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十一月初，天氣逐漸轉涼。南京這裡雖然沒有北方那麼寒冷，但是濕冷也無孔不入。王公貴族們早已用上了炭盆，穿上了北方過來的皮草。
漢王府旁原先一位藩王庶子的府邸已經掛上了瀚海伯府的牌子。這裡兩條街住的都是王公貴族，地價不菲，在漢王的幫助下，夏瑄也花了一萬兩才盤下來這座府邸。
還好不用多花錢裝飾什麼的，甚至後院還有一個不大的校場可以用來跑馬。夏瑄和瓦氏綠衣如今都搬了進來。原先城外夏府的張管家也是水漲船高，過來當了瀚海伯府的管家，原先的夏府換成了張管家的兒子。
夏瑄和綠衣的兩隊親衛二百多人全都入了奴籍看護瀚海伯府。英姿颯爽的女兵身著一色的猩紅披風，手持長柄眉尖刀成了這裡靚麗的風景線，不過自從有幾個青皮被打斷了腿扔給五城兵馬司也沒人敢再來看風景。
屋內熱氣蒸騰卻不是炭盆，而是夏瑄幾人正在打火鍋，湯底是瓦氏親手做的野蘑菇山雞湯，鮮香無比，野蘑菇不知為何有股奶香味，卻又不膩，涮菜只是簡單的羊肉和幾樣豆製品加菜蔬，漢王也日常過來蹭飯還讓家丁用車運來了一頭牛，如今也切成了薄片下鍋。
雖然大明律不讓宰殺耕牛，但總有不小心跌落山澗的被漢王發現，夏瑄還謹慎的去官府辦了宰牛書。
漢王得了朱棣的允許，本應該在台州一起練兵，卻只留下了天策三衛和幾個家丁，自己則是來南京府每日與夏瑄打混。
漢王又吃下幾大片羊肉，嘴裡含糊不清的說，「夏瑄啊，你就是太謹慎，吃個牛肉還要搞個宰牛書，你都是伯爵了還怕啥。」
「漢王，可不敢這麼說。這京城別說伯爵了，侯爵國公都是一抓一大把。」夏瑄說完看著綠衣沾碟吃完了就起身又調了一碗。
「那些都是一群酒囊飯袋，全是躺在父輩的功勞譜上。哪像你孤軍深入到瀚海砍出一個爵位。」
「我今日來可不只是吃喝的，商量商量你那弩給我兩萬把怎麼樣？」
夏瑄正喝著酒被嗆了一口，「漢王啊，不帶你這樣的。這弩一把得六七兩銀子，我那四萬把可是當初把瓦氏的家底都掏空了。還好陛下把我們劫掠的金銀都賞賜給了我們，不然我們現在連粥都喝不起了。」
「這事我可聽說了，你可真別以為我爹有那麼大方。那些全賞賜給你就是聽說了瓦氏散盡家財花三十萬兩打造弓弩，那些本就是給你抵掉花費的。」
「原來是這樣，我說陛下怎麼那麼大方。」
「這樣吧，我那天策三衛兩萬人，你給我三萬把，我給你十五萬兩銀子。你再打造新的就是了，而且你要是新打造估計親軍都督府肯定給你批銀子。」
「我還真以為漢王你是來找我喝酒的，沒想到看上了我的弩。」說著夏瑄喊過來一個親兵寫了個手令，漢王也喊了家將進來吩咐交接，一樁十五萬兩的生意就這麼談妥了。
「這下好了，有了這些個弩，明年把那些倭寇全都射成篩子。我可聽說了，那些倭寇連火器都沒有，到時候騎兵放兩陣弓弩再衝殺，一陣就可破敵。」
夏瑄已經喝的微醺，漢王一番話直接讓夏瑄精神了，「漢王千萬可別輕敵，那些人可不是交趾那些猴子，雖然比不上韃子，戰鬥力可是不俗。他們雖然沒有火器，而且全國加一起也就不到二十萬軍隊，但是他們的武士戰鬥力不俗，僧兵死戰不退，忍者也是神出鬼沒。再加上多山，更多還要用步軍。」
漢王擺了擺手。「不足為懼，那些倭寇再勇猛還能比瓦剌人更猛么，兩萬瓦剌人都被我斬盡殺絕了。我手下那三衛兩萬人各個都是沖陣的好手，他們死戰不退，我這些人也沒出過逃兵。到時候我爭個先鋒，你就在後邊看好吧。」
酒足飯飽，下人撤去了火鍋擺上了日本輿圖，漢王和夏瑄以及各自的家將開始熱火朝天的爭論，彷彿明天就要打進京都內。
「伯爺，城外府軍前衛的軍匠千戶求見，說是造出了新的弓弩。」
親衛的聲音不小，在場的人神情都是一震。先前的弓弩已經夠讓人震驚了，直射二百步，拋射三百步，火銃在弩面前已經成了臭魚爛蝦。
沒多時，軍匠千戶拿著一把弩進來了，看起來和之前的相似，只是弩弦不一樣，弩身用了楠木。
