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見
凌晨,楚楚聽見門外發出門把轉動的聲音,一個打挺坐起來朝門外伸著頭仰著下巴看是不是李鷺回來,見真的是他,不禁有些高興。
李鷺來這邊后楚楚發現他只喜歡喝礦泉水,就備了兩箱給他。
見他回來了,取出一瓶轉開瓶蓋遞給他喝,他很自然地接過手喝了一口后脫下了外套,楚楚見那外套被濺起的油點噴到了,伸手去拿,聞到了外套上有股燒烤味,將外套湊近一聞聞,確實是這個味道,覺得奇怪,李鷺除了自己沒有和以外的商販接觸過,怎麼衣服有股炭味。
「你去吃燒烤了嗎?」楚楚問道。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徑直走向楚楚的腿,蹲下來重新給她換了紗布,換完了才不緊不慢地說:「嗯……對面燒烤攤倒灶了,關門前分派一些燒烤給周圍的攤子,你不在他就給我了。」
聽他這麼說楚楚很納悶,心想這老闆前兩天不是才升級了自己的烤架設備么,完全不像經營不善的樣子,四周與她有競爭關係的攤子她都細心留意著,沒成想居然那麼快就倒閉了?
不過也不奇怪,除了擺攤,甚至是商店許多都是昨天還開門照常營業結果第二天就清倉甩賣了,燒烤攤的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發生,就是驚訝這老闆肚量真大,倒閉了還不忘請人吃燒烤,就也沒繼續追問。
等到隔天再去擺攤時,對面燒烤攤的位置空蕩蕩的,確實是沒了。
腳受傷的日子倒也清閑些,楚楚是坐在李鷺旁邊幫他盯著油鍋的時間,順便提醒提醒他,好在像之前被熟客反饋問題的情況減少了。
伴隨油鍋里的炸物滋滋作響時的聲音,她時不時會轉過去看他,每當油鍋里填滿食物時,李鷺就會難得的有幾分鐘喘氣的時間,他會將頭倚在鐵杆邊上盯著炸物偶爾翻一翻。
楚楚總覺得這個畫面很和諧,可是一想到過些日子他就要回去,暫時的心安也被失落沖刷了個乾乾淨淨。
李鷺現在還會一改往日嚴謹的作風,跟她說些玩笑話,他說比起炸這些個東西,他更寧願在清瑤練上幾千遍的晨功。
楚楚起初還會因為他作為神仙還會因為這事抱怨而咯咯大笑,嘲笑他就炸那麼些東西有那麼累嗎比收集幾年的春夏秋冬的雨水好多了吧,現在的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後陷入沉默,抬眼間帶著一絲解不開的苦澀,像這樣的生活,終究不適合他。
他明明人還在這裡,就站在他旁邊,可是她已經開始遙想他不在時,她會不會因為懷念這個突然走近她生活又迅速消失的人而再次被空蕩蕩的孤獨包圍。
覺察到楚楚的反常,李鷺放下手頭上的事情,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怎麼了?」
楚楚回過神來,還是一副悵然若失的樣子,撒謊掩飾難過從來不是她的本性,她決定直言:「我只是想到了你不在的日子,會有點想你。」
這是她最真實的想法,最真實的情感,習慣了一個人獨來獨往的她現在反而有點不適應了。
李鷺眼裡的關切明顯因為楚楚的回答動蕩了一下轉瞬成為一抹淡淡的溫和。他自年幼就告別親人一人前往雲坎府拜師,上有元淼師父的關照下有各位師兄的呵護,但他卻從未有過像楚楚這樣能徹底放鬆聊得開的人。
他看著她,微微一笑道:「沒事,每個月都有初六,你可以來找我。」
楚楚吸了吸鼻子,她知道可以,但是李鷺與她本質上是不一樣的。
她膽怯地說:「可是你那邊的世界不是我可以存在的。」她誤入時就出現在金經閣差點送命,怕是去了清瑤別的地方,不知道會被當成什麼處理掉。
李鷺搖了搖頭,轉而安慰她道:「那就帶我去你的世界。」
二人對視良晌,此刻世間上的人好像就只有她和李鷺,聽不見其它的聲音,她想也許沒那麼糟糕,如果他願意來,她肯定時時都歡迎的,便釋懷地點點頭,沒那麼難過了。
等到初五那日,楚楚少見地沒有出攤,她不知道要怎樣告別李鷺比較好,雙手揣兜里圍著商場閑逛,想著要不要送他點什麼東西好。
但轉念一想,像李鷺這樣的神仙又不喜歡金銀珠寶,這些漂亮俗氣的東西是不能入他眼的,可是自己也只是個凡人,不能憑空變出什麼稀罕的草藥哄他開心,上上下下左左右轉了半天,腦袋依舊空空如也,楚楚只能悻悻地離開。
回家路上,她注意到了手邊一家賣觀賞魚的水族店,停駐后心想:對啊買魚!他每天要練功打坐還要研究醫術,養魚最方便省時了,還能陶冶陶冶情操!
