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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話·上 情愫暗生

  山間天氣多變,轉眼之間,風起雲湧,山雨欲來,眾人避去附近尼寺。

  較於其他寺廟,此寺過於簡陋,只見正殿泥牆斑駁,四周環有幾叢矮屋,以供尼眾起居。寺主四十有餘,聽世民報上名姓后,笑道:「雨天路險,汝等無須客氣,安心避雨於此。」

  「叨擾了。」世民等人合十道謝。

  尼師口說不必,囑向小沙彌尼:「上空,下凈,先引諸郎娘子盥洗,務必多具齋飯。」兩位小沙彌尼各引他們去至廂房。

  洗去風塵后,眾人跟隨尼眾去齋堂。「阿尼師豈不用齋?」途中,秀寧問上空沙彌尼。

  上空答道:「阿尼師每過午不食,坐室禮念至天明。」

  「小尼師自幼為尼乎?」秀寧見她不過十歲模樣,又問。

  上空頷首:「尼等皆為本家所棄,阿尼師拾於路,遂養於寺。」

  「汝恨父母乎?」

  「恨有何益?父母之於骨肉,憐愛尚且不及,若非貧苦,豈會相棄?只怪生活多艱,此亦無可奈何。」眾人聞之震動。

  來至齋堂,諸沙彌尼有序過堂,莊嚴無聲。世民等人隨後,坐去末座,案上碗空空如也,世民只得安靜以待。用齋前,尼眾先誦《供養偈》,又誦《結齋偈》,世民無奈,跟著合十,閉目假念。總算到了行堂,行堂者下凈提桶執杓,次第施齋。

  世民接到齋飯,正欲就食,餘光見小娘子自紗下伸出右手,橫於碗上,作遮擋狀,俄而斂收於膝。下凈瞭然,遂不再添食。許因堂內肅穆,加之梵音清裊,那縴手竟如拈花一指,翩然劃過,令人不覺注目:只見帽紗半掛,雪頤淺露,那縴手移近碗箸,俄以拇扣碗,四指托之於前,狀似龍含珠;右手持箸夾食,其舉止輕柔、入口利落,態若鳳點頭。世民不曾想,齋素竟能如此可口,觀望眾尼,儀軌大抵如此,卻少了幾分風雅。嘆望之下,目光觸及白紗,世民反應過來,彼人正是長孫小娘子。世民臉色微紅,因埋首食齋。

  鄭觀音觀之一旁,竟食不知味。原以他們親善如初,然而半日已來,二人竟形同陌路,鄭觀音如釋重負。不料方才,世民時窺之,料為避嫌故,實則暗相來往。世民不諳男女之事,必為觀音婢誘之!畢竟她總能輕易轄制世民,鄭觀音輕嗤:果是狐媚之眼!

  秋雨斷斷續續,不見停歇,眾人合計一番,遂借宿於寺。郎君們兩人一間,容易安置。諸小娘子分得三房,秀寧膽大,獨住小屋。佛慧欲與觀音婢同住,不料鄭觀音一旁笑道:「妾欲與觀音婢同住,佛慧姊讓之可好?」

  秀寧因笑:「佛慧欲打聽長孫四郎,觀音妹妹何不成人之美?」

  鄭觀音佯作驚訝,佛慧跺腳嗔道:「三姊切勿亂講!」連拉了雲阿去裡屋。

  鄭觀音執了觀音婢,笑向秀寧:「我們回屋了。」

  入至裡屋,鄭觀音倏地鬆手,掩鼻說道:「如此陋室,何以住人?」

  「此亦無可奈何,觀音姊將就之。」

  「若在以前,觀音婢豈會宿此?想是無可奈何也。」鄭觀音掩笑,見她不語,頗為自得。又手撫棉絮,眉頭皺道:「此甚弊舊,未知凈洗未?」說著挑了成色略新的床榻,徑直落坐。觀音婢步去鄰榻,和衣而卧。