「伯爺，小的新研發出了弩，用絲麻互絞為弦，弩身換成楠木，前段加一鐵環。直射可達二百五十步，箭頭可射穿榆木，拋射可達四百步，威力差些，但射穿皮甲輕而易舉。此等威力與記載的宋之神臂弩一般無二。」
眾人激動得到了院內，漢王更是直接拿過上了弦，威力果然強勁，與匠戶說的一般無二。
「好啊，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我要向陛下奏報賞你萬兩白銀，給你建石舫！」
「小的叫墨天一，祖籍山東，如今就居住在城外。」
夏瑄神情一凜，湊到漢王耳旁，「你這些人都信得過嗎？」。
「老弟放心，都是跟我出生入死的，保證沒有眼線。」
夏瑄拔出了刀，「將此人拿下！」親衛把墨天一按在了地上，好幾把刀對準了他的脖子。
「大人，大人，我有功啊，我制出了神臂弩啊，大人不能卸磨殺驢啊。小的不要賞錢了，小的不要了，饒小的一命吧。」
「住嘴，你根本不是祖籍山東，別人聽不出來，我可聽得出來，你說的是先秦雅言，我原先以為你是南方某地的人。說吧，你到底是誰？怎麼會說這麼正宗的雅言。」
「小的，小的跟著瓦氏手下的狼兵耳濡目染，口音裡帶了點土語，大人你不能因為這個就殺我啊。」
「還是不肯說實話，墨天一。說吧，你和墨家是什麼關係，我原先以為墨家早就銷聲匿跡，沒想到還有後人。」
墨天一猛地抬頭，內心巨震，沒想到幾千年的秘密，還能被人認出來。
「既如此，大人您讓他們都下去，我說了就是。」
夏瑄擺手讓手下都下去，漢王也讓家將拿著弩先下去。現在只有夏瑄、瓦氏、綠衣和漢王在場，可這四個人都是武功高強之輩，估計這世上也沒人能在這四人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大人明察秋毫，沒想到我墨家躲藏了幾千年，竟然能因為口音被大人發現。」
「不錯，在下不是祖籍山東。在下乃是墨家當代家主，天字輩掌門人。當初墨家被始皇帝全天下追殺，只好躲藏起來，墨家當初成千上萬子弟如今只有幾百人的傳承。」
「這幾百人怕是不簡單吧，中原數次改朝換代，各種技巧多有流傳，這神臂弩你早就會了對不對？只是怕一次就研發出來被人懷疑。」
「不錯，但大人你也不簡單，那弩就是秦弩，刻度是漢弩才加上的，四分箭簇是耿恭所創。如今這些也早已失傳，你卻能輕而易舉的畫出圖紙甚至絲毫不差。」
夏瑄心裡一慌馬上故作鎮定開始撒謊，「你只是沒想到這些都被記在了永樂大典里，我多方考證復原了出來。」
墨天一咧了一下嘴角也沒有拆穿，「大人，如今墨家只是在苟延殘喘而已，早已與世無爭，更不想恢復往日的輝煌，我為大人獻上神臂弩也只是出於和大人的惺惺相惜，如今還能捨棄火器研發弩的恐怕就你我二人。」
「這你就錯了，我也嚮往火器，只是如今的火器距離超越弓弩還有一定的距離。弓弩到了神臂弩已經是極限，可火器不靠人力而靠火藥，未來必定能遠超火器，只是我造不出來而已。」
「大人這話在下也贊同。」
夏瑄玩起了某些君主最擅長的一招，上前扶起了墨天一，為他稍微拍打了灰塵「不管是墨家也好，儒家也罷，甚至是法家什麼的，我都不在意。儒家擅長教化，法家擅長治國，墨家精通工匠之法。如今早就是儒家一家獨大，也不存在爭些什麼，陛下也不會因為一個墨家而大動兵戈。」
「我在意的是你們墨家全都精通工匠，若是能出山，定能讓大明在工匠上大有進步。就比如這神臂弩，所以你們不用隱藏了，我可以用我的爵位向陛下為你們擔保。」
「大人，我等世代隱居，早就不想出山了，雖然世代都有人來世上做官，可也只是為了自保。墨家自秦分為三部，一部隱居在巴蜀，一部隨徐福先祖前往倭國，一部去海外。隨徐福先祖去往倭國的做了天皇一脈，如今早已斷了傳承，去海外的也早已斷了聯繫，只有巴蜀本部的留了下來。墨家天字輩本是三人，掌管巴蜀、倭國、海外，如今也只剩巴蜀一部。」
