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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話·下 兄弟相爭

  「阿娘,彼有一女!」男童眼睛一亮,奔去察看。婦人跟去,探其氣息,見額角淌血,封以止血絮。「小娘子,小娘子……」,婦人輕喚幾聲,見無知覺,謂向幼子:「七郎,喚來大兄。」男童點頭,朝家奔去。

  世民日夜兼程,終於抵達終南別墅,交馬隨從,世民先去告安。抬腳入院,阿梅正送一尼出,望見世民,喜出望外:「二郎回了!」彼尼對之合十,轉身說道:「貧尼告辭。」阿梅合十拜別。

  世民且行且問:「此尼面熟,誰也?」阿梅微愣,轉瞬笑道:「彼終南山尼也,主母曾去布施,尼師感念之,故登門獻經。」

  世民哦了一聲,入至內室。竇氏見他入來,雙眸一亮,笑道:「二郎回了。」世民坐去榻邊,滿臉嬉笑:「兒挂念阿娘,故來之。」

  竇氏執之笑道:「不枉阿娘疼你!」說著又問,「功課補齊無?」

  世民連笑:「兒日夜苦讀,提早習畢,故今能來之。阿娘若是不信,盡可問於先生。」

  竇氏嗔笑:「待我東還,必當相問。」世民得意一笑,復又說道:「阿耶問娘,何時東還?」

  竇氏答道:「後日即還。」世民一驚:「安會這般快?」竇氏努嘴笑道:「汝不欲乎?」世民連笑:「兒欲多居幾日。」竇氏笑點其額。

  「娘子,李家遣媒來了。」高氏正在讀經,侍女阿染入告。原來,唐國夫人先遣媒說親,適逢高氏憂女之事,猶豫之下,留言考慮再答。半月過去,高氏以其改意,有些暗悔。不想媒今再來,必是確認其意。高氏連道:「快請進來。」

  媒媼入來,飲過茶水,說道:「唐國夫人誠意結親,雲長孫公生前官正三品,願以三百絹為娉財,其餘禮數斷不闕之……長孫五娘容儀不俗,料想媒人常來登門,然以三百絹為聘者,恐怕不多罷……」

  高氏臉色微紅。此話不假,近年確有人求親,然人多算計錢財,以她母子逐出長孫家,妄圖少費財禮。猶記有次,一家遣媒說親,提及財禮,只出絹五十匹,高氏驚詫,媒曰:「八品之下不得過五十匹,治禮郎位九品,絹五十匹,已然誠心!」其兄官雖不高,然是王公之後,門第不低別家。高氏受人輕視,當即怒遣媒人。

  媒媼恐其不悅,連又說道:「財禮多寡,事關小娘子夫家位份。妾心直口快,全心為夫人著想,非是相輕之意,夫人莫怪也。」

  高氏搖首笑道:「妾知也,唐國夫人誠心至此,妾願托以小女。」說著面色遲疑,因問,「兩家既已意合,何時締結婚契?」

  媒媼眉開眼笑:「唐國夫人正是此意,因後日將還,且唐公人在東京,待婚書送至,恐費時日。為安女家之心,唐國夫人先下娉財,欲令大興老家備絹三百,由妾親送貴府。屆時通婚書至,還望夫人賜下答婚書,以結兩姓之好。」

  高氏頷首:「唐國夫人思慮周全,妾無異議。」

  因日夜奔疲,世民補覺后,對鏡裝扮一番,方往高家馳去。由於世民經常出入,高家上下習以為常。

  無忌引之入閣,二人兩月未見,頗多話語。終於議完時政,世民問無忌:「觀音婢安否?」

  無忌笑道:「自汝走後,無人聒噪耳旁,觀音婢食有味,夢不魘,自然一切安好。」

  世民捶他一記,揚眉笑道:「觀音婢必念於我,故爾妒之,乃有此語。」

  「狂妄之徒!」無忌白他一眼,須臾感慨,「自父死後,阿娘多病,觀音婢打點內外,漸趨成長,非復昔之外露,故爾須細心以待……」

  世民聞言酸澀,因問:「觀音婢受了諸多苦痛罷?」

  無忌沉默,須臾嘆道:「觀音婢協母處事,來往婦人間。婦人多好口舌,汝之所知也,難免言色相輕。人但有自尊,聞之則斂,日久則性沉……」

  世民沉默,他不在的三年,觀音婢如何平復喪父之痛?如何面對親人背棄?如何忍受坊間閑語?想及此,世民心間抽痛,猶恨當時,未能守護其旁。自今以後,他必將以命相護!