滿心歡喜地拐了進去,出來時手裡抱著一個四四方方的塑料魚缸,水底鋪滿彩石裡面游著兩尾墨白相間全身還點著幾滴橙色的錦鯽。
她看這兩尾的尾鰭纖長飄逸,像極了李鷺穿白衣時仙氣繚繞的樣子,忍不住為自己的心意肯首。
抱著這魚缸,楚楚就高高興興地去找李鷺了,李鷺見了這魚眼睛一亮饒有興緻地欣賞了起來,伸手向楚楚討要魚糧,楚楚嘴本來都咧到耳根了,才突然意識到沒買魚糧。
楚楚摸了摸後腦勺道:「媽呀光顧著挑魚,忘了買了……」她兩頰不禁有點不爭氣地發熱。
李鷺只是笑了笑,怎麼可能因為一點魚糧就數落她,但這操作,確實是楚楚的作風,她總會一心撲到一件事上,然後別的細枝末節就不顧了,他伸出指尖往缸璧敲了敲道:「沒事,橫豎明天就走了,到時候再喂。」
李鷺想起一件事道:「二師兄最喜歡養魚,他的卧房後院有一座鵝卵石壘起來的小魚塘,這兩尾放進去與其它魚摻著一定好看。」
他跟楚楚描繪道那魚池壁內長著翠綠的青苔,水質極好,起初那些魚兒剛來時還只是手指那麼細長,現在被二師兄養得胖壯憨厚的,十分可愛。
聽李鷺描繪,楚楚覺得清瑤一定是一片靜逸的凈土,難怪普通人總是會嚮往神仙的生活,如果她能有這個福氣,真想到那裡養老。
二人一左一右凝望著魚缸里擺動著晶薄纖長的魚鰭悠悠遊走的錦鯽,楚楚真想這一刻能定格,也許李鷺走後,她就碰不到像他這樣如晨露般清爽純粹的人了。
初六這天,終究還是來臨了,兩人一起步行到楚楚上次打開玄生門的地方,這段路楚楚只覺得走得好快,從未覺得這段路那麼短過。
臨走前,李鷺將身上唯一能用的腐草霜留給了她。
楚楚打開了玄生門,拍了拍暗格,像對待一個有生命的物件一般與它說道:「那就麻煩你把李鷺帶回去了。」
說完她便退避在門的一側,緊張地等待那道光的到來,如果說她沒和李鷺合作,那此時站在這裡的她,是巴不得光束趕緊出來把這個曾經架刀在她脖子上的男人帶走的,可是現在她居然暗自期待著李鷺推測的失敗!