夏瑄清了清嗓子，湊到漢王耳邊，「殿下，誰都有不得告人的秘密，小弟也有，可否殿下先移步，日後若是時機成熟，在下一定會說與殿下聽。那些弓弩在下願意再減五萬兩。」
漢王看了看夏瑄又看了看那墨天一，只好說道，「哎呀，夏瑄老弟，你們說來說去，我都聽糊塗了，先前喝的有點多，就不再叨擾了，我還要帶著弓弩讓那些崽子好好練練，別回頭射到天上去。」
說罷漢王帶著家將們都離去，夏瑄則是帶著綠衣瓦氏把墨天一請進了屋內，夏瑄又招過來親衛「房屋百步之內不能讓人接近，只要不是朱棣親自來拜訪就說我病了。」
四人入座，綠衣掂過來夏瑄最喜歡的葡萄酒，夏瑄則是親自給墨天一倒上。
「墨家主，我下邊說的話你可以不信，也可以當做醉話，都在你一念之間。當初徐福是鬼谷子門下最小的弟子確否？秦皇下令屠殺墨家卻放過了徐福，徐福遠渡日本做了第一代天皇，墨家還有一部分人遠渡海外其實是去了更東方的遠處，你所說的語言可能自己都忘了，因為這是你們隱居之後世代相傳的。就是當初戰國通用的雅言，雖然也與現在南方某些地方有些像可也不是完全相同。」
「墨家分為三派，學術雖不同，但大多支持節約、傳承、格物、非攻。又分為兩支，一支主研究，一支則是遊俠，秦漢時期大肆追捕遊俠，但主研究卻少有迫害。墨家善於總結善於研究更重視傳承，別的總是師傅留一手導致失傳，而你們卻總能把技術流傳下來。而且你們都是相當固執守法之人，去列國做官俸祿全部上交，若是列國不認同你們的理念，你們寧可辭官。」
「如果說儒家是一群酸臭的腐儒，你們就是一群固執甚至偏執而且對自己約束極嚴的工匠。至於我為什麼會知道這麼多，可能你不相信，但我留下了前世的記憶，前世我生活在先秦時代，也在西漢生活過。」
其他三人都一臉鎮靜，而夏瑄則是一邊拉著綠衣的手，一邊喝著葡萄酒。
瓦氏最先反應了過來，「夏瑄，原來你先前說的都是真的對嗎？我們真的是前世的夫妻，而不是你胡言亂語。」
「自然是真的，要不然你那些事我怎麼會知道的那麼清楚，因為你和前世的遭遇分毫不差。當然我不會和前世一樣那麼早就死留下你每日給我採摘山茶花。」
夏瑄又轉過身，拉著綠衣的兩隻手，四目相對，綠衣已經微微低下了頭，「綠衣，我們也是前世的夫妻，無論你信與不信，但是前世我們過得很不好，所以我不會告訴你前世都發生了什麼。這一世我會牢牢抓住你的手，再也不鬆開，就算是皇帝老子敢阻撓，我也要想法滅了他九族。」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從夏瑄嘴裡說出也顯得這麼自然，再平淡的人被觸碰到自己的逆鱗也會變成瘋子。
墨天一不合時宜的打斷了綠衣剛想說出口的話，「大人，小的信了，只要伯爺願意為我墨家滿門七百餘口作保，我們願意出山，從此生死各安天命，絕無怨言。」
夏瑄淺笑了一聲，「什麼各安天命，你們最不信的就是天命，但是你們相信有鬼神。你們的事我都清楚，在這個世上，也只有我對你們清楚。你們裡邊還是有不少的遊俠吧，如果願意全部編入府軍前衛，其餘工匠，我和工部宋禮商量去，讓你們全去武功中衛做匠戶，武功中衛不屬軍戶，全部是工部下屬。到時候我再把你們要回來，府軍前衛本來也該有幾個千戶所的匠戶，你們混在裡邊沒人會懷疑，問起來你就說是你的同鄉，相信戶籍什麼的你們自己也能解決。」
夏瑄站起來背對著墨天一「去吧，來了之後好好為大明效力。別的事情包括你們總部在哪，我一概不過問。若是事發，我會用身家為你作保，等我將來成了國公什麼的有了話語權，我為你們平反。我知道你在擔心儒家會阻撓你們出世，但你要知道他們管學問和教化，而你們是工匠，工匠有什麼不好，是你們促進了技術的進步，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好好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