  無忌觀其神色,欣慰笑道:「自弟走後,觀音婢清減不少,萬勿負之。」

  世民鄭重頷首:「我欲見觀音婢。」無忌遣婢去請,世民一掃沉鬱,滿心期待。

  阿茉得知,因尋小娘子去見。問詢諸奴,皆雲不知。阿茉因謂阿汩:「五娘或去別屋,待伊回來,奴必告之。」

  阿汩遂去相告,世民等候多時,眼見天黑,先行告辭。

  阿茉遣眾詢問各院,皆不見小娘子,眼見天黑,不見小娘子回,終於意識事態嚴重,遂稟高氏。高氏連去告之母嫂,集合上下,盤問所有奴婢,皆無線索,唯闍人云,晨起見後門未鎖,以為疏忽之故,故未稟告。高氏聞言,急聲說道:「速去報官。」

  「不可!」高母制止,見女兒不解,解釋道,「五娘不知何往,若傳揚出去,名聲盡毀矣!」

  高氏跌坐於地,無忌連忙扶住。高母看她一眼,問向阿茉:「五娘有請帖乎?」

  阿茉連答:「未有也。」高母嘆氣:「竟無跡可尋,如何是好?」

  無忌騰地立起,欲往外去,高氏問道:「汝往何去?」無忌說道:「兒去大興。」雲阿聞之,起身說道:「兒亦同往!」

  高母頷首:「若士廉尋求同僚,或許有助。」又謂鮮於氏,「務必令人護送而去。」

  次日,媒媼去李家答覆,入院遇玄霸,討好笑道:「恭喜李三郎!」玄霸疑惑:「何喜之有?」

  媒媼說道:「高夫人願許婚姻,只待財禮下達,小郎君與長孫娘子婚姻即定,豈非大喜之事耶?」玄霸本自神傷,聞言精神一振。媒媼見之,捂嘴偷笑,往正院而去。

  世民去看外甥,行在廊間,隱約聞見搗練婢說笑:「聽三郎婢雲,主母欲為三郎聘長孫五娘,想來府內將有喜事。」

  「莫不是風聞耶?」「妾亦有聞,冬至那日,三郎與長孫娘子私見於鄭宅,必無錯也!」「未及定親就私會,彼女真不知廉恥!」「是也!聽聞彼女乃天煞星,剋死其父,又害嫂小產,故為兄嫂所逐……」

