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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話·上 親迎之禮

  高氏跽坐於褥,注視著穿昏服的女兒,目光欣慰而又不舍。觀音婢凝著阿娘,眼中含笑卻水氣氤氳。

  母女對視半晌,高氏執她雙手,說道:「汝將為人妻了。」「嗯。」觀音婢握緊阿娘,鄭重頷首。

  「汝處事沉穩,娘無所擔憂,然有一事白汝。」高氏示意,姆母奉上小漆盒,高氏遞之。觀音婢啟盒,其內有二卷,因執其一,只見卷名曰《素女經》。觀音婢暗自納罕,她雖非遍覽群書,然於古今名典,也算大體了解,《素女經》者,實在聞所未聞。觀音婢放回,又拿第二卷,甫一拆開,其上圖畫駭人,觀音婢合卷放回,心驚肉跳。

  阿梨見小娘子滿面通紅,不解望向主母,只聽她說道:「汝身為人婦,遲早經房事,此二卷予汝,以備房中之用。」

  觀音婢頷首,高氏謂向阿梨:「五娘尚小,必要之時,勸郎子少同房。」阿梨連忙俯答。

  說話間,賓客陸續入門,女賓畢集於庭,滿帳釵裙綺麗,言笑晏然。這時,一人禮衣入來,眾人立時安靜,小聲議論著。

  恆安妻崔氏頭戴五樹,從容至高母座前,福身笑道:「五娘之出閣,恭喜太夫人。」

  高母微微斂色,目光探究。盧氏解釋笑道:「聽聞觀音婢出閣,阿崔欲來觀禮,妾嘉其明理,故私許之。且若仲熾兄弟在世,必願家族和睦,還望太夫人不計前嫌……」

  賓客當前,高母不便作色,乃道:「崔娘有心了,請就席。」崔氏道謝,隨婢引入席。

  將至日暮,親迎前刻,世民隨父去家廟,敬告先靈。

  贊者設父席於東序,李淵公服坐之,又設席於戶牖之間,世民自西階升,進立於席西。

  父子就位,贊者酌酒授於世民,世民拜而受之。贊者又薦脯、醢於席前,世民升席跪拜,左手執爵,右手取脯沾醢,祭於禮器之中,而後執爵起身,降至席西,面南酹酒於地,叩首再拜后,起身授之贊者,贊者還空爵於樽所。

  祭告完畢,世民進於父席前,朝東而立。李淵命曰:「往迎汝妻,承我宗廟。」世民拜曰:「諾。唯恐不堪,不敢忘命。」

  迎親之列走後,已至黃昏,諸人陳三鼎於青廬之東,內有煮熟去蹄的雄豚等物,又為新人設洗置簋。只見新郎洗盆及枓覆上羃布,設於阼階之東;盛水的夔紋罍、盛物的竹篚、兩隻實爵並兩巾子蓋上羃布,分別置於洗之東、西、南。新婦洗盆則設在東房靠北之處,相對於夫洗,其罍篚巾等設於洗之西、東、北。

  諸掌事忙開時,世民乘青通幰犢車,在執燭者導引之下,浩浩蕩蕩駛入永興坊。觀音婢此時也祭祀完畢,手執長柄團扇,立於房中等待,其右立有著纚笄玄衣的姆母。所謂姆母,常以年五十無子、出而不復嫁者任之,教女以婦禮也。

  終於,親迎隊伍至大門外,掌次延請至門外席次。世民出列,立至門西,朝東而立。高士廉身著玄端,降至東階,遣儐者出至門東相問:「敢請事?」

  好在世民連日習禮儀,因答:「吾子命李淵以茲初昏,使李世民將請承命。」

  儐者入告,高士廉答曰:「某固敬具以須。」於是至門外,西面而拜,世民答拜后,高士廉揖入,世民抱雁以從。

  至廟,三揖三讓后,二人升階。世民跪拜奠雁,稽首再拜后,高士廉請起。

  一切禮畢,只待新婦出。有儐相適時大呼:「新婦子,催出來!」又搡世民至門前,「快念催妝詩!」

  世民略一沉吟,眾人安靜下來,聽他念道:「林下孤標無俗格,翛然風氣本驚塵。何勞對鏡親調粉?留取雙眉待畫人。」

  一首吟罷,儐相紛紛呼叫:「新婦子,催出來!」其聲勢之浩大,響徹永興坊。龐卿惲助叫之時,目光搜尋人中,見她禮衣立在母旁,欣慰一笑。

  終於,房門打開,觀音婢在姆母導引下,執扇出至母左。世民悄看新婦,只見那張面龐描在扇面上,若隱若現。雖難窺真容,卻有幾分神秘,引人遐想。

  這時,高士廉上前,代父誡之曰:「戒之敬之,夙夜無違命。」觀音婢肅拜行禮,以答舅父養育之恩。對望之間,高士廉雙眼濕潤,不舍如嫁女。

  高氏為其整衿結帨,誡道:『勉之敬之,夙夜無違宮事。」觀音婢含淚拜母,高氏擁之慟哭,母女泣別。

  世民見之傷感,欲勸不能。好在鮮於氏上前勸住高氏,又理觀音婢腰間鞶帶,申之以父母之命:「敬恭聽宗爾父母之言,夙夜無愆,視諸衿鞶。」觀音婢拜謝舅母,與外祖母擁別,哽咽不能語。

