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三個理由
話音剛落,在場所有人的臉上都起了些許變化。畢竟,誰都沒想過她能答的上來,還一答就是三點,一個弱女子,能有哪三點可用?
「哪三點?」林直垂眼看見雲清額上因為緊張與急迫滲出的細汗,饒有興趣地問道。
「第一,我現在在教坊司,未來往來迎賓接觸的都是達官貴人,大人若有任何想要探聽的消息,都可交給奴婢去做。杯盞茶酒,禮樂遊戲,無論各種手段,但凡大人有所要求,奴婢都願意做,以獲取這些情報。」
林直的鼻腔輕輕發出哼的一聲,略帶不屑地說道:「教坊司雖然隸屬禮部,但管事的大都我東廠手下,只怕不需要指望你單單一個小官妓。就算要找官妓,我又何必非要找你?可別忘了,你現在只是個日常打掃的。」
「大人說得不錯。」雲清邊說邊理自己的思路,竟然也慢慢找到了順下去的說辭:「我現在還只是做些苦力活,但要不要去接客,也只是大人一句話的事而已。」
林直心裡驚了一下,緩緩問道:「旁人都是儘力避免這種污穢之事,你卻想主動去做?」
「是,我要去做。而且我能做的好。」
林直沒有繼續詢問,只是看著她。
雲清自然而然地接下去:「我是官家出身的小姐,從小在侯府拜大儒為師,耳濡目染身教言傳,詩書禮樂都有涉獵。我知道古來名妓的容貌都在其次,只有詩書高雅這一項不可或缺,這點我倒可以符合。況且.……」
「況且什麼?」
「況且我也有容貌。」
周圍的錦衣衛們原本還一臉嚴肅冰冷,此時卻不約而同嘴角上揚起來。容貌?坐在地上的這個姑娘灰頭土臉,哪裡配得上美貌二字?
林直也笑了,卻沒有任何嘲笑之意,他不用去看還低著頭滿臉是汗的雲清,腦中就已經浮現出三年前那張令他印象深刻的秀麗面容。
只不過現在這副姣好的面容隱藏在污漬與汗水之下,被長久的辛勞暫時奪走了光彩。
「這點你倒是很有自知。」他肯定道。
雲清在地上又叩了一下,再起身時又比之前更冷靜了不少。
「第二點呢?」林直笑意更加明顯,發問道。
這時雲清已經理好了第二點理由,不慌不忙地說:「第二,我乃將門之後,雲家三代武將,為國家立下汗馬功勞,我即使當下尚無武力,卻也有祖上傳下的身骨。若能得大人指點,我必不負眾望。日後即使大人有其他需求,又不便手下人出面,則可以交給奴婢去做,奴婢一介賤民,又隸屬禮部,再怎麼也不能牽扯到東廠頭上。」
錦衣衛們又互相對望一眼,這女孩剛說完第一點,他們就已經覺得不可思議,如今這第二點更是異想天開。
陳銘在一旁倒是忍不住朝林直看去,但見他臉上還是掛著溫和的笑容,明顯並不覺得這有多麼荒唐。
「你又做官妓又做刺客的,難道不怕身份太多自己都分不清?」林直笑著問,語氣異常柔和。
剛剛還凶神惡煞的錦衣衛,已有一兩個人綳不住笑了出來。
徐千戶朝他們瞪了一眼,臉上卻也沒了之前的戾氣。
屋裡的氛圍居然在這一問一答中稍稍歡快了起來。
雲清自如地回答:「我父親常說,做人要像水一樣,放在什麼樣的容器里,就變成什麼樣的形狀。只有不順應時勢的人,才是鐵板一塊。」
林直沉吟道:「你父親說的不錯,只是他若還在世,也不希望你為了讓我接納,就做這樣的解釋。」
雲清的語調冷了下去:「若我父親還在世,更不願意看到我淪落風塵,進入教坊司。」
「那第三點呢?」林直轉了話題,語氣中仍然充滿好奇。
「第三點。」
雲清仰起頭,將她明亮的目光投向林直。
「第三點,是大人曾經受過雲家的恩惠,這是大人欠雲家的情。」
陳銘和徐千戶立馬變了臉色,齊刷刷地看向林直。後者原本的溫柔淺笑突然僵住了,很快又換上冰冷的表情。
雲清看著他神情的變化,面不改色地繼續說:「大人剛進宮時,是我父親為皇上舉薦你,才成就了大人的今日。不是嗎?」
「這和我要用你的理由沒有關係。」
他的語氣變得十分冷淡。
「有關係。」雲清語氣略略強硬了一些:「既然雲家敗落無可挽回,這點舉手之勞大人不應該拒絕。正像大人當初說的,大明朝要的是君子,不是小人。有情有義,是君子,無情無義,是小人。」
她居然把那晚林直對西洋客商說的話,加工了一下重新提了出來,只是這次槍口對準的正是林直自己。
林直看著她美麗的眼睛中浮現出的狡黠與高傲,剛剛那一點情不自禁的愛憐之情瞬間煙消雲散。
徐千戶說的沒錯,這個姑娘足夠難纏,她就像一條狡猾的狐狸,在你以為就要徹底捕獲她的時候,又擺擺尾巴滑溜溜地從你手上逃脫出來。
一時間,他也分不清誰才是獵手,誰才是需要屈服的獵物。
屋裡幾個人都感受到氛圍的變化,剛剛才被調動起來的輕鬆氣氛,現在卻顯得有點劍拔弩張。
只不過這時大家都不敢開口,只能靜靜等待林直率先發話。
長久的沉寂后,林直終於說話了。
「你真是鐵了心要來我們這兒?」
「對。」
「東廠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到底是瓊池仙境還是陰曹地府,你來了才能知道,不過到時候再想後悔可就沒那麼容易,你可得想清楚,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想的很清楚了,與其現在認命,不如為我自己,為我雲家子弟拼個來日。」
「剛剛陳銘已經說的很清楚,你們出不出教坊司,不是我東廠說了算。」
「我知道,但是我留在大人身邊一日,大人見到我、用到我一日,我就多一日立功的機會,到時大人若是開恩,或許能向皇上求下一道聖旨,放我雲家女子出來。我要爭的,就是這個機會。」
哪怕只有一線機會,她也要去爭,若不是已經身在絕境退無可退,只能殊死一搏,就只可能是她生來性格堅韌,對任何事情都有不達目的不回頭的勇氣。正因如此,屋裡幾個人都不免收起之前對她的輕視,有些肅然起敬起來。
只是,她說的這些現在想來仍然有些天馬行空,一個剛剛十六七歲的女孩子,怎麼就能做到承諾的這些?
錦衣衛們望向陳銘,陳銘又在等待林直的表態,一時間又是長久的沉寂。
這次林直坐到了之前陳銘坐的椅子上,用更加平視的姿態去看地上的雲清。
「你說的前兩點倒是挺好聽,但是到底能不能做到,我倒是很有疑問。為了當好這個君子,我願意給你個機會證明一下,你的能力與你所說的能夠匹配。」
他朝徐千戶的方向側了些頭:「錦州,這事交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