  「賤人膽敢饒舌!」婢女正自說笑,一棍襲來,哀嚎著倒地。眾人看去,竟是二郎怒氣而來。

  世民操起木杵,亂打一氣,各色水漬污地,狼藉一片。眾奴鼻青臉腫,紛紛求饒。世民橫眉怒道:「再若詆毀長孫娘子,我必杖殺爾等!」

  諸奴匍匐於地,瑟瑟發抖:「奴再不敢了,請二郎息怒!」

  世民雖是氣忿,卻理智尚存。阿娘將為三郎聘觀音婢?觀音婢與三郎私見於鄭宅?世民擲杵於地,轉去問阿娘。眾奴撿回一命,紛紛合十謝佛。

  「阿娘!阿娘!」竇氏正接見媒媼,聞見世民入來,因令人設褥,嗔笑道:「何事?」

  世民打量媒媼,目光警惕,問向阿娘:「此是何人?」

  竇氏嗔笑道:「二郎不可無禮,此是媒媼王氏,說媒無數,坊間頗有聲望。」

  媒媼嘖嘖嘆道:「此則李二郎哉?妾行媒數十載,穿梭坊里,所見兒郎逾千,未有及此兒風姿者,怪乎多家托妾打聽。」

  竇氏得意一笑,而世民聞言,橫她一眼。媒媼無所察覺,繼續問道:「李二郎長於三郎,安有弟先娶者?」

  世民心下一緊,連忙問道:「阿娘將為三郎娶婦乎?」

  竇氏笑道:「三郎心悅治禮郎外甥女,故我請媒說親。」

  世民如雷轟頂,怒驅媒媼:「打出去!」砰地一聲,案幾一腳踩裂,媒媼尖叫著避躲,如見鬼魔。竇氏大驚,沉臉斥道:「二郎不可無禮!」

  世民猶不解氣,一腳踢飛案幾,叉腰怒目。竇氏見他如此憤怒,心中有所猜測,謂向侍女:「阿梅,送王婆出。」

  媒媼心有餘悸,起身就走,出至院中,抵手暗惱,眼見將得豐厚謝禮,結果半途殺出李二郎。

  「請釋之。」竇氏指向地面狼藉,面色平靜。

  世民倏地回身,面色激憤:「兒自幼識於長孫娘子,誓將娶之為妻,阿娘焉能拆散我們?」

  竇氏臉色沉住:「如此說來,汝與長孫五娘私定終身,並非傳聞。」

  「傳聞?何人所傳?」世民不解。

  「此非關鍵。」竇氏說道,「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安有私許耶?此女不知禮儀,焉能為爾妻?」

  「長孫五娘並未允之,皆兒單戀之!」世民連忙解釋。

  竇氏哼道:「伊憑何不許?安得輕我兒邪!」反應過來,改口說道,「汝何曾誆我?今處處護之,果然受惑也!男兒為情失智,難有大為。」

  「長孫五娘論見不凡,故兒慕之,非是受惑!」世民辯解道,「阿娘若娶之為三郎婦,我必將不娶,銜恨終生!」

  「回來!」竇氏欲呼,氣喘難言。阿梅輕揉主母心口,說道:「二郎性剛烈,苟不遂其意,恐憂憤難平,若致暴疾,娘子豈不悔乎?」

  竇氏心頭一頓,斂眉說道:「汝速追王婆,先不下聘禮。」阿梅領命而出。

  玄霸執卷半晌,卻未展半分,只因聽聞婚成,欣喜萬分。然而……她曾說心有所屬,今高家許婚,豈因改意乎?抑或只是長輩意合,她並不知情?想及後者,玄霸惴惴不安,唯恐日後她恨於自己。轉念一想,縱她心中有人,那又如何?只要她常伴身邊,一切皆好。再者,人說日久輒生情,焉知將來她不會轉意?想到她傾心於某位郎君,玄霸竟生起妒意。

  腹誹一陣,玄霸忽又自責,若他們兩廂情悅,自己會否太過自私?然而……能與她成親,自私一回何妨也?玄霸喜憂參半。

  婢女擱盞畢,見小郎君凝思,輕步退出。剛至門邊,卻見二郎負氣而來。婢女卑立迎入,復去添飲。

  「二兄來了。」玄霸聞見足音,轉身笑道。世民臉色不悅:「汝見過長孫五娘?」

  玄霸頷首:「是也……」正欲詢問,聽他怒拍案曰:「往後不得見觀音婢!」

  「為何?」聽他呼以乳名,莫非……玄霸有所猜測。

  世民叱道:「觀音婢與我情投意合,本屬於我。爾今強娶之,是何理耶?」

  果然如此,玄霸心間一涼,不甘說道:「你們一無父母之命,二無媒妁之言,長孫娘子憑何屬於你?」

  聽他反問,世民益怒,拽之近前,挑眉說道:「憑何?憑你打不過我!」

  玄霸身形清瘦,被他拎起,愈顯弱小。身弱於他倒也罷了,就連長孫娘子也心屬之,玄霸鮮見發怒,益是不讓:「阿娘欲為我聘之,且高家亦相許,長孫娘子當屬於我!」

  世民大怒,以拳擊之,玄霸頑抗,二人扭打一團,各不相讓。婢女奉飲入來,見之大驚,朝外呼道:「二郎與三郎相打!」

  眾奴圍來,卻不敢相勸,眼看三郎玄霸招架不住,主母及時趕到:「二郎安敢放肆!」

  世民到底念及手足,未下重手,因松玄霸於地,啐一口血沫,轉身即走。經過竇氏時,面目無情。

  「阿娘……」玄霸身心俱痛,委屈而泣。竇氏充耳未聞,獃獃立著,眼前皆是愛子的冷漠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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