  世民揖辭諸父諸母,攜觀音婢下階。雲阿上前,執之囑道:「定要常來歸省……」觀音婢頷首,哽咽不能語,雲阿抹淚,目送他們離去。龐卿惲看在眼裡,心如刀絞一般。

  出了高家大門,世民導新婦登車。阿芙阿茗持世民馬鞍,請新婦就坐。觀音婢坐之,其上有褥,柔軟舒適。阿茗坐左,欲主母留以好感,悄道:「二郎恐娘子不適,特加褥其上。」說著暗窺其貌,見她嘴角含笑,暗覺似曾相識。正自窺視,對座阿芙瞪來一眼,阿茗嘻嘻一笑。

  世民授姆綏繩,姆母不接,辭道:「未教,不足與為禮也。」世民依禮未作堅持,請姆母入車。

  阿梨舉燭隨後,姆母為觀音婢罩一層擋塵的紗穀幜。整理完畢,阿芙點燭交於阿武,與此同時,女家燭滅。世民繞車三周,開始驅車返家。

  夜幕低垂,全城宵禁,朱雀門前的橫街上,空蕩無人,唯有月色之下,幰車悠悠,載著滿車喜悅。

  許因夜色太靜,就連心跳也如此清晰。世民御車而行,猶在激動之中。親迎之時,他們不曾說上一話,也不曾看見彼此。即便如此,世民依然能想到團扇后,她正脈脈注視著自己。

  寒風拂過耳際,絲毫不見冷意。遠處燭光點點,是通義坊所在。從此,回家的路,有了她同行,將是何等幸福!

  正自憧憬,遇上障車隊。世民看去,見無忌立在人中,於是下車。一段對唱后,世民命人散錢,無忌上前,正色說道:「我代父以觀音婢付汝,不得欺之負之。」

  世民鄭重作揖,向郎舅發誓:「觀音婢乃我此生所求,必以全心愛護,誓不相負。」

  無忌展顏一笑:「我信你。」世民微微鬆氣,從未見無忌臉色如此嚴峻,直叫人心裡忐忑,唯恐他搶走觀音婢。

  笑罷,無忌抬眸,看向後方。世民循之看去,知他在望婦車。車簾擋回目光,無忌眸光黯淡,俄而強笑:「去罷,勿誤吉時。」

  世民作揖拜別,重新御車。無忌領人退開,突然,車駕經過時,一聲「阿兄」猶是清晰。是觀音婢的聲音!無忌趨步上前,隔窗聽她囑道:「妹去也,阿兄保重!」

  車隊緩緩駛走,如同妹妹走遠的身影。本是喜慶的日子,為何叫人如此傷感?無忌仰望夜空,兩顆星點無聲,彷彿阿耶慈愛的眼睛。

  「四郎……」無忌聞聲看去,是佛慧提燈走來。「諸人已走,汝也回罷。」無忌凝著她,心間一暖,幸好還有她在。

  通義坊唐國公府,門口奴婢望見車來,連忙奔入相告。李家上下聞訊,皆從便門出,等待著躝新婦跡。

  車駕駛至大門外,世民下車,揖入新婦。燭光之中,觀音婢下至氈上,執扇入大門,諸奴緊隨新婦腳步,一路鋪氈至青廬。賓客則相隨其後,沿著新婦足跡入門,以沾喜氣。

  嬉笑聲中,眾人簇擁新人來到青廬。賓客欲睹新婦面容,紛紛戲道:「去扇!去扇!」

  世民在眾人慫恿下,念卻扇詩曰:「嬋娟兩鬢雀釵橫,閨里紅顏如舜英。才望遠山浮黛色,只因羅扇掩傾城。」

  元吉左推右搡,終於擠到最前,卻聽哄鬧的人群霎時安靜。定睛看去,原來新婦子移下團扇,露出真容,元吉當場愣住,轉看竇氏反應,是對他從未有過的傲色。元吉再望新婦,驚艷之感全無,只余滿腔忿懣。