楚楚羞怒於自己的自私,重重掐了自己手臂一把,逼自己清醒點振作起來。
那道光準時出現了,李鷺徐徐走進光束內,因為太亮了楚楚無法直視他,她只聽見李鷺對她說了一句
「再見。」
待她抬頭再看時,李鷺已經消失了,眼淚頃刻間崩塌,注視著他曾經站著的位置,她沙啞著嗓子低聲道
「不要忘記我……」
雲坎府的偏廳內,大師兄申玉安正於房內來回踱步,眉頭緊鎖,表情凝重。
二師兄傅立言被他轉得頭都暈了,連忙制止他道:「老申你就別轉了!我們都已經等靜安足足一月了,他都沒有回來,必須將師父請出關,不要再猶豫了,否則怎麼與靜安的母親交待?!」
聽見傅立言這樣講,他更心煩意亂了,申玉安當然知道靜安失蹤一事的影響,可是閉關不可隨意打擾,嚴重的話是能直接影響閉關者性命的,此事他實在是無法下決定。
前是師弟后是師父,他只得停下腳步,坐在傅立言身邊,右掌握成拳頭不耐煩地錘打著茶桌出氣:「我真是沒用!」
二人皆愁眉不展時,四師弟突然氣喘如牛地闖了進來,邊喘氣邊道:「靜安.……他回來了!」
剎那間,申玉安以為自己是幻聽了,他轉頭難以置信地看著旁邊的傅立言,發現他的表情和自己一模一樣,才徹底相信四師弟所說的消息,靜安失蹤后,在場親眼目睹的人封鎖了消息,留下四師弟在金經閣內一人看守,不等四師弟繼續說下去,申玉安推了推還懵著的傅立言,二人默契地往金經閣的方向迅速奔去。
待二人趕到時,見靜安與消失時並無區別,還好他沒事,申玉安那顆足足懸了一個月的心總算放下,只是他頭髮已然剪短,穿著與一月前闖入金經閣的女子一般樣式的服裝,不知他這一個月是怎麼過來的。
背對二人而立的李鷺還在為自己一個月來的經歷發懵,良久才注意到申玉安與傅立言的到來,他微微正色朝著師兄二人說:「師兄,我回來了。」
這月初六,也是表妹生日,每年這個時候楚楚都要抽空回舅舅家幫忙布置。
表妹出生的時間好,是家裡最小的孩子,又生得漂亮白皙,長輩都喜歡她,舅媽那邊的親戚過來后都會送給她精美的禮物或者包個滿滿的紅包,楚楚最羨慕的就是表妹,這次她去了外校讀高中,一個月多月才回來,舅舅舅媽都說要好好辦一辦。
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著李鷺,但好歹有點事做可以分散下注意力,雖然不太想面對舅媽,還是去了。
舅媽的妹妹也來了,還帶來了她的一對雙胞胎女兒,才三歲,倆人頭上各扎了一個衝天辮,瞪著葡萄般水靈靈的大眼,十分純真可愛。
大人的聚會總是聊著令楚楚窒息的話題,什麼大哥女兒考上了名牌大學,自家親戚的兒子競賽第一名,今年買上了房買上了車,你來我往地顯擺,實在插不上話,楚楚便去找兩個小妹妹玩。
兩個小傢伙歲數小,沒想到居然愛看西遊記,姨母知道她們喜歡看這個,一放就不會纏著大人,自己也可以得閑聊聊天,這電視確實是有獨特的魔力,姐妹倆人蹲坐在地上,又黑又大的眼仁就直盯著電視機,口水都快要流出來,頭也不帶動。
楚楚見狀折了塊紙巾,給姐姐擦了擦嘴,姐姐頭次見到楚楚,就大方地向楚楚介紹電視劇里的妖怪,小肉手朝著電視機一指,興奮的和楚楚說:「妖怪!」
楚楚看這集播的是黃袍怪擄走百花羞公主,就等到鏡頭切到百花羞時,往百花羞的方向指了過去,也向雙胞胎姐姐介紹起了人物道:「這個,公主。」
妹妹也馬上參與了進來,指著黃袍怪說:「壞壞。」
姐姐神情莊重地點了點頭,表示同意,認真地說:「妖怪是不可以和人在一起。」
楚楚沒想到,才三歲的小孩就懂這些,便抱著逗趣的心態問姐姐:「哈?為什麼呀,妖怪很愛公主呢。」
姐姐為了解答楚楚的質問,一路小跑到媽媽那裡取回了自己的小書包,往裡邊掏出來兩塊一樣形狀的積木,左手拿了一塊大的,右手拿了一塊小的,把大的放在地板上,說:「這是妖怪。」再把小的也放在地上,說:「這個是人。」
姐姐從左到右指了指這兩塊積木,像個小老師,懇切耐心地解說道:「他們不一樣。」
不知為何,楚楚盯著這兩塊積木,思緒漸漸放空飄遠,雙胞胎姐妹因為孫悟空出來救場扳回一局而被吸走了注意力。
沒有人注意到楚楚此刻的走神,這兩塊積木此時在楚楚腦海中,投影出來的居然是她和李鷺!
