點頭。
「娘親和爹爹要去做重要的事,所以我要住在藺先生家裡,等娘親和爹爹忙完了,再來接我。」他難得溫順地垂著臉,眸中滿是不舍。
「還有呢?」
季辭抿著唇,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要聽藺先生的話,不能給人家添麻煩,不能再任性妄為,也不能再挑食……」
他一連說了好幾個「不能」,只覺得腦子都稀里糊塗了起來,都要不認得這兩個字了。
總之,以前在家常做的事,在這裡全都不能做。
長公主滿意地聽著,溫暖細膩的手掌撫上他精緻的臉:「離了家,阿辭就是一個大人了,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懂得好好照顧自己。」
季辭悶悶點了下頭,抬眸看她,眼中盛滿期冀:「那娘親什麼時候來接我回家?」
她手一僵,神色不自然地別過臉:「等事情都結束,娘就來接你。」
半大的孩子最是敏感,她的一瞬遲疑,便讓季辭感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