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昏睡
姐妹倆聞聲趕到前院時,季辭已因傷慟過度而暈厥。
俊美的面容變得狼狽不堪,毫無生氣,宛如一攤爛泥,癱軟在藺如春的懷中。
看到這樣的季辭,連一向冷情的藺溪月,都動容地蹙眉。
季辭身上,哪裡還有那個驕縱少年的影子。
藺夫人一面搖著頭,一面將姐妹倆攬入懷裡,輕聲道:「星兒,月兒,以後阿辭就是我們的家人了,知道了嗎?」
兩姐妹都乖巧地點頭。
藺溪月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下意識問道:「那他原本的家人呢?」
藺夫人愣了良久,眸光飄向遠處,聲音似是嘆息:「阿辭……已經沒有家了。」
她的語調太過沉重,讓姐妹倆半天說不出話來。
這一天,她們第一次知道了,家是會破滅的,所有溫馨與幸福,都是如影如幻的泡沫,輕輕一戳就會幻滅。
也是這一天,藺沉星更加堅定了自己的選擇,和藺如春一樣的選擇,不求富貴榮華,但求一生安穩。
季辭昏睡到了第二日午後,仍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藺夫人衣不解帶地照顧他,已是滿臉疲憊。
「夫人,您去歇一會兒吧,我來照顧季少爺。」
張婆子看了心疼,她已經勸過好幾次,可藺夫人怎麼也放不下心。
「不打緊,我等辭兒醒了再去睡。」
藺夫人用手指沾了溫水,輕輕點在季辭乾涸蒼白的唇上。
她外表柔軟,內心卻執拗無比,張婆子知道自己勸不住她,只得嘆息著別過臉,一眼便看見了門邊那個嬌小的身影。
她詫異地瞪大了眼,只見藺沉星抿著唇,動作輕快地踏進了房門,湊到藺夫人身旁,小聲道:「娘,您去休息吧,我來照顧阿辭哥哥。」
藺夫人先是一愣,而後輕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什麼傻話,娘是大人,星兒是小孩,哪有大人把事情推給小孩的道理。」
「以前阿姐生病,星兒也照顧過阿姐呀,這點小事,星兒可以做好的!」藺沉星搖晃著藺夫人的胳膊,眼底滿是祈求,「爹娘不是總說星兒最聰明了嗎?您就相信星兒吧。」
藺夫人擰著眉頭,還想再說什麼。
便聽藺沉星繼續喋喋不休道:「阿辭哥哥已經病了,要是娘親再累病,就真的沒人照顧他了,還有爹爹,他白日在縣衙忙碌,要是回來看到娘親這麼憔悴,一定也會茶飯不思,也會生病的!」
藺夫人被她這一套莫名其妙的理論說得哭笑不得,半天也找不出反駁的話,只好搖頭嘆氣道:「你這個鬼精靈。罷了,那娘就聽你的,去睡一個時辰,你可不要逞強,有什麼不懂的就找張姑姑幫忙,或者來叫醒我。」
藺沉星鬆了口氣,嘴角揚起笑意:「知道啦,您放心睡吧!」
她說著,還用小手拉扯著藺夫人往外走。
沒過多久,張婆子便欣喜地跑來回話:「夫人睡下了。」
她頓了頓,又眉開眼笑地誇讚道:「我勸了那麼久,夫人都不為所動,還是二姑娘有主意,三言兩語就讓夫人休息去了。」
藺沉星咧嘴笑道:「是因為娘親太在意爹爹了,不想讓爹爹擔心。」
要勸動娘親,搬出爹爹來,一準沒錯。這是藺沉星摸索出來的經驗。
「是這個理。」張婆子思索片刻,深以為然地點頭,又道,「二姑娘您去玩吧,我來守著季少爺就好。」
她知道藺沉星是個拘不住的好動性子,哪可能安安靜靜在這房間里待一個時辰呢。
誰知藺沉星當即便搖頭駁了她:「不可,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既然答應了娘親,就一定會做到!」
她說著,便走到季辭的床榻邊坐了下來。
張婆子怔了片刻,很快又笑了起來:「二姑娘和夫人一樣心善,又和老爺一樣聰慧,以後一定是個大人物。」
藺沉星朝她嘻嘻笑了笑,沒說話。
她撐著腦袋,看著昏睡中的季辭,低聲喃喃道:「你快醒過來吧,這世上還有人在為你擔憂呢。」
而她擔心的則是藺夫人,只要季辭一天不醒,藺夫人就一天不得好眠。
她心底默默祈禱季辭快快醒來,哪怕他醒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和自己吵架打架,她也認了。
她這一守便是兩個時辰。因為心疼藺夫人,想讓她多睡一會兒,她便自作主張,要張婆子別去叫醒她。
季辭醒來的時候,她正趴在床榻邊上打瞌睡。
他翻身的動靜驚醒了藺沉星。
「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望著這雙明亮燦爛的杏眸,季辭遲疑了一瞬,輕輕頷首。
藺沉星得了回答,迅速站起身來,隨即面容扭曲地「哎喲」了一聲。
她維持這個姿勢趴在這裡太久,手腳都發麻發酸。
儘管如此,她還是咬著牙,強撐著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遞給了季辭。
看著季辭一飲而盡后,她又想起什麼,跑到門邊喊道:「張姑姑,阿辭哥哥醒了,你快把葯端來!」
西邊的廚房裡響起張婆子的回應聲。
見證著這一幕的季辭心道,藺府雖然小,倒也有小的好處。
不像長公主府……思及此處,他眸光驀然一滯,手中的水杯倏然滑落,「咔擦」一聲碎得四分五裂。
藺沉星被這聲音一驚,回過頭去,便看見他面容蒼白,雙目猩紅。
她怔怔道:「你……你哪裡不舒服嗎?」
季辭抬頭直直看著她,聲音沙啞:「我娘呢?」
「……」藺沉星深吸一口氣,緩緩踱到榻邊,斟酌著開口,「以後,藺府就是你的家,我和爹娘、阿姐,會把你當成家人對待。」
季辭沒有說話,緊握的雙拳和額角暴起的青筋,彰顯著他的隱忍。
他這般神情著實可怕,藺沉星咽了口唾沫,沒敢說話。
良久,他忽然抬眸看向她:「藺沉星,我是不是很討人厭啊?」
藺沉星一愣,底氣不足道:「還好吧。」
雖然在她眼中,他狂妄自大沒禮貌,粗魯任性不講理,但現在的他脆弱得可憐,還是不要講實話為好。
季辭眸中忽的浮現一層水霧,但他緊緊咬著唇,不讓眼淚掉下來。
因為長公主對他說過,男子漢是不能哭的。
他平復了良久,才緩緩問道:「那我爹娘……為什麼不要我了?」
他似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將這句話問出口,本就蒼白沒有血色的臉,更加頹然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