  「觀音婢,」鄭觀音擁被而卧,故作不解,「汝與二郎自**好,今卻不見相談,何也?」

  觀音婢闔目養神:「妾以女子身,故李二郎不識。」

  鄭觀音暗驚:「汝未告之乎?」見她頷首,鄭觀音竊喜不已。每聞世民去高家,她皆會坐立不安,唯恐世民見其貌而悅之。今聞世民不識她,自己卻防其私會,反倒多此一舉。

  與娘子們嬌弱不同,郎君們卻不覺奔疲。柴紹為郎舅理榻畢,囑道:「汝姊不善收拾,我去相助,即刻便回。」

  世民頷首,目送他出門,目光頗不屑:雖為夫婦,至於日夜共處乎?獨坐半晌,世民百無聊賴,去找無忌等人。

  旋玦指間玩弄,行世民在廊上,忽見小弄深處,一雙身影相擁而立,竊竊低語。看出二人,世民暗自偷笑,料想龐兄與己同悲。

  將至,卻有人先於自己扣門,俄而門開,龐兄的聲音傳來:「高娘子來了。」

  雨聲驟大,淹沒了二人對答;檐間垂下珠簾,隱約可見雙影對坐。世民頹然轉身,指間玉玦倏忽滑落,破碎一地。有生以來,他從未如此挫敗,也從未自慚形穢,因入屋躺下,萬念俱灰。

  「二郎,用膳了。」不知何時,柴紹歸來。世民揉眼而起,案上擺有兩碗飯菜。柴紹拭箸,說道:「未免繁縟,上空沙彌尼送食各房……」目光看來時,訝道,「爾目發紅,何故?」

  世民揉之,笑道:「先有蟲入,故而如此。」

  「山寺簡陋,須加留心。」柴紹遞之雙箸,世民接過,埋首而食。

  秋日漸短,加之下雨,天黑愈早。盥洗畢,二人就寢。因睡了一覺,世民側身而卧,異常清醒。柴紹則無動靜,顯是入眠。滿腹哀怨難平,正欲嘆氣,忽聞聲響,世民半睜一目。只見柴紹悄聲而起,近來察看一眼,掩門乃出。世民略略尋思,知他視寢去也。小弄里相偎的雙影、廂房裡對坐的雙影一一浮現,世民哼道:末了我倒成了孤家寡人!於是心益不平:伊曾許我,今卻違之,真可氣也!身為娘子,焉與郎君獨處一室?娘子名聲何等緊要,若傳出去,如何是好?世民騰地起身,轉而思道:伊尚年幼,不知避嫌,情有可原也;今雖食言,未免重蹈覆轍,說教乃為首要,置氣何為?此般想著,世民翻身而起,急忙出門。

  「觀音婢……」鄭觀音輕喚。

  觀音婢睜目,見她披衫而立:「何事?」

  「我腹痛難忍,欲去如廁,然天黑路暗,不敢獨去,望汝相陪……」

  觀音婢睡意沉沉,見她雙目乞求,於是起身。二人借著月光來到茅廁,鄭觀音掩鼻而入。觀音婢張望四周,黑夜吞噬了萬物,陰風來襲。

  等候許久,鄭觀音終於出廁,慌張說道:「快入屋罷。」二人快步回返,將至廂房,忽有黑影閃過,鄭觀音驚叫一聲,棄觀音婢慌逃而去。

  觀音婢不敢回顧,奮力追趕。終於,廂房在望,門后卻跳出一人,擋住去路。觀音婢脫口而叫,一隻大掌捂來。「高娘子勿驚,是我!」那人低聲說道,看清來人,觀音婢略略鬆氣。

  掌覆兩瓣柔軟,世民面紅耳赤,連忙移開。觀音婢平復氣息,而後問道:「李二郎還未就寢?」

  世民目光怨望:「若非高娘子,某豈會失覺?世民須得高娘子開釋,方能度脫苦海。」

  難怪他無端冷落自己,觀音婢因問:「妾錯在何處?」

  見她直視自己,面色凝重,世民倚牆歪靠,一副桀驁之勢,心卻莫名發虛,含糊說道:「明知故問。」

  觀音婢原本委屈,忽又受他指責,因泣:「妾但有錯,李二郎或罵或打,必無怨辭。然若無錯,李二郎強加以罪,妾能奈何?無非敬而遠之,不令李二郎生厭,則妾之大幸。」說著作勢欲走。