  世民目光灼灼,只見她眉色望如遠山,臉際粉若芙蓉,一雙琉璃眼流沔含章,兩汪淺梨渦似笑還羞。其光采之照人,恍若廬內生光。

  這時,一人取笑道:「新婦大美,二郎看痴了!」安靜的人群爆出鬨笑,世民面紅耳赤,慌忙移開目光,觀音婢則低頭,靦腆而笑。

  鄭觀音立在人群中,嗤之以鼻,於是轉身,準備離去。李安儼望見,連忙跟上。「鄭三娘不觀花燭乎?」

  鄭觀音頷首:「妾感疲憊,欲去歇息。」李安儼說道:「昏禮繁複,某亦不欲觀之。」二人於是出去。

  青廬之內,侍女設席樽畢,世民導觀音婢自西階升,開始盥洗。阿梨侍奉世民盥於南洗,阿芙則侍奉觀音婢盥於北洗。與此同時,舉者抬鼎於阼階之南,執匕人與執俎人布置匕、俎等器,而後歸位門東。

  贊者設醬黍等食於席,設畢稟告:「皆已備之。」世民揖請觀音婢坐於對席。

  二人坐罷,先薦黍稷肺等以祭先祖。接著設同牢饌,二人食了三口,贊者洗爵進酒,予二人漱口。三次進酒畢,贊者自篚中取匏瓜剖開,以線連柄,各交二人一半,並斟以醴酒。匏瓜之苦與醴酒之甜交融,謂之夫婦同甘共苦。

  飲畢合巹酒,夫婦答拜贊者賓客。眾人說鬧一陣,於是散去。青廬內安靜下來,世民脫服,交之阿梨,步入內室。

  阿芙手捧禮衣放好,見二郎入來,福身行禮。觀音婢絲毫未察,接了姆母遞來的巾子,清潔面部,忽見房內多了外男,無所適從。

  見他迎面走來,觀音婢竟不知所措,只覺廬內太空,令人無所遁形。直到他坐下,觀音婢反應過來,從此以後,他是她的夫,豈是外男耶?此般想著,觀音婢心跳逐漸平復。

  世民端詳須臾,執之問道:「累否?」觀音婢掩去適才的尷尬,含笑凝他:「不累。」

  世民感慨笑道:「適才行禮,我汗不敢出,唯恐出錯也。而汝婉婉有儀,從容自如。」觀音婢笑道:「妾未察焉,郎禮儀甚好。」二人相視而笑。

  世民從她髻上解下五色纓,置於錦囊,俄又笑道:「我昨日已在猜想汝貌。」觀音婢笑問:「何如?」世民笑道:「美如所想,然……」

  觀音婢含笑不語,世民輕嘆一聲,解釋說道:「在我之想,汝當服大袖禮衣,戴七樹花釵,才堪汝之家世。」觀音婢苦笑一聲:「如今父歿,妾不配其服。」

  「此後有我……」世民擁她入懷,說道:「觀音婢,終有一日,我必使汝穿花釵翟衣、戴九樹花釵,不輸其他官婦。」「妾信二郎。」觀音婢輕聲應著。

  二人低語時,阿茉阿茗布好席枕,過來請道:「請郎君娘子就寢。」得到回應,諸婢舉燭出,侍於室外,等候傳呼。整場婚禮至此結束。

  室內只剩二人,只聽火爐噼啪作響,世民忽然不知言何,半晌乃道:「寒夜冷極,莫如坐去爐邊?」觀音婢看一眼榻邊火爐,紅臉應了。

  二人去至榻邊,對爐並坐,仍是沉默。世民苦想話題,見她伸手烤火,於是包之於手,問道:「冷乎?」

  掌心皆是他的溫度,觀音婢搖首笑道:「不冷。」世民徵詢問道:「坐久輒冷,莫如覆以被衾?」觀音婢臉紅更甚,見他自脫中衣,羞怯解衣。

  二人擁被而卧,更是沉默。耳邊氣息清淺,令人莫名想看她。世民側眸看去,恰見那雙水眸也望過來,閃著玉石之光。

  四目相對,激起心湖漣漪一片。世民細撫她眉眼,專註而看。撫過眉睫,長指沿著玉鼻,劃過優美的弧線,撫上那雙紅唇。

  指腹薄繭摩挲唇上,帶著絲絲麻感,似有若無。觀音婢難禁撫弄,不覺啟唇,深深吸氣。

  一股濕潤浸入指間,滋生了某種慾念。手撫兩瓣濕軟,世民忽然想一嘗究竟,於是捧其臉頰,含住那瓣柔軟,笨拙地吮吸芳澤。

  腦中浮現那冊圖畫,觀音婢蜷緊身子,不住顫抖。世民以她不適,連忙鬆開:「有不適乎?」

  觀音婢不敢對視,羞澀搖首:「明須早起見舅姑,睡罷。」世民頷首,因攬她於懷,許因昨夜未睡,甫一闔眼,世民沉沉睡去。

  肌膚隔衣相貼,極易引人聯想。想到他們如若圖冊那般,觀音婢臉似火燒,欲掙脫而出。不料剛一翻身,又被他禁錮於懷,不肯鬆手。觀音婢恐驚之,遂也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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