聯想這一大一小的積木,連小孩子都知道妖怪和人不能在一起,兩個不同世界的人或者一開始就不應該有交集。
她又想起李鷺與她說,每個月都有初六,如果自己想去找他,就可以去。在此之前,她都以為自己對李鷺的好感,是像朋友那樣,可是現在她才意識到!……
自己喜歡李鷺。
這樣在內心剛剛萌發橫衝直撞的情感無處安放,她後悔意識到了這一點,更後悔自己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與李鷺的不可能。
她不敢再去玄生門,因為想見他而去找他,如果沒意識到,起碼她還可以假裝為朋友的姿態大大方方地去見他。
「他們不一樣.……」
雙胞胎姐姐的聲音一直回蕩在楚楚耳邊,她整個身子彷彿被一股寒氣侵襲,無法逃避。
「喂喂!問你話呢!」楚楚不知被誰被戳著脊梁骨,才回過神來,往背後一看,是表妹。
楚楚愣了愣,問道:「額?你說什麼?」
「我剛剛問你,這個男人是誰?」生怕楚楚又沒聽清,表妹特意把音量提高了幾度。
表妹將自己的手機面朝著她,手機里是李鷺被路人圍觀時拍的照片。
一旁的舅媽和姨媽聽見了,以為楚楚談戀愛被表妹看見了,也跟過來拿過了表妹的手機想看個究竟。
「媽,表姐居然找了個男人幫她擺攤!」
「你看這照片的時間,都上個月的事了,她也不和咱們講!」表妹這尖銳的語氣,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楚楚的事情。
舅媽看了照片突發一股無名火,指著楚楚腦袋罵道:「羞死人了,還笑得那麼親密!」
姨媽也是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安慰舅媽道:「現在的年輕人都這樣,先交往然後瞞著所有人,不用太激動!」
無力去反駁她們自己下定論的話,楚楚翻了個白眼,弱弱地說:「不是我男朋友,他欠我錢才幫我的。」
面前這樣三個女人聽完才罷休,剛剛還一陣呱噪,馬上歸於和諧了。
表妹滑了滑手機,放大了李鷺的臉,嘆了口氣說:「也是,帥哥怎麼可能看得上你。」
她話音剛落,楚楚如同應激反應一般,抬起右手重重地落在表妹臉上。
這是楚楚頭一次動手扇了表妹一巴掌,這些年她對自己的存在的擠兌、無厘頭的猜測和下意識的輕視所積攢的怨氣都在那一巴掌之後,一起爆發了。
楚楚也為這一巴掌付出了代價。
她不記得與舅媽爭吵什麼內容了,或許是十幾年如一日不變的鋪位,或者是她日常大小事的區分對待,或者是舅媽三番四次找剛工作工資只有一千八的自己討要生活費水電費。
吵得正激烈時,舅舅不知從哪裡出現,在她話都沒說完時,一巴掌打在她耳朵與顴骨處,因為嗚嗚響的耳鳴聲,她聽不清舅舅嘴裡說了什麼,從唇形上看,楚楚依稀能分辨他說的是:「白眼狼,養你的飯菜還不如喂狗!」
她覺得舅舅有資格打自己這麼一巴掌,畢竟是他養大的她,無法辯駁無法否認,但她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