  世民聽得心驚,唯恐再難相見,急忙解釋:「每見汝笑,我高興尚且不及,豈會厭汝乎?」說著聲音柔道,「今聞汝哭,我心亂焉……」

  觀音婢且哭且訴:「白日妾來,李二郎不曾與語,今又無端責妾,焉不傷心……」

  見她愈發傷心,世民驚慌失措,輕扯她衣袖,說道:「我錯在先,高娘子大量,懇請不怪。」因是解釋,「白日見汝表妹,我心煩亂,故不便相談,非是疏於高娘子。」

  觀音婢抬手拭淚:「汝惡長孫娘子乎?」

  「未也。」「汝煩何也?」

  世民難於啟齒,猶豫半晌,無奈一嘆:「不提也罷。」因轉移話題,「然令我更煩者,高娘子也。」

  觀音婢嘟嘴哼道:「妾未曾犯汝。」

  「是耶?」世民發笑,「今私見龐兄於房者,誰也?」

  觀音婢思量,心中瞭然,表姊與龐郎常相來往,她早有猜測。若是如此,倒也免去擔憂,然為表姊名聲,觀音婢因答:「妾尋表兄去也。」

  世民追問:「豈非為見龐兄乎?」

  「妾與龐郎只是點頭之交。」「真耶?」「不信則已。」「我信!」

  觀音婢破涕為笑,因道:「妾回屋了。」

  「嗯。」世民一路護送,至門邊,觀音婢低道,「汝請回罷。」

  世民退遠幾步:「見爾入屋,我方心安。」

  觀音婢因笑,抬指扣門,鄭觀音詢問:「誰?」

  「觀音姐姐,是我。」

  鄭觀音連忙啟門,引她入來,關切問道:「不見爾歸,我憂急不已,所幸安然無恙。」久不見觀音婢回返,鄭觀音惴惴不安,唯恐為眾人所責。

  觀音婢抽手而出,說道:「方才迷路,找尋多時乃歸。」說著輕聲入榻,隔窗望去,不見那道身影,竟莫名難捨。

  「原來如此。」鄭觀音呵欠連連,「睡罷。」

  對面鼾聲細細,觀音婢卻半晌未眠。相識多年,她豈會不知鄭觀音為人?每有危機,其必先為自計,然其性怯懦,倒不至為非作歹。觀音婢輕闔雙目,所幸那人是他,否則……回想方才種種,觀音婢心潮湧動,久久不平。他尤其介意自己親近龐郎,莫非妒之?觀音婢驚得掩口,俄而含笑睡去……

  就著清冷月光,世民暢然回返。穿過迴廊,忽見一人戴笠而走,因是好奇,尾隨至禪房。只聽三下扣門,須臾門開,那人摘下斗笠,竟也是位比丘尼。

  「如何了?」

  「宇文郎未獲信,料是白鶻為人所截。為防泄密,我將親往扶郡。」世民昔居扶風,益是好奇,因倚窗而聽。

  「宇文郎豈不去之?」

  「未免節外生枝,宇文郎將不同往……誰?」風扣門響,世民避至拐角,聽得門啟門闔,乃走。

  途經一房,忽有女聲喚道:「柴郎……」世民聽出秀寧的聲音,卻又有別尋常,夾著幾聲悶哼,似乎痛苦不堪。世民一驚:難怪柴紹連夜探望,莫非三姊發疾?因趨至房前,經過窗棱,卻瞥見駭人一幕:只見榻上,柴紹赤身半露,壓住秀寧,而秀寧竟不反抗,任之伏動於身,不住嬌喘……

  世民當即僵住,只覺血氣涌頭,呼吸不暢。及反應過來,面紅耳赤,慌張逃走。回屋倒榻,合眼半晌,腦中儘是所見之景,看得人心驚肉跳,彷彿窺得驚天秘密。

  終於平復心緒,半夢半醒間,忽聽有人來喚:「二郎……」世民睜目,是她輕著雪衫,款款而來。

  世民抬手,撫其臉頰,而她也盈盈回握,眉目有情。世民凝著那張稀世美貌,全身燒灼如火,唯有她能撫慰。目光瞥向頸間雪肌,正是心中嚮往的冰涼。世民心潮澎湃,顫抖著褪去薄衫,霜白肌膚如瓊光乍現,驚了雙眸。世民每撫細膩一寸,心亦每沉一分,乃至沉淪其中,不可自拔。因抱之於榻,肌膚相親之間,根植於心的原始慾念悄然覺醒……

  「二郎……」

  為何其聲似男子?世民倏地睜目,察看身下之人,唯有被衾蹂躪成亂麻,貼身褻褲也有濕跡。正自窘迫,柴紹的聲音落在耳畔:「汝翻來覆去,豈因夢魘乎?」世民驚看去,他立至榻邊。

  世民恐其發覺,側臉佯困,轉而問道:「汝剛醒乎?」

  柴紹目光閃爍:「是也……」果真未再詢問,轉去洗漱。

  世民擱首於膝,與她赤身相擁之景歷歷在目,令人全身歡愉,精神欣悅。正欲回味夢中光景,忽覺自己臆想其體,世民羞愧不已:在他眼裡,她如高山之雪,若海月之光,焉能起邪念耶?世民不停捶首,試圖忘卻那些羞人畫面……

  天色放晴,眾人用過齋飯,俄與尼師辭行,並解金玉隨喜布施,而後各還其家,此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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