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星光
藺沉星神色微怔，旋即抿唇道：「他們沒有不要你，他們只是想讓你好好活著。」
「我不需要！為什麼要留下我一個人痛苦地活著？與其這樣，還不如讓我去死！」
季辭再也忍受不住此等衝擊，發瘋似的捶打自己的腦袋，神情幾近癲狂。
藺沉星怕他傷著自己，幾度思量后，鼓足勇氣傾身上前，一把將躁動的他抱住，小手輕輕拍打他的背，讓他安靜下來。
季辭似是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果真停了下來。
她嘆出口氣，思索良久，才輕聲道：「爹爹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星，注視著親近的人。長公主姨姨一定也變成了星星，每天晚上都會在天上看著阿辭，她希望阿辭快點好起來，然後好好長大。」
她的話宛如和煦的春風，吹散他心底的烏雲。
季辭愣了半晌，低語喃喃：「會嗎？他們會變成星星，一直看著我嗎？」
藺沉星鬆開了手，杏眸認真注視著他，斬釘截鐵地點頭：「會！等你身體好了，我就帶你一起去看星星！」
季辭沉默許久，似是釋然地嘆息了一聲，緊繃的身體也放鬆下來。
是啊，他背負著國恨家仇，怎麼能在這裡尋死覓活，再不振作起來，怎麼對得起爹娘的苦心。
他沉沉舒了一口氣，倏地抬眸，直直望著她：「謝謝你，藺沉星。」
倘若爹娘會變成天上的星星，那麼藺沉星無疑就是眼前的星光，璀璨明亮，照進了他晦暗枯敗的心。
他的聲音認真而又溫柔，讓藺沉星莫名有些不自在。
她晃了晃腦袋，摒棄心中亂七八糟的念頭，眉眼一彎笑了起來：「你要是真想謝我，就乖乖喝葯，趕快好起來。」
這樣，藺夫人就不會擔心了。
季辭卻誤以為她是真的關心自己，心裡感動莫名，黢黑的眼眸愧疚地垂下：「藺沉星，之前的事，是我不好，我不該那麼嘴毒，讓你不開心。」
藺沉星倒是沒想到，像季辭這樣的人，也會如此誠懇地低頭。
她只怔了一瞬，便很快擺手搖頭：「沒關係啦，我不在意。」
才怪。但是既然他已經道歉了，那自己就大度一回罷。
有道是「君子賢而能容罷，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淺，粹而能容雜」，她願意做這個「君子」，寬容季辭這個「小人」。
恰在此時，張婆子也端著黑漆漆的葯湯進來了。
「二姑娘，季少爺，葯煎好了。」
藺沉星連忙上前接過：「我來吧，張姑姑您儘管去忙。」
瞧著天色，藺如春很快就要下值歸家了，方才張婆子人在廚房，想必是忙活著做飯。
張婆子倒也沒說什麼，多看了季辭兩眼，便很快退出去了。
藺沉星耐心地將湯藥吹涼，遞給季辭，卻見他一臉抗拒地盯著她手中的葯碗。
她不由促狹一笑，揶揄道：「喲，不會有人怕喝葯吧？剛才某些人可是答應我了，要好好喝葯的，怎麼能說話不算話呀？」
話音剛落，葯碗便被一把奪過。
季辭皺緊眉頭，捏著鼻子，閉上眼睛，視死如歸地將湯藥一飲而盡。
再睜眼時，便見一隻嫩白的手臂在眼前揮動，手裡變戲法似的，多了一塊散發著香甜氣味的糕點。
他視線一移，落在那張笑意燦爛的臉上，一時間只覺得心跳陡然不受控制地變快。
只見她毫不客氣地將糕點塞進了他嘴裡，笑嘻嘻道：「紅豆酥，很甜的。」
說著，她還晃了晃另一隻手中的油布包，裡面還躺了幾隻玲瓏小巧的紅豆酥。
不過，她沒說的是，這紅豆酥是自己昨天吃剩的，要不是看他怕葯苦，她都想不起來自己還藏了點心在身上。
季辭慢條斯理吞咽著糕點，眼眸卻一瞬不瞬地看她，黑沉沉的眸子若繁星春水，語調前所未有的溫和。
他又重複了一遍：「謝謝你，藺沉星。」
在他最絕望的時候，她像一道溫柔的星光，猝不及防出現在他的世界里，縱使前路茫茫，似乎也有了指引。
他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堅定地告訴自己：要好好活下去，為了不辜負爹娘，還有藺沉星。
「不是說了嗎，只要你快點好起來，就是對我最好的感謝了。」
季辭鄭重地點頭：「我會的。」
他已經醒來，又喝過了葯，藺沉星也算放了心，隨意應付了兩句，便借故離開了。
一踏出西院，便看見捧著個油紙包的藺如春朝這邊走來。
心頭的疑慮全都被拋在腦後，藺沉星如鳥投林般奔進藺如春懷中，嬌聲嬌氣道：「爹爹，您可算回來了，星兒好想您。」
藺如春被逗得開懷大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遞出手中的油紙包：「爹爹也想著星兒，喏，給你和月兒帶的，紅豆酥是你的，芝麻酥是月兒的。」
新帝登基后，大肆屠殺朝中舊臣，又從地方中選拔官員去補京官的空缺。
雖然埋玉縣天高皇帝遠，但各地州郡都受到了波及，到底還是有些影響。
縣衙的事忙不完，還要和州郡的長官議事，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日，他都沒辦法按時歸家了。
藺沉星沒察覺他神情中隱約的失落，眉開眼笑地接過糕點：「爹爹最好了！」
瞧著她一蹦一跳往東院去的嬌俏背影，藺如春冷峻的神色柔和了許多。
東院內。
藺沉星小心翼翼地將紅豆酥藏在了花瓶背後，拍了拍手，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
她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看得藺溪月直搖頭：「你這藏東西的習慣，怎麼像小松鼠似的。」
藺沉星揚起小臉，志得意滿道：「這叫未雨綢繆，居安思危，娘親一直不許我們多吃糕點，爹爹又那麼聽娘的話，說不準哪天就再也不給我們買好吃的糕點了。」
藺溪月無奈地笑：「好好好，我說不過你，但是說好了啊，藏歸藏，可別自己忘了，等暑日炎熱的時候，你的紅豆酥就該發臭了。」
「知道啦。」藺沉星咧嘴一笑，又蹦蹦跳跳地從側門偷偷溜了出去。
藺溪月寵溺地望著那個背影，搖頭輕笑，復又專註地垂首寫字。
字體娟秀雅緻，自成風骨，是同齡人望其項背的端正工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